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有時候很奇妙。
竇昭自認為看透世情,為人冷漠;紀氏謹言慎行,行事縝密,又是長輩,受竇世英委託照顧竇昭,在竇昭面前不免要正身率下,兩人之前關係雖好,卻稱不上親密。可自從得了那盆十八學士的茶花後,紀氏再看竇昭,就少了幾分長輩對晚輩的矜持,多了幾分志趣相投的親暱。
每次授完課,她總會留竇昭說幾句話:「這十八學士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上次爹爹修繕東跨院的時候,派人到江南採買花木,有人拿了這十八學士重金兜售,我瞧著是真的,就買下來了。」前世,她身邊都是喜歡賞花、簪花的人,卻沒有誰喜歡種花,這一世,竇昭好不容易遇到個也對蒔花弄草感興趣的人,她很喜歡談論這些,「我還托他給我找了兩株六角大紅,一株赤丹,一株粉丹,一株茶梅。」又道,「六伯母喜不喜歡建蘭?我還讓他幫我尋幾株實生苗來。」
「你還會養建蘭?」紀氏杏目圓瞪,「你怎麼會養建蘭?」
竇昭這才驚覺自己說漏了嘴,忙道:「我不會養蘭。不過,我在爹爹的書房裡看到過一本蘭譜,覺得很有意思,就想照著那上面的方子試著種幾株建蘭,看能不能成。」然後嬌笑道,「不試試怎麼知道行不行?說不定能養出竇氏建蘭呢!」
前世,她最喜歡建蘭,特別是素心建蘭,覺得它花容端莊秀美,素雅高潔,又隨遇而安,到哪裡都能養活,略微用些心,甚至能開兩、三季花。
紀氏很想看看這本蘭譜,話到嘴邊,又忙嚥了下去——蘭花名貴,在一些世代養蘭的人家裡,養蘭的的技巧如傳家的手藝,甚至是傳男不傳女的,誰知道西竇的這本蘭譜是怎麼得來的?與其不顧廉恥地從不懂事的竇昭那裡窺視西竇的蘭譜,還不如讓竇昭送自己幾株蘭花。
「我等著你的竇氏建蘭。」她笑道,「只是到時候可別忘了送幾株給你六伯母。」
竇昭見紀氏不再追問養蘭的事,舒了口氣,連聲保證:「一定,一定!」
紀氏和她去看那兩株還在花期的建蘭:「你是怎麼讓它一直開到現在的?」
竇昭再不敢賣弄,笑道:「我就是試著將它養在了暖房裡,沒想到能一直開到現在。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能開這麼長的時間,我派了得力的丫鬟每日照應,記錄下每日的變化,應該能找到緣由。」
紀氏大為讚歎:「從前只知道你讀書用心,沒想到你養花也能這樣下功夫。」
「反正都要花功夫,何不盡心盡力地做到最好?」竇昭笑道。
紀氏不住地點頭,讚揚之色溢於言表。
有小丫鬟急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六太太,四小姐,環九奶奶生了。」
竇昭和紀氏都露出驚喜的表情,異口同聲地問那小丫鬟:「生了個小姐還是少爺?環九奶奶可平安順利?」
小丫鬟忙笑道:「環九奶奶生了位公子,母子平安。」
兩人不約而同地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念完,又覺得有趣,不禁相視而笑。
紀氏建議竇昭分一盆建蘭給黃氏做賀禮:「是長房長孫,到時候肯定很多親友去道賀。說不定淮安黃家也會來人。江南愛蘭的人比較多。」
竇昭有些意外。
紀氏一向低調,可這些日子卻一反常態,事事都把她推到前頭去。
她直到晚上臨睡前聽到海棠嘀咕「四小姐冬衣恐怕要全部重做」時才明白過來。
自己也到了說親的年紀。
她最終送了幾匹錦緞作賀禮。
紀氏怒其不爭,暗暗自省,覺得是自己把竇昭教成了這個樣子。
王嬤嬤就笑道:「四小姐這才是寵辱不驚,太太應該高興才是。」
「是啊!」紀氏沮喪地應道,「可她越是如此,我就越是捨不得讓她就這樣被埋沒了。」
九九重陽節竇府花宴時,她一直把竇昭帶在身邊,偶爾會讓她給德高望重的長輩沏個茶,遞個帕子什麼的。
竇昭明知道紀氏在幹什麼,但生性好強慣了,實在是做不來那自毀聲譽的事來,只好笑盈盈地接受那些長輩「穩重大方」、「聰明伶俐」之類的稱讚,儀姐兒和淑姐兒和她相比,就顯得一個太過浮躁,一個太過木訥。
二太夫人在一旁但笑不語。
柳嬤嬤就低聲道:「您看,要不要請六太太去幫忙看看那菊山扎得妥不妥——六太太是江南來的,肯定比我們見得多。」
二太太很不高興,但紀氏是她的兒媳婦,就算是最貼心的老僕,她也不想讓紀氏在柳嬤嬤面前沒臉。
「這是壽姑的本事,」二太夫人瞥了柳嬤嬤一眼,道,「要怪,就怪那些人沒把儀姐兒、淑姐兒教好。」
柳嬤嬤忙低頭應是。
二太夫人扶著三堂嫂的手去了筵請的花廳。
平時都是由六伯母扶著二太夫人的。
竇昭見紀氏水波不興的面孔,在心裡暗暗歎息了一聲。
如果說她從前不知道二太夫人的用意,今天目睹了二太夫人和紀氏之間不見煙火的劍拔弩張之後,她隱隱猜到幾分。
王家不能插手她的婚事,趙家遠在千里之外,不可能把她嫁到西北去,父親畢竟是男子,她的婚事多半還是會求了東竇幫忙。而二太夫人明顯的不想讓她搶了儀姐兒和淑姐兒的風頭,不想她嫁出去的樣子。
想到記在她名下的西竇的那一半財產,她也是做過宗婦的人,很能明白二太夫人的考慮——與其拒絕踏破門檻的媒人得罪了人,還不如把靜悄悄地把她嫁給對竇家有利的人,或者是把她留在竇家,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哄了她把名下的財產分給竇家的子侄。
好在雖然二太夫人有她的張良計,她也有自己的過牆梯。卻不必讓紀氏夾在她和二太夫人之間左右為難。
送走了客人,竇昭請二太夫人幫她說項:「……我想像六伯母那樣,做個學識淵博的人,六伯母也說好。因而我寫了信給父親,請他同意讓我繼續讀書,請個西席在家裡坐館。父親到今天還沒有回信,我怕太太從中阻攔……」
二太夫人看了眼面上閃過一絲錯愕的紀氏,笑道:「你年紀還小,正是讀書的時候。你放心,這件事有我做主,王氏不會說什麼的。」
竇昭高興地向二太夫人道了謝。
紀氏歎著氣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親自送她上了馬車。
二太夫人不想張揚,沒等竇世英回信,已吩咐竇世榜悄悄給竇昭找個先生:「……不能是真定附近的人,學問一定要好,要能讓壽姑有興趣一直學下去。」
竇世榜不解:「壽姑又不用去考狀元。」
二太夫人道:「我們花了銀子難道還請個不學無術之人回來不成?讓別人知道了竇家的顏面何在?竇家族學的名聲何在?」
可也不必請個不知根底的人回來吧?
竇世榜在心裡嘟呶著,卻不敢多問,恭聲應「是」,找了幾個可靠的管事幫著給竇昭找西席。
儘管如此,竇昭相貌出眾,舉止大方,穩重得體的名聲還是傳了出去。
很快就有人家來說親。
二太夫人以「年紀太小,最少也要等到及笄」為借口全推了。
祖母聽著有些擔心,私下對紅姑道:「及笄,是不是太晚了?適齡的公子只怕都已經定了親。」
紅姑寬慰祖母:「我們壽姑這樣漂亮能幹,還怕找不到好婆家。真定縣沒有,難道京都還沒有嗎?」
「這倒也是。」祖母安下心來。
竇昭知道了暗暗好笑。
好像沒有一個人提及魏廷瑜。
若是能想個辦法從舅舅手裡拿回當初的信物就好了……這樣一來,她和魏家的婚事就算是徹底告吹了。
竇昭想起自己的兒女。
好像永遠存留在記憶裡,還是十四、五歲模樣。
她的心情驟然間就低落下來。
去紀氏那裡上學的時候竇昭怏怏地靠在車廂裡的大迎枕上。
走得好好的馬車突然在喝斥聲中猛地停了下來,竇昭和海棠、秋葵等人一個趔趄,滾成了一團,外面就傳來一個女孩子清亮又帶著幾絲顫抖的聲音:「竇小姐,求您救救我爹爹!」
竇昭聽得心中一顫。
既然說是「救」,肯定很危險。
安分守己的百姓能有什麼危險?
素不相識,她無意攬事,吩咐海棠:「讓車伕快點趕路,別耽擱了功課。」
海棠忙將竇昭的話傳給車伕。
車伕揚鞭就要趕路。
攔車的小姑娘卻雙臂大張,站在巷子中央不讓。
車伕只好小聲地勸那個小姑娘:「我們家小姐還未及笄,自己的事都要家裡的長輩做主。你有什麼冤情,直接到衙門前擊鼓就是了,我們小姐能幫你什麼忙?」
小姑娘倔強地站在那裡。
跟車的婆子跳下去拉那小姑娘。
小姑娘卻紋絲不動。
婆子臉色漲得通紅,喊人幫忙。
車伕和另一個跟車的婆子都下了車。
小姑娘朝著竇昭的馬車直嚷:「四小姐,我求求您了,我爹是被冤枉的,他們說我們通匪,可我爹根本主就認識那麼個人,我爹的朋友來家裡做客的時候,都是我幫著沏茶沽酒,我爹的朋友我都認識。四小姐,我求求您了!」說著,她「咚咚咚」地給竇昭磕起頭來,任三個大人怎麼拉也拉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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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7日的更新。
(*^__^*)
我是勤勞的小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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