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的聲音不大,卻也足夠讓在座的人聽得清楚。
裴宴忍不住抬頭看向郁棠。
郁棠滿臉的堅定,朝著裴宴點了點頭,道:「你沒有錯!」
她的聲音不大,語氣卻非常的篤定,好像她說的就是天下至理一樣。
誰給她這樣的勇氣和決心?
裴宴想笑。
又有點笑不出來。
她才嫁過來不久,就是人都沒有認齊整,更不要說瞭解裴家的家史了。
誰給她的底氣做出這樣的一番舉動,說出這樣的一番話。
當然是因為她……足夠的喜歡他!
想到這裡,裴宴的心就像被浸泡在一汪春水裡。
讓他心生蕩漾,還明媚燦爛。
這是會與他生死契闊,白首不離的妻子,是與他共度一生的髮妻。
不管什麼時候,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願意站在他身邊的人。
裴宴突然覺得他非常的幸運。
幸運他當機立斷娶了郁棠。
幸運他在裴家當鋪遇到了這個人。
甚至幸運魯信高價賣了幅假畫給郁家。
就好像上天注定,不早也不晚,不快也不慢。
而他,抓住了這機會。
「阿棠!」裴宴輕聲地道,緊緊地握住了搭在他胳膊上的那雙修長白皙的手。
他知道,他握住了,就再也不會放手。
兩人的親暱,讓二太太看著臉紅,也有點佩服。
這郁氏,膽子可真是大啊!家裡又是捲入刺殺皇子案,又是出現了父殺子的事……不管是哪一件都是能抄家滅族,聲譽盡毀的事,她不想想以後怎麼辦,居然還有心情和心思安慰三叔,還能像沒事人一樣,老神在在的和三叔親親熱熱的。
也不知道是她心太大,不知道深淺?還是她遇事沉穩,越是困境越不慌張?
應該是遇事沉穩吧!
二太太想到她是怎麼嫁到裴家來的,在心裡歎了口氣。
難怪她婆婆總說,人要看關鍵,關鍵的時候遇事能穩得住,才是能做大事的人。
她這位三叔,眼光可挑剔的很。
郁棠能嫁到裴家來,能嫁給裴宴,肯定不僅僅是長得漂亮。
這關鍵的時候不就看出人品來了。
她自己就不行!
她想想都覺得害怕。
以後這家裡的事,還是交給郁棠好了!
二太太像被雨淋濕的鵪鶉,不敢說話,縮在角落裡,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自己的丈夫。
裴宣頗為感慨。
他的這個小弟,從小就爭強好勝,什麼都要掐尖,就是找個老婆,也要比旁人漂亮。之前他還挺擔心的。這人總不能只看漂亮,也要看看性子吧?可現在看來,這性子,也夠彪悍的。他這還沒有說什麼,他這小弟媳就把人護上了。護上了還不說,還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直接把人給摟上了。
讓他這個做大伯兄的都不好意思看了。
不過,他阿弟肯定很得意。
他這一生就沒有輸過人,自己做主不顧家世背景娶了個比他小好幾歲的人,關鍵的時候不僅挺膽大,還能一心一意的護著他,生怕他受了委屈似的。
這樣的女子,有幾個男人受得了?
就是裴宣看了,也有些羨慕裴宴這個媳婦沒有白娶。
他阿弟,這輩子也算是個贏家了,處處都先人一頭。
裴宣不禁輕輕地咳了一聲,想告誡裴宴兩句「穩重點」,又想著裴宴平時就不聽他的,這個時候正情緒激動,恐怕更不會聽他的了。
他也就別浪費精力了。
可裴宣的咳嗽聲卻讓顧曦回過神來。
真沒有想到,郁棠私底下是這樣的一個人!
竟然會甜言蜜語的哄住裴宴。
不過,郁棠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還真挺厲害的,為了討好自家的男人,把裴彤給踩到腳底下去了。但她也的確很聰明,知道在這個時候說什麼話能讓裴宴高興。
裴宴以後對她肯定會更好。
顧曦瞥了裴彤一眼。
裴彤臉色泛青,看著裴宴的眼神彷彿要把裴宴吃了似的。
顧曦在心底歎氣,尋思著自己要不要也學著郁棠安慰安慰裴彤。這個時候能站在裴彤身邊,裴彤肯定也很感動吧?他們夫妻的關係也能增進。可這樣一來,她就站到了裴宴和裴宣的對面。
如果裴宴說的是真的,那錯在就在裴宥這裡,她肯定不能站在裴彤那邊。
如果裴宴說的是假的,那也得裴家的長輩承認才行。
她左想右想,背上像壓了塊磨盤似的,就是沒有辦法像郁棠那樣落落大方地站起來,走到裴彤的身邊。
顧曦猶豫著,裴彤卻面如死灰。
他的理智告訴他,他二叔父裴宣不會說謊,因為這樣的謊言對他二叔父沒有一點好處,甚至還可能因為「父殺子」的傳言讓裴家聲譽掃地,對他二叔父的仕途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不僅做不成官,還可能永不錄用。可情感又告訴他,肯定不是這樣的。他祖父那個人,是最疼愛孩子的。他們小的時候,親近楊家而疏遠裴家,但他祖父還是每年都會千里迢迢地讓人給他們帶來生辰禮物,過年紅包。有一次,說家裡田莊大豐收,還特意給他和他阿弟各送了五百兩銀子買筆墨。
這樣的一個祖父,怎麼會殺子?
又怎麼可像三叔母說的那樣,是因為他父親的不孝?
「你說謊!你說謊!」裴彤喃喃地道著,心裡就越發的肯定。
三叔母是在偏袒三叔父,所以才會指責他父親。
一定是這樣沒有錯!
他頓時大聲道:「三叔母,我敬你是長輩。你不要隨意污陷我父親!」
裴宴原本就因為父親的死對他哥哥非常的不滿,哪裡還聽得了裴彤指責郁棠?
他想也沒想,立刻打斷了裴彤的話,道:「阿彤,這可不是學堂,我們也不是教你讀書的先生——什麼事都可以討論?什麼事都可以請教?你要對你說出來的話負責任的。你說你三叔母污陷你父親,你是要拿出證據來的!難道你三叔母說的不對嗎?如果不是阿兄他一意孤行,父親會那麼痛苦嗎?會這麼早就去世嗎?你們至少還見過祖父,得到過他的教誨和慈愛,我的兒子呢?都不知道自己的祖父長得什麼樣子?你敢說,這和你父親就沒有一點關係?」
裴彤愕然。
裴宴從前就鬱悶於心的話此時不想再藏,也不想再壓,他無所顧忌地道:「我們家的家規就是長子繼承祖業,你父親原本就不應該去參加科舉。可他去了!去了就去了吧?那個時候你祖父做主,他老人家都沒有說什麼,我們這些做弟弟的就更不能說什麼了。
「可你當官就當官,為何要捲入那皇子之間的事去?是因為裴家還不夠顯赫嗎?還是因為裴家還不夠富貴?我看都不是吧?說來說去,他不過是為了自己能名留青史,不做純臣就做權臣罷了!可他想過沒有,他名動天下了,於我們裴家又有什麼好呢?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可如果他站錯了隊,跟錯了人,裴家又會有什麼樣的遭遇?裴家這麼多子弟又會面臨怎樣的困境?
「他想過沒有?
「你們都說阿兄聰明,文韜武略。
「我們都能想到的事,他難道就沒有想到過?
「可他還是想走捷徑,想投機取巧。
「他走捷徑就走捷徑,誰不喜歡,省時又少力。可他卻偏偏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拿裴家的銀子去巴結三皇子,拿裴家做生意用的飛鴿給三皇子報信。
「他不是不相信裴家的人,只相信楊家的人嗎?為何還要利用裴家祖宗幾輩子積攢下來的家底?
「他有本事讓他自己幹?有本事讓楊家的給他出錢子、出路子啊!
「他都不管別人了,憑什麼別人還要管他?」
裴宴繼續訓著裴彤:「你不是無知婦孺,你是讀過書的人,你會不知道這些道理?
「你不過是不願意承認你有這樣一個父親罷了!」
裴宴說著,有些激動起來,道:「我的確是怨恨你父親!如果不是他的自私自利,你祖父怎麼會背負著殺子的罪惡,臨終不得安寧,最終以命抵命!
「你什麼都不要再說了。
「楊家想來對質那就對質吧!我既然能讓楊家的老二和老三流放嶺南,我也能讓他們死在那裡永遠回不來。
「正好,你也大了,知道為你父親出頭了。我們就在這時把話說清楚好了。你是選擇和你父親一樣的路,信任楊家更勝裴家,我作為裴家的宗主,作為你的叔父,我做主,讓你出宗,還保證阿兄留給你的東西你全都帶走。你要是覺得你父親是錯的,你要繼續做裴家的子弟,也行,從今天開始,就和楊家斷絕關係,以後楊家的事都與你無關。我也不用怕你母親出去亂嚷嚷,給你死去的父親抹黑了,我也能做主,讓你兄弟兩個好好讀書,以後出仕做官,爭取為裴家增光添彩!
「是左是右,你就自己決定吧!」
裴宣大吃一驚。
他是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強硬,可他沒有想到強硬到這個份上。
隨隨意意就答應讓裴彤出宗,隨隨便便就答應不再管他們的大嫂。
那可不是個安分的人,他們壓著大嫂不讓她出臨安城,不就是怕她在外亂說,壞了他大哥的名聲,從而也連累了裴家嗎?
「不行!」他大喝一聲,盯著裴宴道,「不能分宗,也不能讓大嫂離開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