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明和王映雪回來,看見堆放在廳堂裡的禮品,隨口問了一句:「是誰送的?」
高昇恭謹地道:「是大姑爺濟寧侯。」想想又覺得這樣的回答對魏廷瑜不夠尊敬,補充道,「是大姑爺親自送來的。」
王映雪聽了微愣。
她今天回柳葉胡同,除了恭賀大哥蔭封世襲的千戶之外,最主要的是母親給她帶信,入父親托大嫂高氏的父親——翰林院學士高遠征給竇明說了門親事,要她去商量。
男方姓劉,名碧,字清濯,今年二十二歲,是個舉人,比竇明大八歲不說,而且自幼喪父,家境貧寒,全靠舅舅資助才學業有續。
高老先生雖然口口聲聲稱這個劉清濯才學出眾,品行端方,以後必定前程無量,可這種事誰又說得清楚?父親當年還是少年及第呢,結果怎樣?母親跟著父親半生跌宕,子女差點都沒能保住。好不容易父親東山再起,做了封疆大吏,夫妻子女卻是一南一北天各一方,幾年也見不到一面……她想想都替母親難過,又怎麼捨得讓明姐兒去過這種日子?何況像父親這樣能念著髮妻的辛苦,富貴之後不忘糟糠之妻的又有幾個?那些十年寒窗苦的舉人們一旦金榜題名,哪個不是爭先恐後地先納個小妾?難道讓明姐兒年輕的時候供那姓劉的讀書,等到那劉清濯得志了,明姐兒姿容已老,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劉清濯逍遙快活不成?
這門親事王映雪沒一處滿意的,可看到母親那滿心歡喜的樣子,她又不好意思直言反對,只得含含糊糊地說了句「明姐兒的婚事得先和她父親商量才行」,暫且搪塞過去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埋怨起大嫂高氏。
不就是她娘家的老爺子幫著明姐兒提了門親事嗎?她卻像是自己要娶媳婦似的,把那劉清濯誇成了一朵花,哄得母親喜笑顏開,要不是自己用話擋著,母親恨不得自己當場就寫了明姐兒的八字才好,至於那麼熱心嗎?!
此時看到魏廷瑜送來的東西,又聽說是魏廷瑜親自送來的,她心裡不由的窩了一肚子火,半晌才道:「我們家的這位大姑爺,倒是有心!」
竇明卻冷哼了一聲,轉身穿過中堂,回了自己的院子。
王映雪不解,急急地跟了過去。
「你這是怎麼了?」她望著板了臉坐在鏡台前卸妝的女兒,「是不是你大姐又欺負你了?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找你父親給你做主去!」
「您找父親有什麼用?」竇明冷笑著把牙梳丟在了鏡台上,「您只會同父親爭吵,哪一次把話說清楚了、把事件辦妥當了的?」
王映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竇明看了又有些不忍,語氣緩了下來,道:「外祖母和您說了些什麼?我看著您從外祖母屋裡出來,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外祖母又教訓您了?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說您什麼您聽著就是了,別往心裡去。你難得回來一趟,我讓周嬤嬤幫您捶捶腿吧?田莊的丫鬟會不會服侍人?要不要我送你兩個丫鬟帶去田莊?」
一句句的,直暖到了王映雪的心底。
她連連搖頭,道:「不用,不用!你父親雖然冷酷無情,在錢財衣食上卻從不曾剋扣於我,我在田莊也挺好的。」說到這裡,她語氣微頓,道,「說起來,你也不小了,過幾天我就要回田莊去了,你的事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你二舅母家的檀哥兒,待你比待自己還好,這次我們去柳葉胡同喝酒,你也看見了,只要你多看兩眼的東西,他立刻為你取了來……」
「娘親,您別說了!」竇明的聲音驟然間變得無比的尖銳,「我是不會嫁給王檀的!」
「你這孩子!」王映雪不由皺眉,「王檀雖然比你小一歲,可對你卻沒話說。再說了,你要是嫁到了你外祖母家,難道你舅舅、舅母還能虧待了你不成……」
「啊!」的一聲,猝不及防地,竇明捂著耳朵尖叫起來,「我不嫁給王檀!我不要嫁給王檀!」
王映雪嚇了一大跳,忙上前摟住了竇明,急急地道:「你小聲點,你小聲點,小心讓人聽見了!」
竇明才不管這些呢,她大聲嚷著:「我才不嫁到二舅母家呢!二舅舅看見了二舅母,就像老鼠見到了貓似的;王檀整天只知道玩樂,既不好好讀書,也不好好習武,別人拿了個破青銅器哄他,說是商周的古物,他就傻兮兮地付銀子,當冤大頭,還到處誇耀說他撿了便宜……」她說著,聲音低了下來,神色也漸漸變得有些失落起來,「我要嫁,就嫁個好人家——公公威嚴,婆婆慈愛,還有疼愛晚輩的祖父、祖母,相公敦厚老實,小叔活潑可愛,小姑溫柔善良,一家人親親熱熱、和和睦睦地過日子,沒有姨娘,沒有庶子庶女,沒有整天盯著我錢袋子的三親六眷,我走出去,別人會說,這是誰誰誰家的媳婦,會因此而用一種和善友好的目光望著我,和我打招呼,而不是在我背後竊竊私語,說這是誰誰家的女兒……」
王映雪掩面痛哭。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女兒從小就喜歡跟著王楠玩。還說,要做高氏的女兒。
那時,她以為是因為女兒從小在外祖母家長大,所以才格外親近自己的舅母,現在才知道,原來女兒是羨慕那樣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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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映雪很快知道了大相國寺的事,她驚愕地問周嬤嬤:「這麼說來,四小姐就是為這件事不吃不喝地鬧絕食了?那四小姐現在怎樣了?五太太沒有出面管管嗎?」
具體的情況周嬤嬤也不知道,更加不好評判,道:「前些日子老爺還興致勃勃地準備給大小姐添箱,這幾天卻沒了動靜,我也只是聽到一些風聲,四小姐住槐樹胡同,有時候也會過來,看上去卻與平時沒什麼兩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果是女方主動退親,就要把當初小定的東西加倍的還回去。
王映雪沉吟道:「當初魏家送來的東西還在嗎?」
周嬤嬤明白她的意思,低聲道:「還在!也沒有人提過還東西的事。」
那就是竇昭覺得被竇明打了臉,哭哭泣泣地想要找回面子囉!
王映雪嗤笑,道:「你看著好了,過些日子老爺又會興致勃勃地準備嫁女兒了。」隨後想到竇明怎麼會和那魏廷瑜搭上話,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明姐兒也是,摻和竇昭的事做什麼?這不是沒事找事嗎?!你怎麼也不攔著她一點?」
周嬤嬤苦笑。
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等她知道的時候,已經鬧騰起來,她怎麼防患於未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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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竇世英回來,見魏家送了節禮,吩咐高昇,加倍還了回去。
魏廷珍知道了得意地對田氏道:「我早就說過,竇家哪裡捨得和我們家退親,他們就是想嚇唬嚇唬我們。」
田氏聽著鬆了一口氣。
退婚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再議親事,對方肯定會仔細地打聽退婚的緣由,一個不好,婚事就告吹了,甚至有可能傳出什麼身有暗疾之類的流言蜚語,到時候就更不好再議親了。
魏廷瑜在一旁不敢做聲。
魏廷珍吩咐濟寧侯府的人:「不用理他們。」
濟寧侯府的人待竇家的人不免就有些怠慢。
王映雪聽說後心中一動。
她問周嬤嬤:「那天大姑爺去了大相國寺沒有?」
「應該是去了吧?」周嬤嬤也不敢肯定。
當時她們這些竇明身邊服侍的全被叫去問話,差點被人牙子賣了。
如果沒去,五太太又怎麼會如此生氣呢?
王映雪就對周嬤嬤道:「你派個丫鬟去給大姑爺送個口信,就說五小姐有事找他。」
周嬤嬤駭然。
王映雪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是我要見見他,又不想讓他知道。」
周嬤嬤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王映雪已面露不虞,她只得還是照王映雪的吩咐給魏廷瑜遞了句話過去。
不過半個時辰,魏廷瑜就趕了過來。
濟寧侯府離這裡,也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
王映雪暗暗點頭,吩咐周嬤嬤:「人我已經見著了,你找個借口打發他走吧!」
周嬤嬤如釋重負。
魏廷瑜又莫名其妙地回了濟寧侯府。
王映雪去了竇明那裡。
竇明正歪在炕上看書,見母親闖了進來,她抬了抬眼瞼,道:「您來幹什麼?不是說這幾天外祖母找您有事嗎?」又低下頭去看書。
王映雪一把抽了竇明手中的書,道:「你可知道你父親這些日子為何不管我的進出?」她把王行宜找高遠征為竇明說了門親的事告訴了竇明,「……那劉家倒是清清白白的,可你得想清楚了,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一個不慎,你姐姐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侯夫人,你就是那鄉間勞作的農婦!」
竇明畢竟還年輕,聞言滿臉漲得通紅,一本書被她翻來覆去地捲著筒。
王映雪也不作聲,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她。
竇明憋了半天才沉沉地道:「我不想嫁給那劉清濯,可我也不願意嫁給王檀。」
王映雪笑了起來,道:「傻孩子,誰讓你嫁給檀哥兒了?你看你姐姐,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什麼都不看在眼裡,知道了大相國寺的事下了不了台,只好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還是想著要嫁入濟寧侯府。我這些年來被你父親禁足,不知道外面的事。可我知道,若是你姐姐都覺得好的人,你五伯母、六伯母都覺得好的事,肯定不會錯。」
竇明困惑地道:「娘親,您到底要說什麼?」
王映雪微微一笑,笑容裡有種說不來的味道,把剛才魏廷瑜趕來的事告訴了竇明,道:「你姐姐不是覺得你潑了她的面子,哭著喊著不願嫁到濟寧侯府去嗎?那你嫁過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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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上5月8日的更新。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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