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程池回來,商嬤嬤指使著小廝端了熱水進來服侍他更衣,自己則站在一旁稟道:「二表小姐來找過您了。」
程池很是意外,道:「是怎麼過來的?」
商嬤嬤一時沒聽明白,笑道:「這我倒沒問。不過,二表小姐是跟著她繼母一起過來的,應該是坐的轎子吧!」
「我不是問這些!」程池耐著性子道,「我是問,二表小姐是給老夫人問了安之後過來的,還是悄悄地過來的?」
商嬤嬤聞言不由斟酌道:「二表小姐過來的時候,老夫人正和周太太說話。老夫人和周太太的話還沒有說完,二表小姐就回了上房……」
那就是悄悄過來的了。
這丫頭片子,難道闖了什麼禍?
程池在心裡琢磨著,脫錦袍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走得那天她還高高興興的。
後來程箏送了兩匣子御膳房的點心,母親特意留了一匣子給那小丫頭,準備初二那天她過來賞給她的。結果初二那天她去嘉樹堂給關老安人拜了個年就匆匆回了平橋街……難道是四房那邊透了口風,她知道關老安人想留了她在四房心裡不舒服所以跑了?
這倒有可能!
程池的眉頭就蹙了起來。
他倒是想給那小丫頭片子保門好親事,可瞧來看去的,沒一個看得上的。
要不,把目光放遠點?
蘇杭、淞江、無錫都離金陵挺近的,坐船也就幾天的功夫,要是那些地方有合適的人選,也未嘗不能考慮考慮……
程池把脫下來的錦袍交給了清風,問商嬤嬤:「那小丫頭沒讓你傳個話?」
「只說有要緊的事找您。」商嬤嬤說話更慎重了,道,「其他的,倒什麼也沒有說!」
程池撇了撇嘴。
在那小丫頭眼裡,雞毛蒜皮的小事在她眼裡也是大事。
但他還是想了想,道:「那她情緒如何?」怕商嬤嬤聽不懂,他解釋道,「我是說她是愁眉苦臉的?還是和平時一樣?還是挺高興的?」
商嬤嬤仔細回憶著當時的情景,道:「好像和平常一樣?」
這算是什麼回答?
程池不滿道:「到底是一樣還是不一樣?」
商嬤嬤越發不敢肯定了,躊躇半晌。
程池道:「算了!明天遇到她就知道了。」
商嬤嬤笑著應「是」,冒了一額頭冷汗,恭敬地退了下去。
程池不禁哂笑。
自己著得哪門子急啊?
橫豎幾個時辰之後就知道了。
他洗了臉,重新換了件衣服,正準備去給郭老夫人請安,朗月跑了進來,急急地道:「四老爺,顧家老安人駕鶴西去了!」
「你說什麼?」程池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顧家老安人駕鶴西去了?什麼時候的事?老夫人那邊得了消息嗎?」
朗月忙道:「顧家專程派了人給老夫人送了喪帖,程家的喪帖還沒有到。老夫人已經在換衣服了,派了小丫鬟過來通稟,說是讓您也趕緊換件衣服,這就往顧家去。府裡的事暫時先交給秦大總管。」
顧家的老安人逝世,程家也要去弔唁的。但喪帖通常都會在死者小殮之後。專程來給程池母親報信,就是把他們當成了自家極親的人,過去之後就算不幫著裝殮也要幫著治喪。
程池忙喊了清風幫他換衣服,又吩咐朗月去收拾東西:「只怕是要在那裡住上兩、三天。」
等治喪的賬房禮房都到齊了,他才有可能抽身回來一趟。
朗月連聲應「是」。
程池略思索了片刻,喊了商嬤嬤進來,道:「我娘明天不可能宴請周太太了,你等會過去的時候給我娘提個醒,明天一早再親自去趟平橋街,問問二表小姐到底有什麼事?若是事情不急,就等幾天再說,若是事情很急,就讓她等等,我晚上的時候過去一趟。」
商嬤嬤心裡驚濤駭浪似的。
四爺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這要是讓計老爺、蕭鎮海他們看見了,還不得把眼睛珠子落地下啊!
可她早年也是在江湖上行走、威震一方的人物,早就練成了七情六慾不上臉的本事,不管心裡怎麼想,臉上依舊一副笑容滿面的模樣,恭聲地應「是」。
程池滿意地換了件月白色的粗布棉袍,去了母親那裡。
郭老夫人正如他所料的,穿了件玄色素面細布褙子,神色悲愴地坐在羅漢床上捻著手中的紫檀木十八子佛珠。
程池上前輕輕地喊聲「娘」。
郭老夫人回過神來,眼中已滿是淚水,道:「我和你父親第一次拌嘴的時候,還是她老人家過來勸的架。當時當著我的面把你爹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又數落了我一頓,最後問我們,是不是要和離?如果不想和離,那就萬事都得商量著過日子。如果要和離,什麼也別說了,現在就清點嫁妝,孩子留在程家,讓我帶著嫁妝回娘家去。她老人這就給你父親找個續絃,讓她住我住過的房子,管教我的孩子……我一氣,那怎麼能行?房子我能不要,孩子可不能交給別人管,讓他們喊別人『娘』。」郭老夫人說著,眼淚忍不住地落了下來,道,「誰知道她老人家卻走得如此猝不及防……」
程池上前摟了郭老夫人,低聲地安慰母親:「老安人已經八十九歲了。生前能吃能喝,死得這麼突然,也沒有躺在床上受那個累,這是好事,是喜喪,您應該替她老人家高興才是。顧家的情況您最清楚不過了。老安人這一去,顧家九老爺要回鄉守制,顧家的處境只怕會更困難了。大哥那邊,顧家肯定指望著你幫著出面說句話的,你得趕緊過去才行。」
顧家的男丁雖多,但目前仕途順利且頗有前途的卻是老安人的長孫顧清和。他如今任小九卿之一的鴻臚寺卿,老安人去世,他要回鄉守制一年,位置就得讓出來,再回京,能謀個什麼樣的職位就不好說了。
這個時候,任禮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的程涇對顧清和的起復就很重要了。
郭老夫人頷首,擦了眼淚,神情已經變得堅毅起來,道:「我知道。你跟身邊的人說一聲,收拾好東西了我們這就過去。」說著,郭老夫人「哎呀」了一聲,道,「糟糕!我還說要請少瑾的繼母吃飯的……」
沒想到母親居然還記得!
程池道:「我派人去說一聲就是了。」
郭老夫人歎氣,道:「只有等過幾天了。」
「過幾天正好。」程池道,「過幾天就春暖花開,正好請了周太太進府賞花。」
母親也可以借此機會舒緩一下悲傷的心情。
郭老夫人微微點頭。
※
平橋街周家。
周少瑾得了這個消息驚得呆了半晌,想到上次去顧家做客時顧老安人孩童般直率的性子,心中很不好受,問來報信的商嬤嬤道:「池舅舅和老夫人是不是都要在顧家守上幾天?」
商嬤嬤恭敬地道:「應該得守上幾天。四爺和老夫人都帶了衣物過去。」
周少瑾莫名就覺得鬆了口氣,道:「你去跟池舅舅說,我這邊的事不著急,讓他先安心把顧老安人的事辦完了。」
商嬤嬤笑著應諾。
周少瑾帶著她去了李氏那裡。
出了這樣的事,李氏自然不會有什麼怨言,忙道:「死者為大。我們什麼時候去給老夫人請安都行。」隨後客氣地問起郭老夫的心情如何,寒暄了幾句,賞了商嬤嬤二兩銀子,親自把商嬤嬤送到了門口。
周少瑾問商嬤嬤:「你是回府還是去顧家?」
「去顧家!」商嬤嬤含笑道,「四爺說了您這邊若是有了音訊,就讓我去給他報個信的。」
周少瑾就讓商嬤嬤給顧家十七小姐帶信:「……讓她節哀順變!」
商嬤嬤應下去了顧家。
程池正忙著和顧家的人商量著報喪的事,顧家幾位老太爺、老爺到此時還沒有從老安人去世的悲痛和震驚中走出去,說話行事顛三倒四,幾個管事索性有事稟了程池,由程池幫著拿主意。
一時間程池身邊坐滿了人,站滿了人。
商嬤嬤在門口探了探頭又縮了回去。
程池眼尖,立刻看見了她。
他沒等請他示下的管事把話說完已站起身來,道:「我那邊還有點事,你們等一會。」然後在眾人的注目下出了廳堂,在廡廊下站定。
商嬤嬤忙上前低聲回稟去平橋街的經過。
程池聽著反而揪心起來。
如果事情真像小丫頭說的不要緊,她通常都會貿貿失失地闖進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要他辦這辦那。相反,如果事情很要緊,她反而會患得患失的不知道如何跟他開口,就像她跟他和母親去普陀山,去的時候不管想買什麼東西為了不耽擱他們的行程,她一律都不開口,可回來的時候沒了正事她就開始一會要去雷峰塔上搬磚,一會要去常州買梳篦,等到他和宋老先生為水文的事入了迷,她又能安安靜靜地在一旁不吵不鬧地自己找事做,看似任性,卻是很有分寸的。
他思忖著,看了屋裡或坐或站的人群,沉吟道:「這樣,你去跟二表小姐說一聲,我戌時(註:晚上七點左右)等安排好這邊的晚膳之後就過去,讓她等我一會。」
商嬤嬤心中暗訝。
不是說事情不要緊嗎?
四爺還過去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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