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昭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有點杞人憂天。
紀詠每天卯時即起,亥時才歇。不是讀書就是寫字,偶爾會在鶴壽堂的院子裡轉一轉,連鶴壽堂的門都不曾出過,更不要說闖什麼禍了。
或者正是因為他對學問這麼認真,所以才會小小年紀就考中瞭解元的吧?
竇昭猜測著,不時囑咐素心多多留意紀詠的飲食起居,盡量給他一個比較舒適的環境,這樣也利於他舉業。
紀詠很快感到了待遇的變化,開始要求素心:「我不喜歡吃雞皮,以後燒雞,把皮都去掉。」又或是挑釁:「白菜怎麼會有梗?」
這些都是小事,素心一一滿足。
有一日紀詠搖著扇子去了法源寺。
竇昭甚是奇怪。
素心皺著眉道:「紀公子說快到中元節了,他要去找圖印方丈論論佛法。」
出去散散心也好!
竇昭笑道:「他還有這閒功夫?」
被竇昭派去服侍紀詠的小丫鬟有口無心快嘴地道:「紀公子每天在屋裡研究佛法,說這次去法源寺,定要把圖印方丈說得啞口無言,跟著他還俗不可!」
讓圖印方丈還俗?
竇昭愕然,道:「他這些日子難道沒有讀《四書五經》嗎?」
小丫鬟哪裡分得出來,只知道紀詠每日伏案幾個時辰:「嘴裡常念著什麼嘛呢,什麼大自在之類的話。」
竇昭氣倒,吩咐素心:「以後我們吃什麼他就吃什麼?有沒皮的母雞嗎?」
素心也很氣憤,覺得他辜負了大家的一片心意。
結果紀詠在法源寺住下了,據說每日跟圖印方丈講法,把附近聖壽寺、舍利寺、崇因寺、洪濟寺,甚至是隔壁靈璧縣的大方寺等幾家禪院的長老都吸引了過來,法源寺熱鬧得像辦廟會似的,竇家做什麼菜飯於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難道這個傢伙真的是圓通法師?
竇昭忍不住地想。
他沒出家之前要引誘人家的長老還俗,等他出了家,又要引誘著皇上出家,這還真就符合他的性格。
只是不知道前一世是誰讓他出的家?
或者,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像他這麼能闖禍的傢伙,想必紀家也會對他的事三緘其口吧!
她接到了陳曲水的來信。
他在信中寫道,紀詠還沒有號。但他從小就很聰明,讀起書來一目十行,宜興無人能及,小小年紀就有神童之稱,紀家對於他寄於了很大的希望,因而上上下下都對他十分地寵溺,他一路順風順水地長到了今天。要說他與其他人有什麼不同,就是特別的頑皮,別的孩子最多上樹掏個鳥窩,下河摸個魚蝦之類的,他卻是看了《山海經》就要去登天台山,讀了《出師表》後就要做木牛流馬,聽了徐福帶著五百童男童女去蓬萊求仙的故事,就在家裡煉丹,差點把紀家給炸了。
那時候他才九歲。
紀老太爺打又捨不得,罵又沒有用,左右為難,只好禁了他的足,又和紀詠約法三章,只要他能考取進士,以後他想怎樣就怎樣。但在沒有考取進士之前,要按部就班地在家裡讀書寫字做學問,哪裡也不能去。
他欣然答應,花了三年功夫就考中了舉人,人雖傲氣,卻也穩重多了。紀老太爺這才放心讓他帶了護衛、小廝四處遊歷,為的就是讓他見識一下世俗紅塵的悲歡離合,能有顆憫人之心……
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竇昭不由額頭冒汗。
紀家老太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給了紀詠怎樣的承諾啊!
※※※※※
宋墨用一副雜五贏了董其一副雙鵝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都。
蔣氏走進頤志堂的時候,宋墨正在練習射箭。
他身若青松,手若磐石,拔箭、引弓,發箭,動作矯健有力,一氣呵成。
蔣氏不由「咦」了一聲,目光落在了兒子手中的弓箭上。
弓身烏黑,樣式古樸,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弓臂上繞著粗粗的牛筋,弓弦卻細若髮絲,閃著暗啞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此弓絕非凡品。
「你怎麼把你大舅送給你的射日拿了出來?」她的目光掃過弓身,彷彿看到的是已逝兄長的面容,聲音都柔和了幾分,「你平時不是說這弓太打眼了嗎?」
宋墨從描金箭壺裡抽出一隻雕翎箭,「錚」地一聲射中了靶心,這才緩緩地放下弓,輕聲道:「這張弓比較隨手……我得保證隨心所欲才行。用這張弓更有把握!」
什麼叫隨心所欲?
蔣氏微愣,正想問個仔細,見宋墨已將手中的弓交了一旁服侍的陳桃,並接過了陳核遞上的帕子,一面擦著汗,一面道:「您怎麼過來了?您今天可好些了?」又道,「天恩呢?他不是說陪著您的嗎?怎麼沒見他的人影?」
「我哪有那麼嬌貴?」蔣氏道,「我不過是一時太過勞累,如今吃了楊御醫的藥,又休養了這幾天,早就好了。」
宋墨扶著蔣氏在一旁老槐樹下的石桌旁坐下。
「天恩去了學堂。」蔣氏接過兒子親手奉上的茶,笑盈盈地道,「我又沒有什麼大礙,總不能為了我耽擱了天恩的課業吧?」說到這裡,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由面露幾分遲疑。
宋墨笑望著母親,耐心地等著母親說話。
蔣氏斟酌再三,這才委婉地道:「我聽說張宗耀承襲世子的時候,張家請了廣聯班來唱戲?」
宋墨大笑,直言道:「娘親,您是想問我和董其賭錢的事吧?您放心,我知道分寸。」說著,他笑容漸斂,「我若允文戲武,朝野稱讚,皇上只怕想起來就寢食不安;可我若是事事推不上前,皇上又會覺得我太窩囊。這中庸之道,的確是天下第一難事。」
蔣氏不由沉思。
宋墨陪坐在旁邊靜靜地喝著茶。
風吹過樹梢,沙沙做響。
宋墨的思緒飄得有點遠。
他想到前幾天陳核跟他說的:「陳先生在查雲南撫巡王行宜。」
王行宜是竇昭繼母的父親,他為什麼要查王行宜呢?
自己要不要好好查查竇昭呢?
念頭一起,立刻被他壓了下去。
朋友貴在相知,自己若是去查竇昭,那他們之間又變成什麼了?
可這個念頭為何如此的誘人呢?
他有些不安地喝了口茶,卻不知道怎地,被茶水嗆得連連咳嗽起來。
「小心點。」蔣氏拍著兒子的背,心痛道,「你練箭,是不是為了過些日子的秋圍?」
皇上每年會在秋季舉行狩獵,勳貴之家都會選了十五歲以上的子弟隨行,皇上也可趁機考核他們的騎射,以此來提拔人才。
宋墨生下來沒幾天就被封了個世襲的四品僉事,還沒有學會走路就開始參加春秋兩季的狩獵,不過直到九歲的春天才真正開始參加狩獵騎射。
第一次參加秋圍,他騎馬得了第二,射箭得了第五,勳貴子弟中,他排名第一,是所有參賽者中年紀最小的,也是這幾十年來勳貴子弟獲得最好成績。
皇上十分的高興,覺得勳貴之家後繼有人,賞了他一座五十畝地的小田莊。
他的風頭蓋過了前三甲。
接下來的兩年他都得了第一。
太宗令——皇上的叔父裕王喝多了曾在皇上面前嘟呶:「我看不應該再讓英國公世子參加騎射的比賽了,免得墜了其他子弟的士氣。」
皇上也喝得有些多,聽了之後哈哈大笑,卻將腰間一塊和田玉的玉珮扯下來丟給了宋墨,還道:「宋墨,給我把他們都死死地壓在後面!」又高聲對在座的王公大臣道,「誰能比過宋墨,朕賞他一個金吾衛副指揮使。」
聽到母親問起,宋墨點了點頭,沉聲道:「皇上到底對我們家怎麼想的,要試試才能知道!」
蔣氏聽著頓時眼眶微濕:「都是娘親連累了你們!」語氣中帶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娘親,您說的是什麼話!」宋墨忙攬住母親的肩膀,「您只看到我現在的艱難,怎麼不想想大舅在的時候帶給我的榮耀?不說別的,就是我這張弓,還有飛度、身邊的護衛……」
蔣氏心中大慰。
「娘親再不可說這樣的話了。」宋墨輕聲對蔣氏道,「有三舅在,最多十年,蔣家就會東山再起,我們要幫著舅舅他們打氣,幫他們重回朝堂才是,可不能說這樣的喪氣話。」
蔣氏重重地點頭,眼淚卻忍不住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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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八月十五,風吹在身上就冷了起來。
今年秋狩的圍場設在了懷來。
宋墨他們到達的時候,皇上的親衛已紮好了營帳。
太子打著噴嚏走了過來:「天賜,你今年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找把好一點的弓?」
他比宋墨大十二歲,長得高高瘦瘦,白白淨淨,有著雙和皇上一樣的濃眉及高挺的鼻子。他每到秋天就噴嚏不斷,到了圍場就更厲害了。秋圍對他來說不是樂趣,而是在受罪。
在宋墨看來,他的性格有點綿柔,像個教書先生而不是個太子。
跟著太子身邊的是太子的表弟、會昌伯十六歲的世子沈青。
他調侃宋墨:「金吾衛副指揮使,五萬兩銀子一個啊!」
皇上說「出誰要能贏了宋墨,就賞他一個金吾衛副指揮使」的話之後,他們這些人就曾在私底下開玩笑,不如賄賂宋墨,讓他在秋圍上輸給自己……
宋墨笑道:「贏了我容易,問題是這賽場上不止我一個人啊!」
沈青氣餒。
太子呵呵地笑,對宋墨道:「你別管他,他這幾天絞盡腦汁就想著怎樣在秋圍上得個名次。若是那名次那麼好得的,你們又何必揚言五萬兩買宋墨輸……」正說著,有人慢慢地走了過來,恭敬地給太子行禮:「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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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昨天的更新啊,繼續寫今天的加更……~~~~(>_<)~~~~可憐的宋墨,舅舅去世,地位受到質疑,得自己想辦法挺過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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