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看見松蘿頭上的包,雖然沒有誇他,但賞了他二兩銀子。
他喜滋滋地退了下去。
廖碧峰將清點上院的諸多事項一一向宋墨稟告。
宋墨很滿意,道:「先把上院封起來,派老成的僕婦在那裡照應著。你準備準備,過兩天我要把宋翰名下的產業要回來,到時候依舊由你帶著賬房的人幫著查賬。」
廖碧峰恭聲應「是」。
宋墨回了內室。
竇昭先前吩咐灶上給宋墨燉的人參雞湯已經做好了,她正在往小碗裡盛湯。見宋墨眉頭緊鎖,溫聲勸道:「這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事也要一件一件地做,你昨天一夜沒睡,除了能把自己的身體熬壞,還能有什麼用?喝了湯,你就去衙門裡吧!家裡的事有廖先生忙著,不會出什麼錯的。就算他不濟,不還有嚴先生嗎?」
廖碧峰昨夜那一手假賬做的,不僅宋墨,就是竇昭也對他刮目相看。
宋墨不禁莞爾。
他刮了刮竇昭的鼻子,打趣道:「我倒忘了,我們家還有你這位女先生。」
竇昭揚了眉笑,道:「嚴先生不行了,我再出手也不遲。」
宋墨哈哈大笑。
心情好了很多。
喝了雞湯,他和竇昭商量:「父親為什麼和母親反目,父親那裡是問不出什麼來的,我想,你能不能瞅著機會探探陸老夫人和寧德長公主的口氣?如今活著的長輩,又知道我們家裡事的,也就只有這兩位了。」
「我也是這麼想。」竇昭吩咐甘露把宋墨的朝服拿進來,道,「還有大伯母、三嬸嬸和四嬸嬸那裡,都可以問一問,立場不同,角度不同,看事情就會不同,也許她們那邊知道些什麼事也不一定。」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宋墨歎道,「我就想不明白了,母親是個明理的人,夫妻之間最親密不過,父親有什麼事不能跟母親商量,非要莫名其妙地用嫡長女換了外面的庶孽,還為了掩飾這件事毒殺了母親……他都長了個什麼腦子?!母親又哪裡對不起他了,他要這樣害母親?!」
他說著,火氣又上來了。
竇昭忙上前撫了撫他的胸口:「不氣,不氣!」
宋墨深深地吸了口氣,道著「我沒事」,臉上露出些許的歉意來:「鬧得你快生產了,也不得安生。」
竇昭笑道:「等我生了孩子,罰你每天晚上給孩子端尿。」
「一定,一定。」宋墨說著,溫柔地摸了摸竇昭的肚子,柔聲囑咐她,「我去衙門了,你小心。我給宮門口值守的留了口信,若是我們家的小廝找我,讓他立刻稟了我。你若有哪裡不舒服,直接讓小廝去叫我。」
他就怕自己在宮裡當值的時候竇昭發作了。
「我知道,你就安心去衙門吧!」竇昭送他出門。
等過了兩天她發作了,卻不聲不響地吃了半隻烏雞,這才讓甘露去請穩婆。
甘露嚇得臉都白了,結結巴巴地道著「我這就讓人去給世子爺報信」。
竇昭笑道:「你去給世子爺報信有什麼用?他能代我生嗎?你去跟嚴先生和陳先生說一聲就行了。」
宋墨在宮裡。
頤志堂全是宋墨的人,有嚴朝卿和陳曲水在外面守著,宋宜春就是親自來也能擋得住,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甘露慌慌張張地去了。
竇昭發作的事還是很快就傳遍了頤志堂。
雖然竇昭說不用請宋墨回來,但嚴朝卿還是派松蘿去給宋墨報了信。
蔣琰白著臉跑了過來。
「嫂嫂,嫂嫂,您怎樣了?」她緊緊地握著竇昭的手,見竇昭痛得咬了牙不說話,眼淚涮涮地往下落,道,「我去幫您倒盆熱水來?還有包侄兒的小被子,我這就去拿了來。」
竇昭身邊的穩婆忍不住道:「這些事都有人。表小姐只管在外面等著就行了。」
別人生產的時候都要安撫神情緊張的產婦,她倒好,要安撫這表小姐。
蔣琰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陣痛過去的竇昭溫聲地安慰她:「我沒事,你哥哥都安排好了,醫婆是太子妃介紹過來;穩婆是我娘家的六嬸嬸幫著找的,曾經給我十一堂嫂接過生;太醫院還有兩個大夫在外面守著;高興媳婦生過兩個孩子,有經驗……你不必擔心,聽穩婆的話,去外面的廳堂坐了,等會兒我六伯母和十一堂嫂會過來,你幫我招待一下客人。」
蔣琰點頭,被甘露請了出去。
六伯母和韓氏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不是說六月底的嗎?這才二十五,怎麼提早發作了?」六伯母焦急地問。
「夫人這是頭胎,早幾天晚幾天都是常事。」穩婆和竇昭都非常的鎮定,反倒是六伯母和韓氏有些緊張。
「人參呢?醫婆呢?誰負責灶上的活計?」她肅然地問高興的媳婦。
人參用來吊命養氣的;醫婆負責望聞問切,好告訴外面的大夫;灶上要燒熱水、準備吃食。
高興的媳婦忙將準備好的藥材和人手一一指給六伯母看。
甘露隔著簾子稟道:「槐樹胡同的五太太和六少奶奶、十少奶奶過來了。」
六伯母交待了竇昭幾句,去了廳堂。
韓氏接過高興媳婦手中的紅糖水,餵了竇昭幾口:「痛得不行就喊出來,喊出來就好了。這湯湯水水的少用些,等會我讓人給你煮幾個雞蛋。」又拿了帕子給她擦著額間的汗。
竇昭朝著她笑了笑。
韓氏道:「都不是外人,你少笑些,留著力氣等會生孩子。」
竇昭忍俊不禁。
那邊五伯母並不只是帶了自己的兩個兒媳婦,還有高昇的媳婦。
她跟在五伯母和郭氏、蔡氏的後面,上前給六伯母行了禮,低聲道:「我們家老爺先前就吩咐過,若是四姑奶奶這邊有動靜,就讓我過來看看。」
六伯母點了點頭。
五伯母向六伯母抱怨道:「得了信怎麼也不等我一會?我急急忙忙的,只帶了枝三十年的人參過來,也不知道行不行?」
「這邊早準備了兩枝百年的老參,藥材倒是夠了。」六伯母道,「壽姑內院沒有個長輩,我這不是心裡發慌嗎?」
五伯母的目光就落在了陪在六伯母身邊的蔣琰身上。
蔣琰忙道:「嫂嫂讓我幫著她待客。」請了竇家的女眷坐下。
六伯母見五伯母看蔣琰的目光有些不悅,知道她是覺得蔣琰是孀居之人,在這裡不吉利,低聲和五伯母解釋了蔣琰的身份。
五伯母大吃一驚。
竇昭雖然帶蔣琰去過槐樹胡同,對蔣琰的身份卻沒有過多地談及,此時聽說真相,她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蔣琰,想到竇昭什麼事都對紀氏說,心裡又有點泛酸。
蔣琰被五伯母看得不自在,裝著去看茶好沒有好,出了廳堂。
迎面卻看見宋墨滿頭大汗地趕了回來。
「你嫂嫂怎樣了?」他遠遠地問著蔣琰。
「嫂嫂娘家的伯母和嫂子都來了。」蔣琰快步迎了上去,道,「穩婆和醫婆也都在產房裡。」
宋墨頷首,道:「你快回你自己屋裡去,這裡有我就行了。」
蔣琰聽人說過,女人生孩子一隻腳踏在棺材裡,一隻腳踏在棺材外,十分的凶險。只是她性子柔順,從不曾駁過別人的話,聽宋墨這麼說,雖然擔心竇昭,但也不敢作聲,抿了嘴,悶頭跟著宋墨進了廳堂。
宋墨心裡全是竇昭,哪裡還顧得上別人,進門就問「壽姑怎樣了」,然後才給五伯母和六伯母等人見禮。
六伯母把他給趕了出去:「女人家的事,男人不要插手。她這是頭胎,一時半會還生不下來。你去書房裡好生呆著,睡一覺,孩子就生下來了。」
聽得宋墨直冒汗,道:「那我就在耳房裡等吧!」
「讓你去書房你就去書房。」六伯母強硬地道,「你別讓我們一心掛兩頭。」
竇昭也在裡面道:「世子爺去書房看會兒書吧,我這邊有伯母和嫂嫂們照顧,不會有什麼事的。」
宋墨無奈地去了書房。
只是過一會就派武夷過來問一聲怎樣了。
武夷畢竟是個小廝,最多也就站在門口問一聲。
屋裡的人也就馬馬虎虎地答一聲「挺好」,再多的,他既不合適問,屋裡的人也不會告訴他。
宋墨急得團團轉,想到了蔣琰,把蔣琰叫了過來:「你去看看你嫂嫂怎樣了?」
蔣琰是成過親的,五伯母和六伯母倒也沒太避著她。
見哥哥心浮氣躁的,她不由柔聲道:「嫂嫂沒事,穩婆說,要到半夜才會生。讓廚房煮了糖雞蛋餵給嫂嫂吃!」
總算知道具體的情況了。
宋墨鬆了口氣,奇道:「你嫂嫂還能吃東西嗎?」
「能啊!」蔣琰道,「穩婆說,吃了東西才有力氣生孩子。」
「哦!」宋墨茫茫然地應著。
蔣琰看著哥哥的傻相,覺得親近了很多,道:「那我進去了。」
宋墨催著她:「快去,快去。你嫂嫂有什麼事,立刻就來告訴我。」
蔣琰去了產房。
沒一刻鐘,被武夷叫了出來。
「世子爺問夫人怎樣了?」武夷訕訕然地道。
「嫂嫂挺好的啊!」蔣琰道。
武夷就朝著蔣琰作揖:「表小姐,我要是這樣回世子爺,只怕會被一巴掌給扇出來,還是請您去給世子爺回個話吧——夫人用了幾個糖雞蛋?氣色好不好?疼得厲害不厲害?您說得越詳細,世子爺就越安心。」
蔣琰去了書房,照著武夷的吩咐細細地告訴了宋墨。
宋墨挺高興的,讓蔣琰快點回產房去:「有事就來給我稟一聲。」
可穩婆說嫂嫂很好啊!比一般的產婦都好……
蔣琰在心裡嘀咕著,卻不敢當著宋墨說這樣的話,又回了產房。
不一會,武夷又來問。
蔣琰這樣來來回回,就連竇昭都覺察到了。
她不禁問蔣琰:「你這是怎麼了?」
蔣琰紅了臉,赧然地道:「是哥哥啦,他非讓我把產房裡的情形事無鉅細的都報給他聽不可。」
竇昭很是意外。
前世她生葳哥兒的時候,魏廷瑜在外面和人喝酒,好不容易被田氏找回來,他還嫌她生得太慢。生蕤哥兒的時候她索性沒告訴他。生茵姐兒的時候他倒是挺關心的,也不過是呆在書房裡等著孩子生下來。
她以為自己可以很堅強地獨自面對這一世,可當她聽到蔣琰的話時,還是忍不住淚盈於睫。
「嫂嫂,您這是怎麼了?」蔣琰看著慌了起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竇昭擦著眼角,道,「我怕你把我生產時狼狽的樣子告訴了你哥哥。」
「不會,不會。」蔣琰連連搖手,保證道,「我肯定不會告訴哥哥的。」又道,「嫂嫂面色紅潤,很好看啊!我就是想告訴哥哥,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這兩兄妹。
竇昭「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第二天上午巳初,她生了個六斤七兩重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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