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升客棧坐落在仁壽街,仁壽街位於西安府東北角,位置偏僻,因這條街上有個仁壽藥鋪而得名。仁壽藥鋪百年前就是陝西最大的藥鋪,每年春秋兩季,仁壽藥鋪運藥材的車隊可以從藥鋪門前一直排到隔壁大街。久而久之,外地的藥商聞名而來,這裡漸漸形成了一處藥材交易地。如今仁壽藥鋪早已是事人非,這條街卻成為了西北最大的藥材交易地。喜升客棧因位置便利,接待的多是遠道而來的藥商,為了囤物方便,客棧的院落很多,通常都是房間大,院子小,帶著廚房和賬房,佈置簡單,一切以便於藥材的交易為要務。
傅庭筠他們是趁著夜色坐著吊籃進的城,身邊只帶了些要緊的物件,現在進了西安府,又住了下來,這衣物要做,鞋要買,藥要配,鍋碗瓢盆甚至是擀面杖都要置辦。
鄭三娘默默背著傅庭筠要她買的東西,卻被小五攔在院門口:「你這是要去幹什麼呢?人生地不熟的,小心出去了找不到回來的路。再說了,你出去了臨春誰帶啊?不會是放在傅小姐屋裡了吧?」然後熱心地道,「有什麼事你交待我吧!保證給你辦得妥妥當當不耽擱。」
「怎麼好意思麻煩小五哥。」鄭三娘不安地道,「傅小姐吩咐了,自然我去跑腿了。」
陌毅突然出現在正房的屋簷下:「你就讓他去吧!免得等會我們還要去找你。」
鄭三娘的確對西安府不熟,聞言不免有些猶豫。
小五已朝一旁的賬房去:「你來說,我記下來,保證一樣東西都不少。」
鄭三娘驚訝地望著小五:「原來小五哥還會記帳!真是了不起。」目光中充滿了敬佩。
小五笑容有些呆滯。
鄭三娘道:「那我去跟傅小姐說一聲,要是傅小姐同意了,那就麻煩小五哥幫我跑一趟了。」然後去了傅庭筠那裡。
傅庭筠正拿著把團扇在給睡著了的臨春打扇。
「小姐,天氣這麼熱,您還是歇歇吧!」鄭三娘看著奪過了傅庭筠手中的團扇給傅庭筠扇起來,然後把小五的意思說了。
「也行!」傅庭筠笑道,「要是真走丟了,那可就麻煩了。」
鄭三娘臉色微紅:「下次讓我讓我當家的去,他曾在西安走過鏢。」
此時鄭三被陌毅打發去掃後院了。
「沒事!」傅庭筠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出去我本來就不放心,既然小五願意幫這忙,再好不過了。」讓鄭三娘把要買的東西背了一遍,又添了幾樣東西,「再給我買一匹潞綢,兩匹藍綢,一匹紅綢,一匹白綢,四匹白絹,四斤上好的棉花,一本《千家詩》,一本《四書註解》,一本《周易》回來。」
鄭三娘奇道:「這是夏天,小姐買那麼多棉花回來做什麼?」
「算算日子,也到了做冬衣的時候了。」傅庭筠道,「正好這些日子沒什麼事,不如給九爺、阿森他們做件冬衣。」
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再相見的時候,她只能以此表達她對趙凌和阿森的感激之情了。
這麼一想,傅庭筠心裡就覺得有些失落起來。
「小姐想得真周到,」鄭三娘聽了咋舌,「這也是小姐家的規矩吧?」
傅庭筠笑了笑,只道:「快去吧,別讓小五等急了,也小心別把東西落下了。」又道,「添了些東西,我給你的錢恐怕不夠,你只管把要買的東西告訴小五,等小五回來,我再把錢給他也不遲。」
鄭三娘應聲而去。
傅庭筠抿了嘴笑。
想把我們都拘在院子裡,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下午,小五滿頭大汗地回到了客棧。
鄭三、阿森、陳六幾個把些鍋碗瓢盆往廚房裡搬,鄭三娘將買回來的成衣、布和棉花送到傅庭筠的屋裡。
傅庭筠將其中一匹藍綢,一匹紅綢,兩匹白絹,兩斤棉花賞了鄭三娘:「給你們倆口子做冬衣的。臨春的冬衣,就用阿森的尺頭好了。」
「小姐!」鄭三娘沒想到還有她和丈夫,感激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傅庭筠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吩咐讓她打了水進來,用香胰子洗了澡和頭,叫了阿森進來給他量了身材,又讓他幫著找了件趙凌的舊衣裳,叮囑他不要告訴趙凌,開始裁衣縫紉。
阿森十分快活,每日跑到傅庭筠這裡看她的衣服做得怎樣了,還幫著穿針引線,惹得和傅庭筠一起做衣裳的鄭三娘直笑。
「這是第一次有人給我做衣裳。」阿森有些不以為然,睜大了眼睛瞪鄭三娘,「我們從前都是在當鋪子裡買。」
鄭三娘笑容漸斂:「阿森兄弟,是嫂子亂說話。」眼睛有些濕潤,「過些日子我幫你做雙鞋。」
阿森又高興起來:「九爺的娘就幫九爺做過一雙鞋,九爺捨不得穿,每年六月份的時候都拿出來曬曬。」
傅庭筠很是意外,低聲道:「那九爺的娘……」
「早就沒有了。」阿森支肘托腮坐在太師椅上,「是臘月的忌日,臘月初九。臘八節過後的第二天。」
在全家團圓喝臘八粥的第二天死去……傅庭筠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日子不好。
※※※※※
陌毅使勁地搖著蒲扇,就這樣,豆大的汗珠還是不停地滾落下來。
「這鬼天氣!」他低聲抱怨著,問陳六,「你敢確定?」
陳六的回答斬釘截鐵:「我們確定,他們都沒有出去。趙凌每天躺在床上看書,鄭三沒事就坐在屋簷下給他兒子編背簍,傅姑娘和鄭三娘廂房裡做衣裳,阿森不是在趙凌身邊服侍就是在傅姑娘那裡玩,小五邀他上街,他都說天氣太熱,興趣怏怏。」
陌毅聽著嘀咕了一聲:「傅姑娘沒有提還錢給我們的事嗎?」
「沒有!」陳六神情有些尷尬,「可能傅姑娘在家習慣了到帳上去支東西……」
陌毅聽著搖扇子的動作更猛了,扇子呼啦啦地直響:「算了,我去想想辦法。」然後嘟呶道,「他媽的,寶慶銀樓少於兩千兩的銀票不兌,幹什麼都要付現銀,這都成什麼世道了。」
陳六不好回應。
陌毅站了起來:「我出去一趟,你在家看好了,別讓他們幾個出去,過幾天陶牧來了,我們就可以鬆口氣了。」
「陌爺放心,我知道的。」陳六送陌毅出院子門。
客棧的掌櫃正領著個青年人看院子:「……三兩銀子一天,也只有我們這裡還有兩間院子,您去別家看看,哪家不是人滿為患。如今在是荒年,來西安府避災的人多著呢!」
年青人不過二十出頭,身材頎長,劍眉星目,穿了件月白色直裰,中間紮著同色的布帶,看上乾淨利索,精明幹練,加之神色磊落大方,像商行裡已經能當家作主的少東家。
看見陌毅,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陽光般的燦爛,讓人頓生好感。
「這位是?」他問掌櫃。
掌櫃忙道:「這也是我們客棧的客人。您要是不信,問問這位客人,他找了一天才找到我們這裡。我們這裡偏是偏了點,可偏也有偏的好處……」
陌毅懶得理會掌櫃,朝著那年青人點了點頭抬腳就準備走。
那年青人卻滿臉驚愕地望著他的身後:「阿森?」他旋即露出喜驚的表情,越過陌毅,大步朝院子裡去,大聲喊著:「阿森!阿森!」
陌毅和陳六面面相覷,轉身看見阿森站在傅庭筠廂房外的屋簷下。
「玉成哥!」他高興地跳著腳,「玉成哥!」跑了過來。
「哎喲!」那個被阿森喊「玉成哥」的年青人臉上全是笑,「我遠遠瞧見你的背影就覺得像,沒想到真是你啊!」又道:「九爺呢?有沒有和你在一起?我聽說你們那裡遇了災,就一直擔心著,沒想到在西安府遇到了。」
「在一起,在一起。」阿森連連點頭,「九爺在路上受了點傷,正養著。我帶你去見他。」
他們臉上洋溢著他鄉遇故知的喜悅一路朝趙凌的住處去。
掌櫃追了上去:「楊爺,沒想到您在這裡還遇到了熟人。可見我們客棧和您有緣,您不如就在我們這裡住下。閒著的時候還可以和熟人聊聊天,喝喝茶,反正現在西安府只讓出不讓進,您就是再好的貨也運不進來,出了城,說不定還會遇到流民。那些流民,最愛打劫像您這樣有錢的人了……」身影隨著楊玉成消失在了趙凌的廂房。
那邊立刻傳來一陣歡暢的笑聲。
陳九望著陌毅。
陌毅的臉色鐵青:「我記得我們出門的時候,阿森是在傅姑娘屋裡吧?你去給我打聽清楚了,阿森是在這個叫什麼鬼『玉成』的人進門之前出的廂房?還是在這個玉成喊他之後出的廂房?」
陳六的臉色也有些難看,恭敬應「是」。
陌毅揚長而去。
那邊掌櫃高高興興地作著揖從趙凌廂房裡退了出來:「那我就吩咐人去收拾院子。」
這位楊爺可真大方,一口氣拿出了九十兩銀子包下了旁邊的院子一個月。
阿森送掌櫃出門。
楊玉成已滿臉焦慮地撲到了趙凌身邊:「九爺,您現在感覺怎樣?要不要我請個大夫來給您號號脈?事情怎麼會這樣?」
「你坐下來說話。」趙凌神色淡定而從容,感染了楊玉成。
他坐在了床前的小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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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三娘停下了手中的活,支著耳朵聽著院子裡的動靜。
「奇怪了,」她喃喃地道,「這個叫玉成的是什麼人,怎麼阿森聽到他一喊,就像兔子似的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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