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世英回到靜安寺胡同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
他高聲叫著高昇,興奮地道:「你可知道怎麼找到陶器重?」
高昇一聽就知道是竇昭的婚事有譜了,不由得喜笑顏開,忙道:「他沒有留下住址,不過,他既然在英國公府當差,我去英國公府找他就是了。」
像英國公府這樣顯赫的公卿之家,大管事、幕僚都收入不菲,除了在府中有單獨的廂房和小廝服侍外,大多數都會在外面另買宅院安置家眷。
竇世英連連點頭,感慨道:「我今天見到英國公世子了。果然如那陶器重所說,不遭人妒是庸才。那宋硯堂不僅長得一表人才,而且騎射弓馬了得,人品端正,甚得皇上的器重。身世顯赫,卻謙和有禮,和上司、同僚的關係都很好。當得上『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說到這裡,他想到宋墨那張形容昳麗的面孔,想到竇昭比宋墨還要大一歲,這女子操持家務,生兒育女,通常比男子要老得快,不禁又有些後悔起來,「就是不知道他們倆的脾氣是否相投?我只顧著打聽他的學業、差事,倒忘了問他家裡有沒有通房?於女色上是否放縱了?你等會兒去英國公府,不妨打聽打聽!」
可轉頭一想,又覺得宋家還沒有來提親,自己卻問這問那的,一副急巴巴要嫁女兒的樣子,讓宋家知道了,恐怕會瞧不起竇昭,忙改口道,「算了,通房之類的事就不要打聽了,等宋家正式來提親之後再說。」說完,覺得這樣去找陶器重也顯得有些過於急切了,索性道,「還是別去找陶器重了,宋家要是真的在意這門親事,自然會再差了他來說項。」
可如果宋家覺得竇昭可有可無呢?
一時間,竇世英患得患失,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樣子。
外面傳來一陣笑語殷殷的喧嘩聲。
竇世英不解地望著高昇。
高昇忙笑道:「應該是四小姐和舅太太、表小姐去白雲觀遊玩回來了。我這就去看看四小姐那邊有什麼吩咐。」話還沒有說完,他眼睛一亮,道,「七老爺,不是還有舅太太嗎?」
「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竇世英聞言精神一振。
舅母娘不在是不在,若是在,竇昭的婚事怎麼也要商量她。與其一個人在這裡傷腦筋,不如請了舅母娘一起幫著拿個主意。務必要讓竇昭體體面面地嫁出去。
他出了正房。
高昇緊跟在竇世英的身後。
她們買了很多的東西,七、八個小廝捧著東西往東廂房魚貫而去。
竇昭不知道正和趙璋如說什麼,眼睛彎彎如月,面頰微紅,像個吃了糖的小孩子,笑得十分開懷。
竇世英有片刻呆滯。
這是壽姑嗎?
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笑得如此燦爛的女兒!
竇世英心中微痛。
不過是出去遊玩了一番,就這樣的快活,可見她平常的日子過得多拘謹了。
他不由暗下決心。
無論如何,他也要把女兒嫁個像宋硯堂那樣的少年!
大不了多給點陪嫁。
英國公府再富貴,難道還會和錢過不去不成?
竇世英深深地吸了口氣,笑著走了過去。
竇昭已經知道五太太過來給紀詠說媒,被父親很生硬地拒絕了。
她很高興。
看見父親走過來,沒等父親開口,她先笑盈盈地喊了聲「爹爹」,然後從荷包裡掏出塊石頭遞給竇世英:「這是我和表姐在白雲觀淘的,只花了五十文。」
是枚黃褐色相間的壽山石。
石頭潤澤細膩,厚重純樸,可惜左上角有道深深的裂紋,影響了它的品相。
竇昭指了那道裂紋,笑道:「我和表姐都覺得,可以雕只斜著的葫蘆或是尊臥佛。」
去疵剔瑕地加以雕琢,就是枚上好的壽山石印章了,身價也會翻好幾倍。
竇世英擅長金石篆刻。
他笑著點頭,把石頭拿在手裡摩挲了半晌,道:「雕只玉蟬歇在石頭上也可以。」
竇昭嘻嘻笑,道:「送給您的,您想雕什麼都可以!」
竇世英又驚又喜,連聲說著「多謝」。
舅母和趙璋如在一旁掩了嘴笑。
氣氛頓時變得很歡快。
竇昭請了父親去廳堂裡坐。
男女有別,舅母和趙璋如借口太累,回了客房。
竇昭給父親奉了茶,笑吟吟地和父親並肩坐了,趁機問竇世英:「昨天五伯母是不是來給我做媒?」
竇世英一口茶嗆在了嗓子裡,失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聽別人說的。」竇昭也不說是誰,只道:「爹爹,我現在還不想嫁人,您別胡亂地把我許配人!我還想在家裡多呆幾年。您看璋如表姐,跟著舅母走了好多的地方,我也想像璋如表姐那樣,到處走走看看。不想這麼早就嫁人!如果有人來給我說媒,您一定要告訴我!」
竇世英覺得自己能理解竇昭的心情。
竇昭的婚姻大事,就是因為有東竇插手,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竇明小的時候,竇昭還曾照顧過她,她卻做出如此薄情寡義的事來,也難怪竇昭傷心,一是暫時不想再談婚嫁之事,二是怕自己急沖沖地把她隨便嫁了,以後的日子更艱難。
「放心,放心!」竇世英忙向竇昭保證,「我肯定不會把你的終身大事當兒戲的。」
如果男方是他親自相看過,不但品貌出眾,而且才幹非凡,想必竇昭也會願意的。
他很想把英國公世子的事告訴竇昭,但想到這事兒八字還沒有一撇,若是讓竇昭空歡喜一場,豈不是讓她更難堪?
竇世英忍了又忍,這才把話壓在了心底,草草地和竇昭閒聊了幾句話就回了書房。
他讓人悄悄請了舅母過來,把陶器重作媒的事告訴了舅母。
陶器重是英國公府的幕僚,為了巴結竇世英給竇昭作媒,也就不足為奇了。
她只是懷疑竇世英的眼光:「您真的去相看過了?」
「這麼大的事,我還會騙您不成?」竇世英像怕被人聽見傳到了槐樹胡同去似的,屋裡沒人服侍也壓低了三分聲音,「我還特意去拜訪了我的同科,他說常看見宋硯堂在皇上身邊服侍,待人一向彬彬有禮、謙和恭謹,雖然性子有點冷,但從不談人是非,是個十分懂得進退,知曉分寸的少年顯貴。」又道,「外面還不是把我們壽姑傳得十分不堪,可你我都知道,這件事與壽姑有何關係?所以說,謠言止於智者,是句再明白不過的話了。」
人的心一偏,就常常會在不經意為其說好話,為其開脫。
舅母還是有些不放心,道:「量媒量媒,這說媒也要看看說媒的人是怎樣的品行,那陶器重若是再來家裡說項,您讓我也見見。」
竇世英點頭應喏,愁道:「也不知道那陶器重什麼時候再來?五堂兄既然看中了紀家,肯定會想辦法讓我應允的,這件事不但要快,還得瞞著槐樹胡同……」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有小廝進來稟道:「老爺,紀家的老太爺派人來給您下請帖,請您明天去玉橋胡同聽戲。還說,翰林院的幾位老大人都去,讓您務必光臨!」
竇世英和舅母不由交換了一個眼神。
又有小廝進來稟道:「老爺,那位曾和徐大人一起來拜訪您的陶先生又來了……」
「快請陶先生進來!」小廝的話音未落,竇世英和舅母已不約而同地急聲應道。
※※※※※
「怎樣?怎樣?」宋宜春在書房裡把京都有可能答應宋家婚事的人家重新梳理了一遍,不是找不到和竇家一樣合適的人家,只是他們前面在竇家花了很多的時間,再想改弦易轍,只怕是來不及了。
聽說陶器重求見,他也顧不得什麼,親自迎了上去。
看見旁邊還有服侍的人,滿面春風的陶器重給宋宜春行了個禮,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恭喜國公爺」。
宋宜春頓時像六月天裡喝了碗冰綠豆湯,全身舒坦,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
「先生辛苦了!」他喜不自禁地撫掌,叫小廝把自己珍藏的太平猴魁沏一壺來。
這是對陶器重的一種獎勵。
陶器重心頭舒暢。
在竇世英面前扮了半天趨炎附勢之人,現在終於可以挺直腰桿說話了。
宋宜春忙遣了屋裡服侍的,和陶器重密談。
「竇大人的意思,交換庚帖之類的事不宜宣揚,下定卻一定要熱熱鬧鬧的,而且在下定的同時把婚書寫了,婚期定下來。」陶器重輕聲地道,「我想,竇家多半是想在姐妹易嫁之事傳出去之前把竇家四小姐嫁了,這樣一來,對外也好有個交待,免得落人口實。這倒正好和我們想到一塊去了。」
宋宜春不住地頷首,覺得這簡直是樁「天賜良緣」,道:「我已得了信,皇上十二日會回宮,我們必須得在此之前下聘。若是別人家,肯定會覺得太急,可竇家既然想消彌姐妹易嫁產生的流言蜚語,肯定會答應。等到皇上回宮,木已成舟,皇上難道還能奪臣之婿不成?若是皇上問起,皇上在避暑行宮,我在禁宮,什麼風聲也沒有聽到,皇上難道還能治我個不敬之罪不成?不外是讓皇上心裡有些不痛快,到時候我們多在皇后娘娘面前走動走動,甚至是求了遼王出面幫著說項,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反正皇上的意思是要把宋墨尚了景福公主,打了寧妃的臉,想必皇后娘娘也不會太放在心上。」然後囑咐陶器重,「事不宜遲,你這就把和竇家定親的事宜都不動聲色地安排好,我明天一早親自去竇家拜訪。竇大人看到我們如此有誠意,應該會很痛快地應了這門親事才是。」
陶器重起身,笑道:「我這就去給竇家下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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