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僅僅因為魏廷瑜是竇昭的未婚夫,王映雪一說,竇明就會上趕著嫁給魏廷瑜,那是不可能的。竇明之所以明知不可為還順水推舟,一是看中了魏廷瑜的英俊瀟灑,始終對她溫和有禮,愛護有加;再則才是看中了他出身高門,家中人口簡單,嫁過去了能關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而魏廷瑜還就真如她所料,就算知道她易姐而嫁,也認下了這門親事。婚後兩人雖然時有口角,卻是床頭吵架床尾和,不乏新婚夫妻的濃情蜜意。可魏廷瑜卻從來不曾像剛才,投向她的目光冷若冰霜,就像在看個陌生人一樣。
竇明心裡發慌,顧不得面子,當著滿院子僕婦的面就追了過去。
「侯爺!」她拉住魏廷瑜的衣袖。
魏廷瑜卻看也沒看她一眼,甩開衣袖,走了出去。
竇明愣住。
她小時候先是跟著二太夫人,後來又跟著外祖母王許氏,然後在真定生活了幾年,回到京都,又和母親生活了幾年,別的不敢說,察顏觀色卻是本能,不過是性子養得傲氣倔強,輕易不能讓她低頭而已。
魏廷瑜的舉動,讓她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她跟了上去。
魏廷瑜也不理她,逕直進了小書院,「啪」地一聲當著她的面關上了房門,差點撞著竇明的鼻子。
竇明怔了半晌,低聲問道:「侯爺,到底出了什麼事?就算是我的錯,您也要跟我說一聲,我才好改過啊。您這樣一聲不吭,我怎麼知道自己到底錯在了哪裡?」
門內的魏廷瑜卻坐在書案後面發呆。
他想起初次見到竇明時,她那燦爛的笑容。
當時他想,這小姑娘一派天真爛漫,比那春光還要明媚可愛。
竇家耕讀傳家,世代官宦,是北直隸屈指可數的高門大戶,家裡的姑娘理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就像竇昭,自己和她是正經的未婚夫妻,他也只在偶爾間才得見了一面。
那個時候,自己是不是已經落入了竇明的彀中呢?
魏廷瑜心痛如絞。
他又想起那天竇昭把他叫到靜安寺胡同,說相信他和竇明沒有瓜葛……竇昭的目光如泉水般清澈……他最後卻辜負了她……
魏廷瑜捂著臉,只覺得指間濕漉漉的。
那邊魏廷珍見弟弟就這樣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忙叫了貼身的嬤嬤跟過去,知道竇明說著軟話在魏廷瑜的門外叩門,她冷冷地一笑,又因家裡千頭萬緒都等她回去拿主意,她不好在娘家多耽擱,留下了貼身的金嬤嬤在娘家服侍田氏,並對田氏道:「出了這樣的事,誰也不願意。您就是想給那趙氏做法事,這眼看著要過年了,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有德行的高僧。我看,不如等過了元宵節,我再給您慢慢地尋間好點的寺廟,找位得道高僧,好好地做幾場法事。您這幾天先把身體養好,過年的時候,我還要帶著您的外孫和外孫女來向您討紅包呢!」
田氏這才安安生生地重新在床上躺下,可心裡到底還念著死去的趙谷秋:「她比我小好幾歲呢,那時去親戚朋友家裡喝喜酒,她就喜歡往我身邊湊,我戴了件新首飾,她要問是從哪裡買的;我繡了方新帕子,她也要問我是哪裡謀得的新樣子……」
魏廷珍朝著金嬤嬤使眼色,示意她千萬看好田氏,別讓田氏出什麼意外,這才牽腸掛肚地回了景國公府。
白天忙的時候自然也就顧不上想這件事,可等到晚上閒下來了,她心裡不由得一陣一陣地疼。
三十萬兩銀子啊!
就是兌成了十兩一張的銀票,也要堆成一座小山!何況全是田畝山林、鋪面房舍!
魏家兩輩子的人都嚼用不盡!
她像烙餅似的,翻來覆去睡不著。
張原明被吵得也睡不著,爬起來靠坐在床頭,滿臉疲倦地道:「是不是娘又給你氣受了?」
魏廷珍在丈夫面前從來不忌諱娘家的事。
她想了想,也坐了起來,和丈夫並肩靠在床頭,把竇明的事告訴了張原明。
張原明笑道:「已經過去了的事,你多想也沒有用。好在竇氏的陪嫁也不少,你也不要太執拗了。」
「你怎麼能這麼說!」魏廷珍不高興了,「如果是竇昭嫁到魏家,那錢豈不就成了魏家的了!」
她說著,突然想起王映雪那次找她合作,想攪黃了竇昭和魏家的婚事。
難道說,那個時候王映雪就盤算著讓竇、魏兩家退親?
魏廷珍恨得咬緊牙關。
他們魏家,就是被王映雪和竇明母女給害了。
王映雪和竇明母女想就這樣算了,門都沒有!
她對張原明道:「你去幫我打聽打聽,那竇家到底給竇昭添了多少銀子的陪嫁?」
「你打聽這些做什麼?」知道與自己的母親沒有關係,張原明也懶得管這件事了,打了個呵欠,鑽進了被窩裡,「竇家當年是做工部買賣的,僅在京都,各房都各有宅子,竇閣老兩袖清風,據說從不拿俸祿,既然是竇家四分之一的產業,肯定不止三十萬兩銀子了……」
他嘟呶著,睡著了。
魏廷珍卻愈發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眼看著天色泛白,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翌日待處理了景國公府的瑣事,又風急火燎地去了濟寧侯府。
田氏正怏怏地在喝粥,見女兒過來,問她用了早膳沒有。
「早用過了。」魏廷珍進門沒有看見竇明,不由道,「竇明呢?怎麼沒有服侍您用早膳?」
田氏無精打采地道:「我又不是那惡婆婆,立什麼規矩?」
魏廷珍聽著卻不幹了,道:「娘,要不是那王氏弄了這麼一出姐妹易嫁,竇昭怎麼會成了英國公府的世子夫人?竇昭的陪嫁又怎麼會成了宋家的?上樑不正下樑歪。您看竇明嫁到我們家這些日子,您待她和善,不讓她立規矩,可她呢,卻沒有一點做媳婦的自覺性,除了晨昏定省,就跑得不見了蹤影,可見這些壞毛病都是從那王氏身上學來的!
「她如今進了我們家門,就是我們家的人了,總不能退回去吧?
「可這規矩您卻不能不讓她學,她要是做出什麼丟臉的事來了,別人還不是指著我們家說三道四的?
「我看,您得把她帶在身邊,時時教導她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可不能由著她的性子來。」
田氏聽著直搖頭,道:「我不愛看見她。」
魏廷珍不由撫額。
金嬤嬤不虧是魏廷珍的心腹,輕聲在一旁進言:「太夫人,您不知道,前些日子是我們府上國公夫人的壽辰,二太太、三太太的娘家人早早就到了,濟寧侯夫人卻是臨到了快開席才見著影子。不僅如此,還說您病了,她要侍疾,早早就退了席,弄得我們家國公夫人很不高興,還數落了我們家世子夫人幾句。您要是再不管管,以後可怎麼得了!」
田氏愣住,道:「難怪前幾天珍兒的婆婆讓人送了藥材過來……」霎時心中升起團火。
自己為什麼「病」的,旁人不知道,難道你竇明也不知道?
分明是藉著自己做伐子,做賤自己的女兒!
田氏立刻下了決定,吩咐貼身的嬤嬤:「去,傳了夫人過來,說我這邊要用早膳了,讓她過來給我布菜、斟茶!」
貼身的嬤嬤應聲而去。
魏廷珍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敢算計我,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但轉念想到那竇昭的陪嫁,心頭又火辣辣地痛。
她忍不住對田氏道:「娘,您可知道,那竇昭名下有好幾十萬兩銀子的產業呢!當初要是沒有王氏母女使壞,那些銀子可就歸我們魏家了!不僅佩瑾,就是佩瑾的兒子、孫子、重孫都吃喝不愁了……」
「這麼多啊!」田氏非常的意外。
「可不是!」魏廷珍歎息道,「可惜我們當時被王氏母女算計了……那王氏,現在還指不定在背後怎麼偷笑呢!」
田氏「啪」地一掌拍在了炕桌上,心中的主意更正了。而像田氏這樣平時沒有什麼主意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那可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她存心讓竇明好看,只是她婆婆從沒有讓她立過規矩,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讓兒媳婦立規矩,特意到處向人打聽。
那些被問到的人大都覺得規矩越多越嚴厲就越顯得講究,從早起要服侍婆婆穿衣到晚上要給婆婆放帳子,事無鉅細,囉囉嗦嗦,竟有幾百條。
田氏不僅拿紙記了,還花了兩天的功夫把那些條款都背了下來,然後讓竇明一一照做。
早上寅正即起不說,婆婆洗臉的時候她要在一旁幫著圍帕子,婆婆梳頭的時候她要在一旁幫著遞梳子,更不要說婆婆吃飯的時候,婆婆的眼睛落在哪道菜上,她就得趕緊把菜夾到婆婆的碗裡,若是慢了一分,婆婆長篇大論的教訓劈頭就來,就連她去柳葉巷胡同串門,都被婆婆駁了回來:「哪家的媳婦像你這樣天天惦記著往外跑的?是不是覺得坐不住啊?覺得在這裡委屈了你?」
竇明以為魏家是心疼竇昭的巨額嫁妝和他們家失之交臂,只好裝作沒有聽見似的,咬了牙服侍田氏。
可在婆婆面前立規矩哪有這麼容易?
不過兩天的功夫,竇明就腰酸背痛腿抽筋,站都站不起來了。
「這可怎麼是好?」周嬤嬤心疼得像什麼似的,卻無計可施,只能每天晚上幫竇明按摩,希望她能好過些。
可竇明還是在服侍婆婆用午膳的時候把調羹掉進了湯碗裡,濺了田氏一身的油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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