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
那種黑褐色不停蠕動的小蟲子嗎?!
郁棠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人悄悄地後退了兩步,聲音裡也帶了幾分顫抖地道:「蚯蚓?為什麼要掛蚯蚓?魚不是吃糠的嗎?」
裴宴就很鄙視地看了郁棠一眼,道:「誰告訴你魚是吃糠的?吃糠的那是豬。」
是這樣的嗎?
郁棠不太清楚,自然也就不敢反駁。
但她還是受不了掛蚯蚓之類的。
她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害怕,索性裝著不經意般地連著又退後了幾步,坐在了涼亭旁的美人椅,遠遠地道:「這河裡有魚嗎?都有些什麼魚?」說完,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色,看到不遠處好像有幾株楓樹,她忙指了那幾株樹道:「那是楓樹嗎?到了秋天,這邊的景色豈不是很漂亮。霜葉紅於二月花,冬天的時候有人來這邊觀景嗎?」
裴宴看著她極力掩飾自己害怕轉移著話題,覺得她慫慫的,像被人逮住了要洗澡的小貓似的,又可愛又可憐,就有點捨不得繼續逗她了,站起身來拍拍衣襟,走到了她的身邊,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認出是他小時候種的幾株楓樹,不由笑了起來,道:「那的確是幾株楓樹。是我小的時候,第一次和阿爹去五台山鳳林寺時路上看見的,我覺得非常的稀罕,就讓人給討了幾株回來。那個時候我姆媽正在修院子,師傅不知道種哪裡好,我阿爹就把這幾株樹種到別院來了。」
還有這種事!
郁棠大感興趣,跑了過去。
裴宴也就笑著跟了過去,問她:「你怎麼認出這是楓樹?一般的人認不出來。」
郁棠有些得意地道:「我家中只有我這一個孩子,我阿爹又是個喜歡孩子的,從小就把我頂在脖上,又怕別人說,就把我打扮成男孩子,常帶了我去參加他的那些詩會什麼的,可他一參加起這些詩會就會忘了我,任由我跟著那些小廝到處跑,我因此不僅認識很多的樹,還認識很多的花。」說到這裡,她想起一件事來,「我看你院子裡沒有什麼花樹,你不喜歡花嗎?」
「那倒不是。」裴宴摸了摸鼻子,想了一會才低聲道,「阿爹去世的時候,正值夏季,奼紫嫣紅,開得熱鬧,彷彿不知道人間悲喜似的,看得我心煩,才讓人把花全都摘了。」
花木無情,原本就不知道人間悲喜啊!
因為父親去世就不喜奼紫嫣紅,沒想到裴宴居然這樣的多情。
難道他正是應了那句「看似無情人最有情」的話?
郁棠想著,再看裴宴英俊卻因為帶著幾分冷漠而更讓人心動的面孔,心裡突然就軟得一塌糊塗。
「說不定是因為你更喜歡樹。」郁棠甚至忍不住為他找起借口來,「你看你住的地方,再看你選的涼亭,都是林木蔥蘢之地。」
老輩的人曾經說過,喜歡山的人重德,喜歡水的人多情。
那裴宴是個怎樣的人呢?
郁棠看他的目光就不禁透露著幾分癡。
裴宴自然能感覺的到。
能得到一個像郁棠這樣的美女直白的欣賞目光原本就很難得了,更何況是自己的心中之人。
裴宴體會到了飄飄然的感覺。
就像他第一次被父親誇文章寫得好,第一次參加殿試,第一次穿上官袍……難怪別人要把金榜題名和洞房花燭夜相提並論。
他忍不住就挑著眉笑了笑,道:「你以後不就知道了?」
郁棠看著心怦怦怦跳得厲害。
不笑的人一旦笑起來,整個人就像被點亮了似的,真心讓人受不了。
她忘記了回答裴宴的話,跟著傻傻地笑。
這丫頭,一點也不知道收斂。
裴宴嘴角含笑,眉目含情,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溫柔,心裡卻想著還好他單獨帶了郁棠來釣魚,不然郁棠這個樣子被人看到了,人家肯定會猜出他們之間有情愫。
他又暗自慶幸自己臨時決定讓郁棠提前跟著他母親學學管家的本事,讓他們有了相處的時光。
裴宴和郁棠兩個就這樣一立一坐地在涼亭邊,默默無語卻安心地相伴著,要不是阿茗掛好了蚯蚓來喊裴宴,兩人可能還會繼續靜謐地坐下去。
阿茗的喊聲打破了兩人的寧靜不說,還把郁棠帶回了之前的糟糕情緒。
她皺了皺眉。
裴宴則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走到湖前的小馬扎上坐了,朝著她招手:「你也來釣釣魚。」
郁棠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涼亭靠湖那邊的台階上已擺了兩個馬扎,之前她抱著的竹簍被用繩子繫著,飄浮在湖中,幾個面生的小廝垂目恭立在旁邊服侍著,她既沒有看見蚯蚓,也沒有看見其他的誘餌。
她走到湖邊就伸長了脖子看。
湖面上什麼都沒有。
怎麼釣魚?
郁棠正在心裡嘀咕著,就看見一個小廝拿起根魚桿往湖裡一拋,然後把魚桿遞給了坐在馬扎上的裴宴,裴宴接過了魚桿,兩眼盯著湖面的白色魚漂,注意著動向。
這,就是釣魚了?
郁棠看了眼裴宴雪白的衣衫。
覺得自己應該是猜對了。
她又伸長著脖子四處看了看,發現有兩個小廝正湊在一起往魚鉤上掛著什麼。
果然,這就是裴宴所謂的釣魚了。
她太高估裴宴了。
郁棠心中的小人捂著臉,覺得裴宴再一次讓她「大漲見識」了。
偏偏裴宴還一無所知,喊她:「快坐下來。我讓人薰了蚊蟲的,太陽正當頭,也曬不到你。你釣兩條魚就會覺得有意思了。」
恐怕她永遠沒有辦法體會釣魚的意思。
郁棠暗暗嘀咕著,坐在了她腳邊的小馬扎上。
有小廝拋了魚桿,阿茗跑過去接了,再遞給郁棠。
郁棠入手後發現這魚桿還挺沉的,她舉了一會就覺得有點累了,換了個姿勢。
裴宴好像長了後眼睛似的,吩咐旁邊一個小廝:「你幫郁小姐拿一拿。」
那小廝立刻跑了過來,幫郁棠拿了魚桿。
郁棠兩手空空的,沒有事幹了。
她試著和裴宴聊天:「你經常釣魚嗎?」
誰知道裴宴衝著她「噓」了一聲,示意她別出聲,悄聲道:「小心把魚嚇跑了。」
然後又認真去盯著湖面了。
那他們來幹什麼?
就這樣枯坐著?
郁棠雙肘撐膝兩手托腮,覺得釣魚真是太無聊了。
但她阿爹他們出來釣魚的時候說說笑笑,熱熱鬧鬧,挺有意思的啊!
可能只是跟著裴宴釣魚才會這麼無聊!
郁棠撇了撇嘴角,下決心下次再也不跟裴宴出來釣魚了,就發現幫她拿著魚桿的小廝猛地向她走了兩步。
她嚇了一大跳。
身子向後仰,差點跌倒……接著看見那小廝難掩興奮地掛了魚桿……一條尺長的大魚浮出水面……
「不錯,不錯!」旁邊的裴宴站了起來,讚著郁棠,「沒想到你一下桿就釣了條魚。」
立刻就有小廝跑了過來,手裡捧著她之前帶過來的那個竹簍。
魚被裝在竹簍裡,重新放進了湖裡。
小廝們繼續裝了魚餌,甩了魚桿,幫她拿著魚桿……
這就是裴宴的釣魚。
好吧!
她就不應該對裴宴這個愛乾淨愛到過份的人抱什麼期待。
這下子郁棠能安安心心地坐在那裡「釣魚」了。
郁棠發現這周邊的風景的確非常的好。
坐在這裡望去,湖光山色的。
但郁棠還是忍不住找裴宴聊天:「你秋天來這邊做什麼?秋天應該不是釣魚的好季節吧?」
她阿爹通常都是夏天去釣魚。
她想到裴宴書房裡那些插在青花瓷大缸裡的畫軸,道:「你喜歡畫畫嗎?會在這涼亭裡畫畫嗎?」又想到他為自家漆器鋪子裡畫的些花卉,「我聽人說畫花一定要觀花賞花,才知道什麼花什麼時候開,才能畫出各種姿態的花,你的花畫得那麼好,是不是也會對著花觀察很長的時間?」
嘰嘰喳喳,雖然聲音悅耳動聽,可也像一百隻黃鸝在耳邊叫。
裴宴有些氣悶。
還從來沒有人像郁棠這樣把他的話不放在心上的。
他說了讓她別說話,會把魚吵走,她也就安靜了一會……
裴宴轉過頭去,看見了郁棠因為好奇而顯得比平時更亮的眼睛,所有的話一下子都被堵在了喉嚨口。
郁棠還問他:「我知道這邊有個暖房,你住的地方有暖房嗎?」
裴宴忍了忍,最後還是道:「有一個,比這邊的要小。裴府最大的暖房在老安人院子後面,我曾祖母特別喜歡養花,那個暖房好像在此之前就有了,是到了我曾祖母那會兒擴建的,後來我母親嫁過來之後,因為我外祖父喜歡養花,帶了很多珍奇的品種過來,又擴建了一次。你之前在杭州住的那個院子也有個暖房,是我外祖父建的。外祖父身體不好的時候怕這些花木沒人照顧,被人忽略了,又移了一大部分到我們家的暖房,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看。僅蘭花,那暖房就不下六百個品種。你要是喜歡,到時候可以移栽一些到我們院子的暖房去。」
什麼「我們的院子」!
郁棠臉都紅了,眼睛也不敢看裴宴。
裴宴滿頭霧水,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可等他反應過來了,卻只覺得甜蜜。
好像說成親的事也很有意思。
至少現在比釣魚有意思。
他坐直了身子,盯著平靜無波的湖面,道:「阿棠,你喜歡我現在住的院子嗎?要不要換個院子住?要不我和姆媽說說,端午節的時候看龍舟,我們回府裡住幾天,你到處走走,看喜歡哪個院子,我們到時候就搬到那個院子裡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