郁棠聞言朝著裴宴笑了笑。
胡興一揮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兩個抬滑轎的。
他慇勤地對郁棠和裴宴道:「要不,郁小姐坐轎子上去?」
郁棠和裴宴都有點目瞪口呆。
裴宴忽悠著郁棠上山,不過是想知道郁棠的心意,如今他已看出點眉目來了,又發現爬山這件事對郁棠而言的確是個負擔,不免有些心焦。胡興的軟轎正好給了他一個台階下,他自然推崇備至,對郁棠道:「那你就坐轎上去好了。這山路對你來說的確太艱難了些。」
郁棠怎麼好一個人坐轎上山。
她執意不肯。
裴宴把她拽上了轎子,壓著她的肩膀強行讓她坐下,吩咐兩個轎夫「起轎」。
兩個轎夫是胡興找來的,肯定是聽裴宴的。一用勁,把轎子抬了起來。
郁棠連忙坐好。
兩個轎夫抬著郁棠就往山上去。
胡興狗腿地跑到裴宴身邊,低聲道:「三老爺,我還備了頂轎子。」
不過,山路狹窄,裴宴若是坐轎,就不能隨在轎邊和郁棠說話了。
這也是胡興為什麼沒有一口氣放出兩抬轎子的緣故。
裴宴會意,「哼」了一聲,讚了句「不錯」,上前幾步,趕到了郁棠的轎子旁。
郁棠看著跟在自己身邊的裴宴,很不好意思。
裴宴也看出了幾分,索性和郁棠說起了他的打算:「剛才在山腳,我發現那幾株沙棘樹長得還挺好的。說明這裡的土質還是適合沙棘樹生長的。在西北,沙棘樹多是用來防風沙的。這也說明你們家的山林土質不好。照我看來,多種些沙棘樹也好,說不定可以改善一下你們家山林的土質。再就是那沙棘樹的果子,在西北是當果子待客的,我從前吃過,雖說不怎麼好吃,但賣便宜一點,普通的莊戶人家應該還是願意買的。這次上山,我們主要看看你們家這山林能不能改種些桃樹。」
郁棠在心裡猜測,前世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裴宴才在他們家的山林種了沙棘樹,後來又將沙棘樹果子做成蜜餞,說什麼吃了能防咳潤肺什麼的,賣得還挺好的。
她道:「就是您之前說的青州的那種桃樹嗎?」
裴宴點頭,道:「我覺得那桃樹不錯,八、九月份結桃子,賣到京城去,肯定能行。」
如果他們家的山林也能種,那就能搭著他們家的船運往京城了。
郁棠對裴宴的本領還是挺信服的。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各地的水果小吃,沒等到山頂,郁棠已經開始嚥口水。
裴宴看著嘴角微翹,吩咐胡興就地休息一會,讓阿茗打開背著的竹簍,拿了洗好的櫻桃李子給郁棠解渴。
郁棠驚喜的低呼。
胡興就拉著青沅要去給兩人燒水沏茶。
青沅這下總算是看明白了。
她朝著胡興使眼色。
胡興只當看不懂,親自拿了馬扎服侍裴宴和郁棠坐了,又去指使小廝們幹活。
青沅低頭洗著茶盅,眼睛卻忍不住往郁棠和裴宴那邊飄。
只見裴宴面帶笑容地和郁棠說了幾句話,就把郁棠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清脆的聲音遠遠傳開,婉轉的像百靈鳥,聽著就讓人覺得快活。
青沅想,如果她是裴宴,郁小姐這樣時時都讓人覺得高興,她也會喜歡這樣的人吧?
只是不知道裴老安人會怎麼想?
郁棠卻把剛才的擔憂暫時甩到了腦後,她聽裴宴講著他跟著裴老安人在田莊裡收租的事:「我覺得既然已經不準備把租子要回來了,不如一把火把借條燒了,這樣大家也可以重新開始,免得為了祖祖輩輩欠下來的欠條生出絕望之心,破罐子破摔。我阿爹卻說,這樣一來,大家都會指望著我們家燒欠條,升米恩,斗米仇。若是他們真有心上進,就出來幫我們家跑船,拿命搏個出人頭地。因而年成不好的時候,我們家也幾乎沒有逃農。反而是我們家船運,從來都不缺跑船的,一直以來生意都不錯。」
她這才知道裴家居然還有船隊。
郁棠覺得,裴宴好像在漸漸給她交底一樣,她也離裴宴越來越近了。
他應該是那個意思吧?
郁棠睃了裴宴一眼,忍不住試探裴宴:「難怪陶家和你們家那麼好了。可寧波離臨安更近,裴家為何要捨近求遠?」
裴宴笑道:「這也是家中祖宗得來的教訓。前朝我們裴家也家資豐厚,可戰事一出,首當其衝的就是我們裴家。家中的老祖宗們就定下了不把產業放在同一個地方的規矩。」
而且裴家若是在臨安呆不下去了,可以隨時遷居到其他地方去。
郁棠隱隱有點明白為何前世李家那樣咄咄逼人,也沒能傷了裴家的元氣。
裴家比他們看到的厚重多了。
這樣的裴家,她有可能嫁進去嗎?
前世的遭遇讓郁棠覺得,好的感情,應該讓她變得更好,而不是用自己的委屈去換取。
郁棠又看裴宴一眼。
不愧是世家子弟,幾代的血緣才能養出這樣的相貌來吧!
她在心裡感慨著。
裴宴卻覺得氣氛正好,他略略思考了一會兒,就有些直白地道:「你們郁家是世代都生活在臨安嗎?」
郁棠笑著點頭,也說起了郁家的家史:「到我高祖那裡才漸漸在族人中出了頭,置辦起產業,起了現在的郁家祖宅。我曾祖父學了漆器的手藝,在臨安城買了鋪子。」
裴宴就道:「若是讓你去其他的地方,過另一種生活,你願意嗎?」
什麼意思?!
郁棠直覺這個回答很重要。
她心如重鼓,一下一下震得厲害。
可她看著裴宴認真的眼神,還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坦誠地道:「我也不知道。」
裴宴對這樣的回答有些失望。
可他不想放棄,繼續道:「為什麼?」
郁棠垂了眼簾,道:「我覺得到哪裡生活都可以,重要的是陪在我身邊的人。」
裴宴愕然,隨後忍不住無聲地笑了起來。
「我捨不得我姆媽,我阿爹,」郁棠依舊垂著眼簾,沒看見裴宴的異樣,「還有我大伯父一家。要是身邊有他們,去哪裡都可以啊!」
裴宴屏住了呼吸,道:「我不是說讓你離開家裡的人,而是指你身邊的人和你從前認識的人都不一樣。你可能要重新認識,重新適應,別人不瞭解,還會誤解你之類的。」
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
郁棠有點想尖叫。
裴宴怎麼會……問她這些……
她強忍著心中的巨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和平時一樣的平淡,笑道:「您去外面做官,不也要認識新朋友,適應京城的氣候嗎?」
姑娘家嫁了人不也一樣是重新開始嗎?
誰又能一嫁過去就能贏得大家的喜歡。
有些人就是沒有緣分,一輩子都得不到夫家的喜歡,難道因為這樣就不活了嗎?還不是得想辦法讓自己好過一些。
郁棠想著,目光就落在了裴宴的身上。
裴宴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神色有些激動地來來回回走了幾步,這才重新坐下,正襟危坐,神色嚴肅地問郁棠:「你願意陪著我母親嗎?」
郁棠駭然,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她知道裴宴膽子大,還有些離經叛道,可她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的膽子居然這樣大。
他竟然問她……等等……他說得這樣含糊不清的,萬一她誤會了呢?
豈不是鬧了個天大的笑話。
郁棠也不禁挺直了背,正色地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裴宴的呼吸顯得有些沉重,但他還是鄭重地道:「若是你願意,我想把你的名字寫到我們家的族譜上,寫到我的名字旁邊。」
郁棠愣住,心中的小人卻手舞足蹈地轉著圈圈。
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水光。
裴宴見她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樣,嚇了一大跳。
這是答應了?還是覺得他太孟浪,欺負人呢?
裴宴額頭冒汗,催道:「你覺得怎麼樣?」
或者是因為太緊張,他的聲音比平時還要冷峻生硬。
郁棠澎湃的心情頓時像被潑了盆冷水,人也冷靜下來。
她不禁問:「為什麼?」
裴宴沒明白:「什麼?」
和裴宴自相識到現在的那些畫面一幀幀在郁棠的腦海裡閃過。她道:「為什麼是我?」
裴宴應該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被問得啞口無言,最後還有些惱羞成怒,道:「這有什麼好問的。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覺得你挺好就是了。」
話雖如此,他也開始反省自己為什麼會想娶郁棠。
是因為她漂亮嗎?
漂亮的他見的多了,卻也沒有想要娶回家。
是因為她聰明嗎?
可更多的時候是做傻事。
或者,是因為她在長輩面前還算乖巧懂事?
可在他面前卻半點都看不出來。
想到這裡,裴宴還有些不滿地輕「哼「了一聲。
郁棠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從半空中落到了地上,心裡終於踏實了。
她怕聽到裴宴回答是因為她長得漂亮。
為什麼會這樣?
郁棠審視自己。
她想到了前世自己的那些糟心事。
或許,在她的心裡,她覺得前世的遭遇與她的相貌有很大的關係。
郁棠沉默。
裴宴的手心出了汗。
他覺得他很緊張,這個時候他應該哄郁棠兩句,說不定郁棠就答應了,但這樣的想法又讓他覺得非常的彆扭,糾結的結果就是他不悅地瞪了郁棠一眼,很不高興地道:「你還有什麼要問的?我覺得我們合適就行。人生苦短,譬如朝露。要是還不能按著自己的心願過日子,還有什麼意思。你若是沒有其他要問的,我就當你答應了。你且在家裡等幾天,我準備好了東西就去你家裡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