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遲疑道:「是不是長房的老祖宗……」
程池點頭,凝聲道:「那個時候,我們長房的老祖宗還在襁褓之中,二房的老祖宗也不過是個懵懂無知的孩子。長房制公和二房列公隨烈帝南下之後,程家就由三房的程則當著家,家中的財物也都由三房的程則掌管。那個時候戰火紛飛,秦總管的祖父和父親一路護送長房的老祖宗回到了金陵城,原本準備把老祖宗留下之後就回老家四川眉州去的——他們在四川眉州老家還有族人和親眷。誰知道到了金陵才知道,程則聽說長房制公和二房列公都已經去世,看著四房勢微,五房積弱,居然就起了貪婪之心,想把程家的產業佔為己有,借口制公離家之前曾把程家托付給他打理,不僅將公中庶務獨攬在手裡,一家獨大,剋扣四房和五房公中的收益,而且還在二房的老祖宗的吃食中下毒。秦總管的祖父和父親前腳剛走,他們後腿就想把長房的老祖宗捂死在被子裡……」
周少瑾嚇得臉色發白,驚呼道:「怎麼會這樣?」
程池的笑容有些苦澀,低聲道:「制公和列公是嫡出,三房的程則是庶出。他總覺得自己沒有考中舉人不是自己的資質不行,而是太夫人偏心,不願意給他請當世名儒私下教他讀書,又覺得自己的親生母親病逝是太夫人延醫之故。隨著制公在外面名聲大振,金陵城裡的人看見他一口一個『三老爺』的稱著,做起生意來也多讓著他,他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不知道深淺了,那口怨氣就更深了。
「只是制公當時已隨烈帝南下,聲勢赫赫,程則縱然心生不滿,也不敢表露。
「等得到制公和列公去世的消息,他覺得這就是天意,自己的機會來了,加之又是戰亂,金陵城兩次被屠,二房的老祖宗若不是得了舅家的庇護,恐怕也早就夭折了。
「他就起了歹心!」
可見人心不古!
周少瑾沉默良久,低聲道:「那後來呢?是誰救了長房的老祖宗?」
「是秦總管的祖父。」程池道,「他老人家把孩子交給三房的時候曾去拜見二房的老祖宗。明明快兩歲的孩子,卻連路都不會走。當時間秦總管的祖父壓根就沒有想到三房的老祖宗有那麼狠毒的心思,只是覺得這孩子也太贏弱了些,只怕是活不長了。
「秦總管的祖父懷裡還揣著支百年的老參。
「那原是制公送給他去救自己母親的。
「可秦總管的祖父想到制公對他的恩德,想到二房老祖宗的樣子,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道坎。走到半路上又折了回來,想著不如把那支百年的老參分一半給二房的老祖宗,也算是全了自己的一片忠肝義膽……」說到這裡,程池冷冷地笑了笑,道,「也是程家命不該絕。秦總管的祖父回來的時候正巧遇到程則新派給長房老祖宗的乳娘死死地用被子摀住了長房的老祖宗……」
周少瑾想想當時的凶險,不由打了個寒顫。
程池道:「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程家的家務事,程則總歸是程家的子弟,制公和列公的弟弟,兩位老祖宗的叔父,如果鬧出什麼醜聞,不僅僅是金陵九如巷程家丟臉,修身治家平天下,士林怎麼看長房和二房?後人又如何評價為國捐軀的制公?
「所以秦總管的祖父只是把程則教訓了一番,沒有要他的性命。
「但這樣一來,兩位老祖宗勢必也不能交給他扶養了。
「秦總管的祖父沒有辦法,只好對外自稱『秦大』,是制公的隨從,留了下來。
「秦總管的父親則揣著半支百年的老參趕回了眉州。
「但他們在金陵耽擱的時間太長了,眉州老家的親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在一個枯了水的井裡找到了當時一息尚存的秦總管和三個侄兒。
「秦總管的父親就把秦總管帶了回來,從此在程家安頓下來,並擔負起扶養兩位老祖宗之責。除了好生照料兩位老祖宗之外,還把秦家傳男不傳女的祖傳絕學傳授給兩位老祖宗。」
難怪看那天池舅舅一身勁裝,箭如流星!
周少瑾頓是面露驚悚,道:「難道二房的老祖宗也會武藝不成?」
那池舅舅豈不是很危險?
「怎麼可能!」程池道,「如果他要是學會了秦家的武藝,如今長房只怕是打斷了牙齒也要和血嚥了!」
周少瑾長吁了口氣,連聲問程池是怎麼一回事?
程池道:「二房的老祖宗傷了根本,已不適合學秦家的武藝。而且二房的老祖宗從小就是個有主見的,他覺得三房之所以敢算計長房和二房,不過是欺負長房和二房無能。而乾坤初定之後,必是一段太平盛世,武藝已沒有太大的作用,不如把這精力用來讀書,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重現程家前朝的煊赫。
「秦總管的父親原來就尊敬程家是讀書人家,很是贊同二房老祖宗的想法,所以只教了他一套養生拳。
「而長房的老祖宗在襁褓裡差點被人悶死,後來雖然救活了,反應卻很遲緩,不管是讀書還是習武都沒有什麼太大的長進。
「那時二房的老祖宗比我們家老祖宗的年紀大,兩家倒也相安無事。」
程池到這裡,皺了眉頭,顯然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周少瑾忙乖巧地給程池沏了杯茶。
程池拿起茶盅來在手心裡擺弄了一會,話題重新拽了回去,道:「這樣過了兩、三年,到了二房的老祖宗啟蒙的時候,二房的列公突然回來了!」
「啊?!」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她就算是再天真,也知道一個已經為國捐軀、青史留名的人突然活著回來了意味著什麼了!
她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絞著指道:「那,那怎麼辦?」
程池看著一張小臉脹得通紅,像朵盛開的紅蓮似的,心底就突然一鬆,覺得那些難以啟齒的往事也變得不那麼晦澀了。
「當時大家全都傻了眼。」他聲音低沉,道,「他看見秦氏父子等人並不驚訝,反而拍了拍秦總管祖父的肩膀,誇了句『你很好』,然後提劍去了三房,把程則殺了……」
周少瑾嘴唇青白。
這才是程家真正的秘密!
程池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道,柔聲道:「把你嚇著了?」
周少瑾搖了搖頭,堅強地道:「我不怕。」
池舅舅把這些說給她聽,定是覺得她可信,她怎麼能因為害怕就落荒而逃!
程池眼底閃過一絲暖意。
他挑了挑茶几上的燭火,讓周少瑾坐在了他的身邊,這才道:「程則自從被秦總管的祖父收拾了之後就隔三岔五的吐血,金陵城裡的人都知道他的身子骨壞了,所以他的死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
「而列公回來的事,家裡的人都不敢聲張。
「他吩咐秦總管的祖父把隔壁人家的宅子買了下來,在那裡大興土木,另蓋了一片宅子,就是現在的程家花園。而當初列公潛修的地方,就是現在我母親住的寒碧山房。」
那片竹林為什麼會讓人迷路周少瑾也就找到了答案。
程池道:「四宜樓也是在列公手裡修建的,寒碧山房入了夜不允許在屋簷下掛燈也是列公那時候傳下來的規矩。
「他住在寒碧山房,有時候大半年都不見蹤影,有時候又連著好幾天都半夜三更地在院子裡晃悠,脾氣很古怪。可想到他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性情大變也是可能的。
「家裡的人都盡量當成沒看見似的。
「秦總管的祖父卻緊張,總是有意無意地攔著我們家的老祖宗不讓他老人家往列公跟前湊。
「我們家老祖宗向來敬重秦總管的祖父,加之又一直有著孩童般的赤子之心,秦總管的祖父不讓他往列公跟前湊,他也就不往列公面前湊。倒是二房的勵叔父,常被列公派人抱去寒碧山房裡玩。
「含飴弄孫,大家覺得也是常情。
「直到老祖宗長大成人,娶了妻生了子,列公病重,把我們家的老祖宗和二房的老祖宗都叫去了寒碧山房,這才告訴兩位老祖宗,原來當年制公隨列帝南下的時候就已預料到國之將傾,而七星堂都是些桀驁不馴的亡命之陡,之前打著國家社稷等大義的名號才能把這些人聚在一起,一旦朝廷更替,那些人肯定會趁機作亂,苦的只可能是百姓。他老人家把七星堂的令符交給了列公,讓他想辦法毀了七星堂。
「可列公卻不願意把制公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七星堂就這樣毀了,更不願意就這樣回金陵城守業。
「制公殉國之後,他不僅沒有毀了七星堂,還打著制公的名義處置了一批想離開七星堂的人,重新設定了獎罰的章程,牢牢地把七星堂抓在了手裡,這才悄悄地回了金陵城。」
周少瑾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我看他不是不忍心毀了制公建成的七星堂,而是前朝覆滅了,他卻不甘心以遺老遺少的身份回到金陵城做個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吧?還打著制公的名義行事,他臉紅不紅啊?」
程池歎氣。
連個未及笄的小姑娘都看得明白的事,其他的人又怎麼看不明白?
輕輕地摟了摟周少瑾又很快放開,道:「那時二房的老祖宗已金榜提名入了庶吉士在刑部任給事中,勵叔父二十歲,剛剛娶親。
「列公提出讓勵叔父掌管七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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