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雖然和煦,但風吹在身上卻依舊刺骨的寒冷。
竇昭走進小花廳,就看見穿著件靚藍色五蝠捧壽團花錦袍的陳嘉正襟危坐在小花廳的太師椅上,或者是因為仕途的順利,相比上次,他顯得更加內斂從容。
他上前恭敬地給竇昭行禮。
不知道為什麼,竇昭突然就想起前世,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穿著正三品大紅蟒袍給宋墨行禮的情景,此時看他,倒和那時候有幾分相似。
「陳大人不必客氣。」她笑著和陳嘉打招呼。
陳嘉卻恭謹地道:「夫人的大恩,下官沒齒難忘,說夫人是我的再造父母也不為過,下官只能肝腦塗地,才能表達心中的感激。」
還下官,自己又不是他的上峰,這種溜鬚拍馬的話他倒也敢張口就來。
竇昭莞爾,怕自己再和他寒暄下去,會有更多恭維的話在後面等著她。
兩人分賓主坐下,丫鬟們奉了茶,她就開門見山地問起了他的來意。
陳嘉笑道:「前幾天來喝別姑娘的喜酒,聽說夫人身邊的幾個大丫鬟都到了放出去的年紀,因而想找幾個和別姑娘一樣能幹的姐姐貼身服侍。我不是錦衣衛嗎?正好前幾天有同僚去南邊公幹,遇到對姐妹花,雖說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等閒三五個大漢也休想近身。我就想到了夫人。若是夫人想瞧瞧,我這就帶著她們進來給夫人磕個頭;若是夫人不滿意,我再幫夫人留意。天下無難事,總能找到能讓夫人稱心如意的人選。」
竇昭非常的意外。
更多的,卻是感慨。
前世,她為了找個能支撐濟寧侯府日常嚼用的生意,不也曾這樣殫精竭慮,才和郭夫人搭上話的嗎?
她頓時起了同情心,溫聲道:「多謝陳大人。畢竟是貼身服侍的,這件事,還得和世子爺商量之後再做打算。」
「這是自然。」陳嘉見竇昭接受了他的提議,興奮不已,忙道,「是下官考慮不周,還請夫人原諒。」
兩人寒暄了幾句,竇昭就端茶送了客。
當天宋墨比平常回來得晚一些。
竇昭上前幫他更衣。
他不准,笑道:「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竇昭笑道:「舅母走的時候囑咐過多次,讓我別仗著現在不害喜了就暴飲暴食,要多動、多走。不過是拿件衣裳,怎地就不行了?」
宋墨失笑,覺得自己的確是太過小心了。
他由著竇昭領著小丫鬟服侍他更了衣,然後扶著竇昭在臨窗的大炕上坐下,問起她今天都幹了些什麼,吃得好不好,午覺睡得好不好之類的話。
竇昭就把陳嘉的來意告訴了宋墨,並道:「你覺得這種事能信任他嗎?」
宋墨沉吟道:「那兩個小姑娘的長輩多半被是被錦衣衛緝拿了,得看看她們家長輩到底是犯了什麼事,家裡的女眷是充了公還是被流放或是被發賣……你如今懷著身孕,就當是為孩子積福,只要不是什麼作奸犯科的大事,我們就伸把手好了,就算是不適合服侍你,把她們送還給她們家的長輩,也算是救了兩條性命。」
竇昭點頭,吩咐小丫鬟端了晚膳進來。
宋墨看著竟然比平時豐富很多,笑道:「夫人莫非是要和我慶祝從今日起,我們這些人的衣食住行都得看夫人的眼色行事了?」
竇昭笑道:「你知道就好!若是膽敢惹了我生氣,立刻減菜!」
宋墨哈哈大笑。
兩人又開了幾句玩笑,這才靜下來用晚膳。
飯後,兩人移到內室臨窗的大炕上喝茶。
竇昭就問起昨天的事來:「你記起來答應伯彥什麼事了嗎?要不要我去問問十二哥?」
「不用了。」宋墨笑道,「還好昨天是陳核當值,不然還真得請你去問問舅兄了。」然後他眉頭微蹙,道,「你知道那個匡卓然和伯彥到底是什麼關係嗎?」
竇昭聽著他的語氣不妙,忙道:「出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大事。」宋墨表情輕鬆,可她還是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幾分凝重,「聽伯彥的口氣,那匡卓然要找的范士疇是家茶葉鋪子的東家;可我查到的范士疇,卻是酒醋局的管事太監。不僅如此,此人還是汪格的乾兒子,汪淵的乾孫子。」
只要是扯上了宮裡的太監,事情就會變得錯綜複雜,特別是汪淵這個在前世做了十幾年秉筆太監的人,在皇上殯天之後還能做到慈寧宮的大總管,這就足以讓竇昭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她道:「我明天一早就把伯彥叫來問問。」
宋墨道:「我已經派人去請了。看樣子,他等會兒就應該過來了。」
竇昭吩咐丫鬟準備了竇啟俊最愛喝的大紅袍,竇啟俊卻是和竇德昌一起來的。
三個人進了小書房,竇昭有些擔心,想了想,也跟了過去。
宋墨倒沒有避她,一面扶她在身邊的太師椅上坐下,一面繼續和竇啟俊說著話:「……照你這麼說,有經驗的好船工難尋,那些人實際上是看中了匡家的船隊。可太監雖然愛財,卻不能隨意離宮,大多寧可敲上一大筆,卻不會做出這種奪人產業的事來——他又不能自己經營,要了何用?只怕這其中大有蹊蹺,最怕就是涉及到宮帷之事。宮裡如今頗為受寵的靜嬪,就是廣東人。那犄角旮旯的番禺,除了他們廣東本地人,外地人有誰知道?你若是信得過我,不如讓那匡卓然來找我,你不要管這件事,好好準備明年二月的春闈就行了。」
知道了那個范士疇的身份,竇啟俊也感覺到事情棘手,他想了想,道:「我看這件事還找五伯祖吧?免得把您也給牽連進來……」
宋墨不悅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要說和宮裡的人打交道,五伯父還真就不如我。」
竇啟俊想到剛才宋墨扶著竇昭時的表情,啞然失笑。
枉自己自稱是個伶俐人,也有看不清楚的時候。
宋硯堂分明是看在四姑姑的面子上,才不遺餘力地插手這件事,自己反倒誤會他是個熱心快腸之人……
「那就多謝四姑父了!」一旦想清楚了,竇啟俊比誰都果斷乾脆,朝著宋墨抱拳,毫不客氣地道,「事不宜遲,不如我現在就去把匡卓然叫過來好了,我也想知道這其中還有什麼內情。」
宋墨頷首。
竇啟俊和竇德昌去了圓恩寺胡同的客棧。
宋墨吩咐人豎了座屏風在小書房裡,並對竇昭笑道:「等會兒我們說話,你就在屏風後面聽。」隨後歎氣道,「本應該帶著你到處走走的,可我現在當著差,實在是走不開,你在家裡肯定很無聊,聽聽這些事,權當是在解悶了。」
竇昭心情複雜。
和宋墨成親,她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得到的竟然遠比付出的多得多!
她環著宋墨的腰,把頭倚在了他的肩頭。
宋墨微微一愣,嘴角忍不住地翹了起來。
他回抱著竇昭,感受著妻子對他的柔情,彷彿像喝了梨花白似的,讓人沉醉不願醒。
只可惜這種無聲勝有聲的繾綣總是讓人覺得短暫,竇啟俊和竇德昌帶著臉色發白的匡卓然進來的時候,竇昭已坐在了屏風後面。
有些茫然地給宋墨行過禮之後,匡卓然的面色更蒼白了。
他喃喃地對竇啟俊道著:「原來英國公府是你們家的姻親啊!沒想到你們家還有這樣顯赫的姻親!」又道著:「怎麼會這樣?我們家不過是在番禺能數得著數的人家,京都的貴人怎麼會知道我們家的?」彷彿受了驚嚇,到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似的。
這也是大家想知道的。
竇啟俊開始語氣溫和地問著匡卓然事情的前因後果。
匡卓然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喝了口茶,定了定心神,仔細地回答著竇啟俊的每一個問題。
事情變得很簡單,匡家是番禺數一數二的大地主,新任的番禺縣令重新審定了繳納稅賦的黃冊,匡家成為納稅大戶,匡家不服,找到了和自家頗有淵源的知府,由知府出面,把匡家的稅賦由一等變成了二等,沒多久,他們家的生意就被人惦記上了。
宋墨和竇啟俊聽後,兩人不由地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這次說話的,是宋墨了。
「新任的父母官上任,匡家沒有去拜訪嗎?」
「去了。」匡卓然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很誠實地道,「不過態度有些倨傲。」
「那改了黃冊之後,你們有沒有借這個機會和父母官重新修好呢?」
匡卓然臉漲得通紅,低聲道:「家祖有些脾氣,我姐姐又和知府的次子訂了親,所以……」
所以人家下決心給你們小鞋穿了。
宋墨和竇啟俊低頭喝了口茶。
竇德昌聽著忍不住道:「我們竇家不知道出了多少個舉人進士,如今連內閣也佔了一席之地,父母官上任,卻從來不敢怠慢,縣裡有什麼事,從來都是第一個捐錢捐物。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難道你們家連這個道理也不懂?你們家怎麼就成了番禺首富的?真是弄不明白!」
匡卓然卻駭然於「我們竇家不知道出了多少個舉人進士,如今連內閣也佔了一席之地」的話,他望著竇啟俊失聲道:「難道伯彥兄是北樓竇氏的子弟不成?」
竇啟俊望著竇德昌,只能在心裡暗暗歎氣,道:「我正是竇氏子弟。」
匡卓然撲通一聲就跪在了竇啟俊的面前:「竇兄,請你救救我們匡家!」
竇啟俊忙去拉匡卓然:「你我兄弟一場,這樣就沒意思了。」
匡卓然又羞又愧地站了起來。
宋墨卻在旁邊摸著下巴:「我覺得,你們弄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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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兄弟們,送上今天的第一更。
第二更在晚上的11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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