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氏沒等魏廷珍開口,已上前一步,站在了魏廷珍的前面,冷冷地對鄭太太道:「不知道鄭太太何出此言?鄭太太可能還不知道吧,我們府上的老太爺,晚年的時候喜歡上了《周易》,家裡只要有小子、姑娘出世,就要算一卦,還曾經有龍虎山的真人前來拜訪,因而我們家幾位老爺也都得了這個喜好,喜歡研究《周易》。特別是七老爺,還曾進宮給皇上講過《周易》,趨吉避凶,最為拿手。若我們家四小姐真如鄭太太所言,怎麼我們七老爺卻從來不曾提及?」
她說著,轉身瞥了眼魏廷珍,「我們家四小姐和濟寧侯的親事是從小就訂下來的,三年前正式交換了庚帖。老濟寧侯為顯鄭重,還曾請了欽天監的監正親自為我們家四小姐和濟寧侯合過八字,當時欽天監的監正說這段姻緣是『天作之合』,為此老濟寧侯高興之餘還送了欽天監的監正一塊壽山石。這件事,竇、魏兩家的人都知道,鄭太太怎麼把老濟寧侯的病逝扯到我們家四小姐的身上?」
又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鄭太太和我們家並不時常走動,不知道鄭太太是從什麼地方聽到的這些傳言?又或者,是你自己想當然?」眼睛卻盯著王許氏,「同是女子,你比我們家四小姐年長許多,按理應稱聲長輩,難道不知道這樣的話對我們家四小姐有何傷害?怎能信口開河!」
鄭太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猶強辯道:「難道府上的四小姐不是二歲時生母去世,九歲時祖父去世……」
樊氏憤然打斷了鄭太太的話:「再過幾個月就是我們家太夫人的壽辰,四小姐可是從小在太夫人身邊長大的!鄭太太說話不要太過份!」
她和鄭太太針鋒相對,指桑罵槐,語言犀利,毫不留情,在場的沒有一個不明白她的話中之意,不由得沉默下來,或朝王許氏望去,或朝鄭太太、王映雪望去,更多的,卻把目光投向了魏廷珍,想知道她會怎麼說.
魏廷珍是魏廷瑜的胞姐,有時候她的態度,就代表了田氏的態度,從而會影響到濟寧侯的態度。
就連剛才迴避此事的王太太,也不禁屏氣凝神,豎起了耳朵。
魏廷珍心中一陣得意。
這正是她想要的。
竇昭是否真的八字硬克親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大家都知道了這件事,她就可以因勢利導,讓局面變得對魏家更有利。
「這……」魏廷珍適時地佯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有時候,欲言又止也是一種回答。
有人惋惜搖頭,有人若有所思,還有人露出看戲不怕台高的幸災樂禍。
魏廷珍強忍著才沒有笑出來。
樊氏以為這樣就可以維護竇昭的名聲,殊不知,她越是這樣,大家就越感興趣,這個事就變得越受人矚目。
她正尋思著是以「自從弟弟定親之後,母親就病了」還是以「合八字的時候,欽天監的監正也說了,我弟弟的八字好,不管誰嫁了他都會榮華富貴,並不曾留意竇家四小姐是否與長輩的八字不和」來證實鄭太太的話,就看見原來守在殿外的貼身丫鬟踮著腳,滿頭大汗地在找她。
魏廷珍愕然,不免有些分心,想說的話也頓了頓。
丫鬟看到她卻面露焦急,悄悄走了過來,語氣急促地和她耳語:「夫人,大事不好了!濟寧侯被竇四小姐的表兄——今年新晉的探花郎紀見明拉去了南風館,還在那裡留宿了一夜……那紀見明不懷好意,多虧英國公世子爺相救。濟寧侯讓您快點回去!」
彷彿晴天霹靂,魏廷珍腿一軟,要不是那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恐怕就要癱軟在地上了。
眾人看出魏廷珍的臉色不對,不由神色各異。
而被眾多貴夫人注視著的丫鬟卻神色慌張,連連小聲喊著魏廷珍「夫人」。
魏廷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弟弟一向老實,怎麼就跑到南風館去了?
還有那個紀見明,既然是竇昭的表兄,怎麼會對弟弟不懷好意?
弟弟說是英國公府世子爺相救,除了宋墨,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疑問一個接著一個,腦子亂糟糟的找不到一個答案,可她知道,此刻有比追究事情原委更重要的事——必須做出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不能讓這些鬼精鬼精的夫人、太太們看出一絲的端侃,否則休想隱瞞住弟弟去了南風館的事。
如果是平時,這也就是件不足掛齒的風流韻事。可現在竇、魏兩家就要正式下聘了,弟弟的所作所為,等於是給了竇家一耳光。竇家會不會拿此事做文章,從而主動退親,壞了弟弟的名譽呢?
而且,事情怎麼會這麼巧?
竇昭的表兄紀見明也在場,會不會這原本就是場陰謀呢?
魏廷珍不敢多想,她只知道,弟弟出了這種事,自己不能再惹怒竇家了,不然被竇家記恨,抓住了弟弟逛南風館的事大做文章可就糟了。
她立刻就改變了立場,強笑道:「鄭太太此言差矣!當初欽天監的監正給竇家四小姐和我弟弟合八字的時候,曾說過竇家四小姐多子多福。我父親病逝時,我母親還怕委屈了竇四小姐要等三年,迫不及待地想快點把竇四小姐娶進門,囑咐我去了竇家商量婚期。這件事,真定府的人應該都知道的。」
這麼說來,就是王映雪母女和鄭太太在誹謗竇家四小姐了囉?
滿場嘩然。
眾人再看她們三人的目光就有些不齒。
王映雪母女和鄭太太難掩錯愕,那王映雪更是發懵。
是魏廷珍主動提起來的,事先什麼都說好了,她怎麼說變就變?!
她母親怕別人不相信,還特意請了鄭太太做托。
魏廷珍這樣臨陣倒戈,大家豈不是要把這件事的過錯都算在自己的頭上?她得罪了竇家又讓母親陷於困境……
王映雪惱羞成怒,上前就要和魏廷珍理論,還是王許氏看著女兒不對勁,一把把她給拉了回來,低聲喝斥她:「你還嫌不夠丟臉啊!」
「娘親!」王映雪十分委屈,剎時眼眶發紅。
王許氏陰沉著臉,沒等大相國寺的主持開講,就和鄭太太、王映雪勉強跟幾個熟人打了聲招呼,灰溜溜地走了。
大家笑著圍上了樊氏。
樊氏不由暗暗叫苦,還好一陣鐘聲響起,大相國寺的主持又開始宣講佛法了,眾人這才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但不時還有兩三個人指著樊氏或魏廷珍交頭換耳的。
鄭太太被這樣戲耍了一頓,心裡的憋屈就別提了,就算為了丈夫的前程她一直巴結著王家,出了大相國寺她也忍不住陰陽怪氣地和王許氏說了句「夫人也太寵著大姑奶奶了」,然後在王許氏滿臉的歉意中和王許氏母女分道揚鑣。
王許氏能說什麼?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女兒辦事不牢靠。
王映雪恨透了魏廷珍的臨時變卦,一上馬車就把魏廷珍罵了個狗血淋頭。王許氏卻大喝一聲「閉嘴」,隨手抓起一把蒲扇就朝王映雪臉上扔了過去:「我看我真是把你給寵得無法無天了!你父親的臉都讓你給丟光了!」
王映雪低下了頭,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了鋪在車廂裡的草蓆上。
魏廷珍卻趁著大家不注意,也離開了大相國寺。
見到魏廷瑜,她對著魏廷瑜就是劈頭蓋臉地一陣打。
魏廷瑜護著臉,蹲在牆角,任姐姐沒有什麼殺傷力的拳頭落在自己身上。
滿屋的丫鬟、媳婦忙退了下去,沒有一個人敢勸的。
魏廷珍打累了,踢了魏廷瑜一腳:「你給我起來!」臉上像結了冰似的問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魏廷瑜哪裡還敢隱瞞,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魏廷珍。
「你這笨蛋!」魏廷珍忍不住罵道,「我平時是怎麼教你的?逢人只說半句話,不可全拋一片心。你倒好,人家讓幹什麼就幹什麼,還被誆去了千佛寺胡同!要不是英國公世子爺趕到,你準備怎麼收場……」
魏廷瑜唯唯諾諾地聽著。
姐弟倆一個罵,一個聽,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大。
紀見明為什麼要這樣對待魏廷瑜呢?
內室響起一陣刻意的咳嗽聲。
魏廷珍和魏廷瑜不約而同地抬頭,看見張原明笑著走了進來。
「佩瑾也在啊!」他的笑容敦厚溫暖,語氣輕鬆地對魏廷珍道,「這是怎麼了?佩瑾在這裡還板著個臉,你又為什麼生他的氣?」然後朝魏廷瑜使著眼色,「姐夫剛得了一瓶上好的梨花白,和姐夫去喝兩盅去。」明顯地為魏廷瑜解圍。
魏廷瑜表字佩瑾。
他十分的感激。
如果是往日,他早就隨著姐夫跑了。
可紀詠的態度始終像懸在他頭頂上的一把劍,讓他寢食難安,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現狀況,讓他身陷困境。他又怎麼敢離開?
魏廷瑜滿眼怯意地看了一眼姐姐。
魏廷珍冷「哼」了一聲。
張原明看著眼前的情景與往常不一樣,笑容漸斂,神色一正,肅然地問:「出了什麼事?」
魏廷珍氣得一句話也不想說。
魏廷瑜覷著姐姐的臉色,磕磕巴巴地又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張原明的神色慢慢變得凝重。
他想了想,問魏廷瑜:「你是說,顧公子先走了,然後英國公世子和顧公子才來幫你解的圍?」
魏廷瑜老老實實地點頭。
「顧公子想必是事後才想起來,或者是和英國公世子無意間說起這件事,英國公世子感覺到不對勁,這才趕到千佛寺胡同的。」張原明沉吟著,起身拉了魏廷瑜:「走,我們去找英國公世子去!」
宋墨不在家。
含笑送走了滿腹狐疑的顧玉後,他去了宣武門外的護城河邊跑馬。
夏璉躲在護城河邊如蔭的柳樹下乘涼。
陳核站在一旁,望著烈日下英姿颯爽的宋墨,不住地用帕子擦著額頭的汗,小聲道:「想跑馬,可以去大興的田莊啊,這裡塵土飛揚,又熱……」
夏璉卻嘿嘿地笑,揚頜朝不遠處的官道點了點,道:「你看那個賣果子的小姑娘,已經是第五次路過這裡了;還有那個進城的年輕婦人,坐在路邊一歇就是一個時辰,望著世子爺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那邊茶肆裡還有幾個婦人,一直沒有動彈……在大興的田莊,能看到這樣的趣事嗎?」他開著玩笑促狹道,「也免得暴殄天物啊!」
陳核不悅地瞪了夏璉一眼,嘀咕道:「你怎麼能這樣說世子爺……」
他一句話沒有說完,宋墨已經縱馬跑了過來。
「陳核,」宋墨的臉被曬得通紅,大汗淋漓,月白色的杭綢夏衫汗濕後緊緊地貼在了他身上,顯露出猿背蜂腰的好身材,「我們去大興的田莊!」
「現在?」陳核望了望頭頂的太陽,睜大了眼睛。
宋墨「嗯」了一聲,揚鞭朝宣武門急馳而去。
陳核不由摸了摸頭。
夏璉卻在心裡猜測,世子爺這是要去大興呢?還是要去真定呢?
如果是想把濟寧侯的事告訴竇家四小姐,自己要不要提醒提醒世子爺?
竇四小姐那麼聰慧的人,濟寧侯的品性如何,恐怕早已知曉。有些事,裝聾作啞,還能粉飾太平;知道了,就得做個決斷。婚事是父母定下來的,難道還能輕易退了不成?
世子爺畢竟太年輕了,未必就懂這些人情世故。
還是竇四小姐通透靈秀,做起事來滴水不漏……便宜了那濟寧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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