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母親不是那麼情長就好了!
她這樣,自己實在是不好辦啊!
竇昭深深地歎了口氣。
對母親驟然間湧現出些許異樣的情緒。
好像有些心痛,有些憐惜,還有些……羨慕!
心念一起,她嚇了一大跳。
心痛母親的處境,憐惜母親的不易,這都是人之常情,可她為什麼要羨慕呢?
羨慕母親什麼?
曾經擁有的深情?還是母親在父親面前所表現出來的率性?
竇昭有些困惑,也有些迷茫。
送走了魏氏母子,她坐在熱炕上看著含笑和雙枝幫母親卸著釵環。
父親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谷秋,我有要緊的話和你說。」
母親轉過身來,纖細如蔥的手指繞著鎏金水草紋靶鏡柄下垂著大紅流蘇,眸光幽深,靜靜地望著父親。
屋裡服侍的丫鬟、媳婦子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父親半蹲在了母親的身邊:「谷秋,映雪……她……她……懷了身孕……」
母親繞著流蘇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
父親垂著頭:「……我只能來和你商量……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讓我當做什麼事也沒有,我,我實在是做不出來……」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母親輕輕地問父親,語氣平靜,手指又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繞著流蘇。
父親精神一振,道:「我到了京都,自然要去拜訪觀瀾先生。正好映雪去那裡借人參……」他說著,急急解釋道,「我當時並沒有見到人,只因觀瀾先生把我當子侄似的,家裡的人也沒有有意迴避我,我是聽觀瀾先生家裡的下人說,王行宜的女兒來拜見夫人,說是侄兒生病了,需要喝獨參湯,想請夫人幫著買兩株百年以上的人參,偏生手中又沒有多的銀子。你也知道,這樣品相的人參,可遇不可求。夫人想盡辦法,還貼了些體己錢進去,也只幫著弄了株五十年的人參。我想到那王行宜和五哥是同年,他鐵骨丹心,高氏賢明大義,竟然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不免有些同情,就讓高昇去幫著買了兩株五十年的人參給她送去。她得了參,特意來謝我……」父親說著,臉漸漸紅了起來,「我知道她是靠著收棉花生意賺的錢,就答應幫她引薦家裡的管事,又幫著她弄了些其他的藥材……她問我成親了沒有……我一時口快,開了句玩笑話……」他聲若蚊蚋,「她為了父親的事,常和哥哥到京都父執輩那裡走動……為人很爽快……告訴我京都有哪些好玩的……又一起飲了些酒……」
母親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半晌才睜開,問父親:「她難道一直沒有問你是誰?」
「沒有!」父親低聲道,「我,我怎麼會知道是這樣的關係……」
母親的手「啪」地一下拍在了鏡台上,手腕上的翡翠手鐲互相撞擊著,錚錚作響:「呸!我就不相信她不知道你是誰!這真定府方圓幾百里,誰家不是仰竇家的鼻息過日子?她就是不認識你,你說了給她引薦家裡的管事,她難道就猜不出來是你?她從小就在我們家走動,我嫁的是什麼人,難道她不知道?她對你一無所知,僅憑著兩株人參,一句承諾就敢跟你上床?她就不怕遇到的是個登徒子……」
「谷秋,谷秋!」父親羞愧難堪打斷了母親的話,「她是真的不知道!是事後才想起來的……要不是懷了身孕,她也不會跟我回真定了……」
「你不相信我的話?」母親的臉陰得像快要下雨似的。
「我信,我信!」父親連聲道,「不管怎麼說,她一介女流,遇到這樣的事……總之,這件事全是我的錯,你就幫幫我吧?」
「你……」母親咬著唇,原本繞在指頭的流蘇被拽得筆直。
「谷秋,谷秋,你別生氣!」父親著急道,「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了,我可真沒臉見人了……你就當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幫我過了這個難關吧!谷秋,谷秋……」他目含哀色地望著母親。
「好!」母親笑道,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透著股慘淡,「你讓王映雪簽了賣身契,我就讓她進門。」
「這怎麼能行!」父親急得大叫,「你這樣,讓王家怎麼做人?你這也欺人太甚了!不行,不行!」
「那你說怎麼辦?」母親淡淡地道,神色間透著幾分疲憊。
父親有些扭捏:「我們多給些聘禮,不要王家的陪嫁……我看馮保山納妾的時候就是這樣……馮保山說,這跟買妾是一樣的,不過為了顏面上好看些,變成了聘禮……要是後悔,聘禮得全數退回的……」
「那豈不是和那些商賈之家娶平妻是一樣的?」
父親一愣,好一會才喃喃地道:「這,這怎麼一樣?你們在一起生活,竇家的人都知道誰是大誰是小……」
「你倒是什麼都想清楚了!」母親笑道,笑意卻未達眼底,「公公不是禁了你的足嗎?你還是早點回去吧!這件事我和大嫂他們商量就行了。」
父親高興得一躍而起,拉著母親的手道:「谷秋,這麼說來,你答應了!」像個終於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我答應了。」母親嘴角上翹,反手握住了父親的手,低下頭去輕輕地吻了一下,「快回去吧!小心公公又把你叫去教訓一番!」
父親衝著母親直笑,溫柔地撫著母親的鬢角:「谷秋,你待我真好!」
母親咯咯地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父親歡歡喜喜地走了。
母親還在那裡笑,只是笑容慢慢變得稀薄,淚水卻越流越多。
「娘親!」竇昭撲在了母親的懷裡。
母親慢慢地撫著她的頭她,低聲道:「王映雪是有心的……可能一開始不是有心的,可至少後來是有心的……壽姑,你爹爹不相信我的話,你,相信娘親的話嗎?」
「我相信,我相信!」竇昭不住地點頭,眼眶濕潤。
「可你相信有什麼用啊?」母親笑,淚水如晨露般晶瑩地掛在她白玉無暇的面頰邊,「你這個小壞蛋,什麼也不懂!」她親暱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我知道,我知道!
我什麼都知道!
竇昭忍不住淚流滿面。
她並不真是個兩歲的孩子。
父親既然把王映雪懷孕的事說了出來,可見是被逼得沒有辦法,準備孤注一擲了。
「西竇」子嗣單薄,這樣做可能會讓王映雪背上不媒苟合的名聲,但母親要是堅持不讓王映雪進門,卻會讓竇家的長輩對她有微詞,甚至會背上不賢的名聲。何況這不媒苟合的名聲也不過是在竇家幾位長輩的心裡而已,為了竇家的顏面,竇家的人是絕不會說出去的,不僅不會說出去,而且聽到什麼風聲還會極力地為王映雪辯護。這樣的惡名,對王映雪又有什麼作用呢?
王映雪使了手段算計父親,這麼明顯的事,以父親的聰明,卻置若罔聞,可見心早就偏了。王映雪這樣好的手段,等她進了門,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麼事來,若是每遇一件事母親都要這樣解釋一番,這日子還得有什麼意思?
父親為了讓王映雪進門,先是威脅母親要休妻,後是半跪的姿態蹲在母親身邊求情……
往後,還有多少羞辱在前面等著她呢!
玉蘭樹下的少年,是母親心中的夢。
夢碎了,是醒還是沉淪?
竇昭心中一震。
所以,母親選擇了死!
她抬起頭來,震驚地望著母親。
母親微笑著,落著淚。
目光穿過層層虛空,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壽姑,娘累了,要歇會。」她吶吶地道,「你去找俞嬤嬤玩去吧!」
「娘親!娘親!」竇昭抱著母親的腿,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
她再也不會離開母親一步。
「好孩子!」母親親著她的面頰,淚水如冰地落在她的脖頸,冷得讓人直打哆嗦,「難怪大嫂說你聰明……果真是母子連心……只有你知道我心裡有多苦……可我實在是沒力氣了……你要怪就怪娘親沒用……懦弱無能……娘走了,你還有舅舅……」她顫抖地道,「說不定這樣更好……他們欠娘的,都會還給你……免得我們彼此日日折磨,把一點點恩情全都消彌殆盡……讓我們都變得面目可憎……」
「不是的,不是的……」竇昭含糊不清地嚷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只要活著……」
母親緊緊地摟著她,想要把她鑲入懷中一樣,好一會,才漸漸地放開她,大聲喊著「俞嬤嬤」。
竇昭嚎啕大哭,厲聲尖叫著「娘親,不死,娘親,不死」。
俞嬤嬤愕然,繼而哭著跪在了母親的膝邊:「您不如拿把剪子先讓我去了的乾淨……」
「嬤嬤,嬤嬤……」母親攬著俞嬤嬤的肩膀,「我真的支持不下去了……我在田姐姐面前,還裝著夫妻恩愛……我心裡像滴血似的……」
「沒娘的孩子是根草,」俞嬤嬤環著竇昭,「你要是走了,四小姐可怎麼辦?旁人再親,也是隔著肚皮的。老太太去得早,你難道想讓四小姐也和您一樣嗎?」
「母親,您別走,我聽話!」竇昭哭得上氣不斷下氣,「您別走……」
「壽姑,壽姑……」母親傷心不已。
三個人哭得像個淚人。
竇家的燈火次第亮了起來。
祖父、父親,都被驚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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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我也挺悵然的!
加快進度,快點把這段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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