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寶璋沒想到在她印象裡溫順柔弱,沉默寡言的周少瑾被挑釁竟然說翻臉就翻臉,轉眼間就咄咄逼人起來。
她不由臉色大變,連連後退了幾步,勉強地笑道:「周家二小姐說笑了,何必要和潘小姐對質?倒顯得我們一副小家子氣似的……」
強的怕橫得。
吳寶璋見周少瑾眉宇閃過一絲毅色,她還真怕周少瑾年幼無知,不懂人情世故,不計後果地把事情鬧到潘清那裡——潘清和潘濯的話她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那潘清看著一副溫良敦厚的樣子,心裡卻九彎十曲,不是個省油的燈。在她暫時還沒想到怎麼利用這件事之時,又打草驚蛇和周少瑾把話挑明了,還不想腹背受敵,把潘清也扯牽進來。
她心裡很快就有了主意,道:「二小姐,或者是我眼花,看錯了。是我的不是,你就大人大量,別和我計較了。」她說完,還有些不放心,遂上前去拉周少瑾的手,誠懇地道,「端午節的時候,二小姐到我們家來賞花吧?有人送了我們家兩盆曇花,我爹爹就賞了我一盆,就養在我屋裡,照顧我家花木的大嫂說,端午節的時候那曇花就會開花了,我前幾日還想著要不要邀了三、五知己開個花會,可巧就遇到了二小姐。我自到了金陵,也沒有交到幾個投緣的好友。二小姐到時候一定要來賞花,給我捧捧場!」
吳寶璋偃旗息鼓,一副求和的模樣。
想刺了自己就走,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周少瑾想起前世的事,心裡就有那麼股氣。
她在吳寶璋唱念作打的時候腦子也飛快地轉著,等到吳寶璋伸過手來,她任那吳寶璋牽了自己,淡淡地道:「出門的事,還得外祖母和大舅母首肯,到時候再說吧!」
並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吳寶璋鬆了口氣,心裡不免得意的想,這周少瑾畢竟年幼,喜歡聽好話,自己的姿勢這麼一低,事情也就揭了過去。只是不知道周少瑾的心性到底如何?是不是個藏事的人?以防萬一,自己還得好好奉承奉承她,讓她不好再和自己計較這件事才好。
她笑著挽了周少瑾的胳膊,道:「那到時候我給妹妹下張貼子吧?」
「好啊!」周少瑾說著,和吳寶璋往四宜樓去,「不過到時候不知道家裡會不會開燈會,你要下帖子,就提前幾天派人送過來。」
還真惦記著玩啊!
吳寶璋在心裡撅了撅嘴,徹底放下心來,笑道:「程家端午節還準備開燈會啊!那得多少開銷啊?」說著,驚覺失言,不由瞥了周少瑾一眼,卻見周少瑾四處張望,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她說了些什麼,她透了口氣,就聽周少瑾高聲喊著「清表姐」。
她心裡一緊,還沒有來得及細想,潘清已走了過來。
「什麼事?」潘清問周少瑾。
她笑容溫柔,舉止大方,看上去依舊一副清雅的模樣,可在周少瑾的眼裡,她如戴著面具的伶人。
「吳家大小姐說,她看見我單獨和許表哥在一起,」周少瑾說著,毫不掩飾地漸漸露出個譏諷的笑容,「還說,清表姐也看見我和許表哥單獨在一起了,我就想當面鑼,對面鼓地問和清表姐問清楚:我明明沒有單獨和許表哥在一起,清表姐怎麼說看見我和許表哥單獨在一起呢?清表姐這不是造謠嗎?」
她說著,表情已變成了滿腹的委屈,心裡卻道:你吳寶璋說事情揭過就揭過,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潘清大驚,眼底閃過一絲寒光,望向吳寶璋的目光中頓時變得銳利如鋒:「吳大小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什麼時候看見周家二表妹和許表哥在一起了?你也是官家小姐,識字斷文的人,說話可得負責任!我一直呆在外祖母身邊,中途出去一趟,也不過是奉母之命給哥哥遞句話,在座的諸位長輩都可以給我作證,你信口開河的,卻足以壞了我們表姐妹之間的關係,哪有像你這樣在別人家做客卻挑拔著別人家姐妹關係的?莫非這是你們吳家的家傳不成?」
一席話不僅置疑了吳寶璋的人品還置疑了吳家的教育,最最重要的是,她說這話的時候還沒有藏著掖著,站得筆直,正氣凜然,聲音不高不低,卻正好讓廳堂裡的人聽個清楚。
把潘清拉進來和吳寶璋過招,真真再對不過了!
周少瑾悄然地向後退了一步,把主戰場讓給吳寶璋和潘清。
吳寶璋做夢都沒有想到周少瑾兩面三刀,當著自己的面說得好好的,眨眼就翻臉無情把自己給賣了。她驚駭之餘,在心裡把周少瑾罵了個狗血淋頭,卻又不得不應戰,硬著頭皮笑道:「潘小姐,這完全是周家二小姐誤會了。我在牡丹台聽到馬班主唱『夜奔』的時候,突然有些頭昏,就出去走了走,因貪念牡丹台的好景致,不知不覺地走進一條甬道……」
既然你不給我留餘地,那就休怪我不講情面了。
她決定威脅威脅潘清。
可她卻忘了,這是程家的主場。
沒等她的話說完,得了丫鬟報信的姜氏面沉如水地走了進來,厲聲問潘清:「清丫頭,吳家大小姐說的是怎麼一回事?你母親不過是讓你去給你哥哥傳句話,你怎麼牽扯出周家二小姐和許大爺來?」
看是訓斥,實則是在為潘清作證。
吳寶璋暗叫糟糕。
她沒有想到程家三房的長輩來得這麼快,更沒有想到的程家三房的長輩竟然會這樣公然的護短。
吳寶璋進退不得——爭辯,她人微言輕,相比程家三房的長輩,在場的人會相信誰?不爭辯——就是承認了潘清對她的指責,到時候「喜歡搬弄口舌」、「吳家的姑娘沒有教養」這兩頂大帽子她是戴定了。
一心想為親生女兒結門好親事的繼母豈會輕饒了她?
只怕就算是有哥哥幫著說項,父親也會勃然大怒。
她想想就覺得通體生寒,忙低下了頭,嚶嚶地哭了起來。
廳堂裡有人皺眉,有人低語,也有人勸:「吳小姐,快別哭了!今天可是程家老祖宗的生辰……」
吳寶璋卻哭得更起勁了。
她就是讓別人看看,三房的大太太在怎麼欺負她!
姜氏心中大怒,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卻不得不笑上前攬了吳寶璋的肩膀,柔聲勸道:「你這孩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是不是清丫頭欺負你了,你快告訴我,我幫你教訓她……」
潘清愕然。
她沒有想到吳玉璋的反應這麼快,她頓時心裡生幾分悔意來。
潘清和潘濯分手之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哥哥,人都走到了牡丹台,又折了回來,遠遠地就看見她哥哥跟著程許進了要中的一條小道,吳寶璋卻和程許的隨從丫鬟笑語盈盈地說著話。
潘清記得很清楚,她出來的時候吳寶璋正坐在吳夫人身後聽話,可等她回去的時候,吳寶璋卻出現在了她和哥哥說話的地方。
她之前心裡還有些不敢確定,可當周少瑾喊了她要和吳寶璋對質的時候,她明白過來,不僅吳寶璋聽到了她和哥哥的談話,就是周少瑾,也有可能聽到她對哥哥說了些什麼。
可不管怎樣,周少瑾卻是自己人。
怎麼也得打發了吳寶璋再和周少瑾計較。
所以她想也沒想,立刻站在了周少瑾這一邊。
但現在看來,這個決定也許是錯的——周少瑾性子懦弱,沒有什麼主見,她雖然沒有什麼地方救得到周少瑾,但也不喜歡身邊有個什麼事也幫不上忙還會不小時拖你後腿的。吳寶璋卻不一樣,心計,手腕,甚至是反應,都是一等一的。這樣的人縱然不能成為朋友,最好也別成為敵人。
潘清有了放吳寶璋一馬的打算。
她看了周少瑾一眼,上前拉了姜氏,嘴角微翕,正準備說話,站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周少瑾猝然上前,順手就指了個丫鬟道:「去幫吳家大小姐拿個帕子來擦擦眼淚。」然後轉身對吳寶璋柔道:「我在程家住了這麼多年,程家的長輩並不是那不講道理的。你有什麼委屈只管跟長輩說了,長輩定會為你做主的。這樣哭哭啼啼的,別人不免要誤會瀘舅母欺負了你。吳大小姐難道這是要學御史死諫不成?」
最後一句,她是笑著說出來的,語氣裡甚至帶著幾分調侃的味道,卻錦裡藏針,頗有些暗示吳寶璋爭強好勝,一言不和,就要哭鬧不休,非要爭贏不可,沒有大家閨秀應有的順溫和忍讓。
把吳寶璋推到了懸崖邊!
潘清眼睛一亮,悄然地退後幾步,立刻打消了為吳寶璋解圍的心思。
周少瑾看在眼裡,不免有些齒冷。
潘清果然不是值得相與之輩。
不過,事情既然由自己起了頭,豈是她想退出去就退出去的?
她喊潘清:「清表姐,你也來勸勸吳家大小姐!」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潘清的身上——她可是把吳寶璋氣哭的人!
潘清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周少瑾,這還是她瞭解的那個周少瑾嗎?
一箭雙鵰!
不,不僅僅是一箭雙鵰。
自己是三房的人,被拖下了水不說,程許是長房的人,她自己是四房的人,今天是二房請客……程家除了五房,全都站在了吳寶璋的對面……不過,五房向來沒用,可以忽視不計……
潘清突然有些同情起吳寶璋來。
今天的事,肯定不能善了。
而且就算吳寶璋能逃過今天這一劫,她以後想在金陵城立足,想在金陵城找門好親事,那就只能指望著菩薩開天眼了!
她慢慢走了過去,心裡卻再也沒有之前面對周少瑾的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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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悶的星期一,做不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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