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池不由笑道:「這是怎麼了?」
周少瑾臉漲得通紅,立刻從郭老夫人身邊站了起來,喃喃地喊了聲「池舅舅」。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碧玉在一旁道:「二表小姐打牌輸了錢!」
「哦!」程池挑了挑眉,道,「輸了多少?我補給你。」
「不用了,不用了。」周少瑾的臉紅得彷彿能滴出血來。
郭老夫人拉了周少瑾的手,嗔怪地看了程池一眼,道:「我們不理他,洗手吃飯去!」
周少瑾低著頭跟郭老夫人進了內室。
程池滿頭霧水。
碧玉幾個抿了嘴不敢笑。
程池窘然。
自己出銀子難道也出錯了……
待送走了周少瑾,郭老夫人忍不住說小兒子:「你平時行事也算足智多謀了,怎麼今天犯起糊塗來?小姑娘家玩個葉子牌,能輸幾個錢?要你像暴發戶般的在那裡拍胸?」
剛才吃飯的時候程池就想明白了,此時唯有尷尬地笑。
郭老夫人道:「說起這件事,我還有件事要問你?」
程池正色地道:「您說!」
郭老夫人沉吟道:「你和周鎮,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
程池愣道:「您怎麼會這麼想?」
郭老夫人道:「我看你對少瑾不一般……你從前很少注意到我身邊的人。」
因為兒子不願意成親,她也曾經把幾個她覺得各方面都很好的故人之女留在家裡小住,程池卻連誰是誰都不知道。
「是嗎?」程池聞言神色間有些詫異,猶猶豫豫地道,「好像還好吧?」
他從前很討厭家裡的幾個侄兒侄女,特別是不諳世事的程嘉善和活潑討喜的程笙。總覺得大家同枝同脈,流著一樣的血脈,憑什麼他的人生就只能走一條路,他們就能陽光燦爛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他有段時間看什麼也不順眼,在外面恣意妄為。可他越是任性跋扈,別人越是怕他,他越能隨心所欲。這樣的生活讓他既著迷又困惑,甚至去參加了科舉——沒有誰規定繼承家族庶務的人就不能參加科舉吧?
可這樣一來也讓他的身份曝了光。
有很多人都猜到他是江南人氏,雖然然忌憚,卻不時的刺探,讓他煩不勝煩。
母親的話讓他不由地反思自己的行為。
他對少瑾很好嗎?
程池想來想去也沒有覺得他對周少瑾有多好。
他若有所指地道:「也許因為她是隔壁家的孩子吧?」
郭老夫人默然。
小兒子對家裡的心結她又怎麼會不明白?
這一大家子的人只知道要吃好的用好的玩好的享樂,卻從來不想這錢從什麼地方來?
如果四郎沒有考個進士回來,他們甚至連個正眼也不會給他。包括她的大兒子和小兒子,都只會跟著裝聾作啞。
她的四郎是個那麼傲氣的人,心裡怎麼不會有恨?怎麼不會有怨?怎麼能夠喜歡和自己年紀相仿的侄兒侄女?
郭老夫人突然崩不住了。
她的眼淚唰地就落了下來,拉著程池的手低聲地哭了起來:「子川,是娘對不住你!」
程池的眼淚也忍不住落下來。
堅韌剛強的母親,第一次為了他的事在他面前落淚。
他不由緊緊地抱住了母親,哽咽道:「娘,我挺好的,你別為我擔心。您好好的,我這心裡才能安穩。」
郭老夫人聽著更加傷心了,道:「是我們這些人連累了你。要不是為了你哥哥嫂子侄兒們這一大家子,憑你的本事,你哪裡去不得?」說到這裡,郭老夫人打住了哭泣,抬起頭來擦了擦眼淚,道,「子川,要不你還是娶個媳婦回來吧?」
這件事母子之間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
每次都可以說是不歡而散。
看見母親淚水的程池不願意惹母親不高興,但他更不會改變主意。
他耐心地道:「娘,我不想我的兒子走我的老路!可我也答應您,一定會娶妻生子的,您給我點時間,讓我把外面的事理順了。所以您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身體,我還指望著您以後給我帶孩子呢!您可是幫大哥和二哥管教了閨女的,怎麼也得幫我管教我的閨女!」
一席話說得郭老夫人心花怒放,喜上眉梢,連聲道「好」,並笑呵呵地道:「你直管生,娘幫你帶著。保證像教你們三個一個樣,教出進士舉人、誥命夫人來。」
程箏的夫婿顧緒原先在禮部任給事中,他是庶吉士出身。後來雖然因為程涇任了禮部尚書,為了避嫌去了大理寺任右寺正,正六品,但誰也不可否認,他給程箏掙個「夫人」的誥命那是遲早的事。
程池見母親的情緒好了起來,心裡一鬆。
郭老夫人卻朝著這條路越走越遠,憧憬道:「子川,要不你今年就把婚事辦了吧?悄悄地娶回來。」
這是能悄悄地娶回來的事嗎?
程池有些哭笑不得。
沒想到向來理智冷靜的母親為了他的婚事也會說出這種不合常理的話來。
他心一暖,笑道:「娘,那豈不是要委屈別人。」
「也是哦!」郭老夫失望地道,腦海裡卻浮現出程池小時候胖胖嘟嘟、粉粉嫩嫩的樣子,就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道,「要不,你生了孩子養在你大哥的名下?你大哥不會不答應的。」
「我的兒子我自己養。」程池順著母親說著話,「養在大哥的名下算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讓我兒子叫我『叔父』,喊大哥『爹』?就算是我答應,大嫂只怕也不會答應。你就別胡思亂想了。我說過的話什麼時候沒有兌現?你只管安心的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就行了。別到時候我成了親,您走都走不動了,更不要說給我帶孩子了。」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
這一刻是真正的開懷。
程池出上房卻不由在廡廊下站定。
天空中又飄起了雨。
夜色中,連連綿綿彷彿沒有盡頭。
程池心裡陡然間煩躁起來。
他和母親之間的矛盾,他和家族之間的罅隙,也像這雨似的,兜兜轉轉的,沒完沒了。
懷山感受到程池的情緒,小心翼翼地在他頭頂撐開了傘。
程池信步出了上院,沉思著在寒碧山房裡隨意走著。
懷山屏氣凝神,生怕打擾了程池。
終南道長聽說四爺請他幫忙,榮幸之至,很快就聯繫上了北丐幫的主事。
待他說明來意,北丐幫的主事很高興,回去就和下面的幾位長老商量。幾位長老卻大多數都不願意。覺得跟著四爺的人最終都成了四爺碗裡的一道菜,與其拿錢聽人差遣,還不如像現在這樣逍遙自在——他們丐幫原本就是以乞討為生。贊成的和反對的勢均力敵,到現在也沒有個定論。
照著四爺的脾氣,過些日子肯定會親自去找北丐幫的人「談」的。
說不定此時四爺就在考慮這件事呢?
想到這裡,他不由在心裡猜測,四爺是會和他們文談呢還是武談呢?
程池卻沒有這麼多心情。
他只是想隨意地走走,把心中的不快散發出去。
可當他的心情平靜下來,停下了腳步時候,他卻發現他站在浮翠閣的月亮門前。
程池愕然。
他怎麼會走到這裡來了?
懷山卻道:「四爺,您找二表小姐有什麼事嗎?這個時辰,只怕二表小姐早已歇了?要我上前去叩門嗎?」
他雖然不知道周少瑾重生的事,可做為程池的貼身隨從,卻隱隱感覺到了周少瑾身上有秘密,而且這個秘密對程池還很重要。
程池「哦」了一聲,神色有些恍惚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們明天再來好了!」
懷山打了傘服侍程池回到了聽鸝館。
等程池回過神來,他已盥洗更衣上了床。
他對少瑾真的很不一般嗎?
程池想起周少瑾的嬌憨,想起她的俏皮,想起她的樂觀開朗……還有溫柔體貼。
這樣的小姑娘人人見了都會喜歡吧?
可娘也不會無的放矢,說他對周少瑾比別人都要好!
難道是因為周少瑾對他很重要?
好像也不是……她已經把她知道的告訴了他,他只需要小心求證就可以了……那他從前遇到這種事的時候是怎麼處置的呢?
給錢?
許諾高官厚祿?
程池覺得腦子裡有點糊。
可他理了半天也沒有理個頭緒出來,反而整個人躺在床上懶洋洋的,怎麼也打不起精神來。
要不,找個人幫自己梳理一下?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他按了下去。
這是自己的私事,為什麼要說給別人聽?
他想想就覺得不舒服。
那就算了!
等忙過這段時間再仔細地考慮這件事好了。
程池心緒平靜下來,安靜地進入了夢鄉。
周少瑾聽巡夜的婆子說程池就在她門外的時候,心裡又驚又喜。
驚的是這麼晚了,程池來找她肯定有很要緊的事;喜的是又可以和程池好好地說說話了——兩個人一起想辦法可比她一個人琢磨靠譜,特別是那個人又是池舅舅的時候,她覺得這天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她已經睡下了,忙吩咐春晚給她更衣。
春晚笑道:「難道四老爺是專程來給二表小姐送銀子的?」
周少瑾說她:「以後再也不可拿這件事開玩笑,小心池舅舅不高興。他也是好心。你們輸銀子的時候我不也悄悄地補了你們!」
春晚道:「我只是沒有想到四老爺那麼冷峻嚴肅的一個人會說出這種話來。」
周少瑾就不悅地瞪了春晚一眼。
春晚忙道:「我再也不說了,再也不說了。」手腳麻利地幫她更衣。
可還沒等她穿上褙子,巡夜的婆子又來稟,說程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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