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見傅庭筠臉色發白額頭直冒冷汗,想著她一個小姑娘家,身邊也沒個能規勸的長輩,心中不免有些不忍,放緩了語氣:「雖說婦人之所貴者,柔也。可也要知禮義,辯是非,不可一味地忍讓求全,反而壞了名聲。我看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這才不顧交情尚淺,說這些肺腑之言。你要是覺得我的話還有些道理,不妨仔細思量思量;如若覺得我不明內情,言辭過激,不妨當作長輩的嘮叨,聽聽也就算了……」
「不,不,不,」傅庭筠忙道,「夫人字字珠璣,振聾發聵,是我糊塗,做事輕率。」說著,起身朝著王夫人深深地福了一福,「多謝夫人教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態度恭順,語氣誠摯。
王夫人不由微微頜首,語氣越發的柔和了:「你年紀輕,經歷的事少,不知道『三人成虎』的厲害,也不怪你。以後行事謹小慎微些就是了。」又道,「我聽說趙總旗的父母也都不在了,你在家裡,須事事立個章程出來才行。要知道,居家乃是長久之計,兒女是否能勤儉耕讀,家道是否能興旺發達,男子在外為官,能管多少,全靠內政是否整肅。你要時時謙恭省儉,則福澤悠久。方為長遠之道。」
傅庭筠不由肅然起敬,恭聲應喏,雙手奉茶敬給王夫人。
王夫人眼底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後交待傅庭筠:「戚太太是個喜歡說話的,遠之則怨,近之則厭,你自己好好把握就是了。至於魯氏……」她沉吟道,「還是少來往的好。」
傅庭筠一一應是。
王夫人又說了些管家的事。
平心而論,王夫人所言的還不如傅庭筠在家時所學的,只是在家裡學的都是寫在閨訓裡的書裡,傅庭筠熟記於心卻未必就能和一些事聯繫到一起,聽了王夫人的話,她再回頭想想,又有一番感受,對王夫人她心裡就生出幾分感激之情來,如弟子般俯首聆聽。然後又親自下廚,留王夫人吃了飯,一直把王夫人送到了大門口才折了回來。
從那以後,傅庭筠牢記王夫人的話,戚太太和魯氏來家裡時,她就借口要給趙凌趕製春裳,請她們在廳堂坐下,手裡的針線卻不丟,說什麼也只是隨聲應和幾句,頗有些心不在焉,戚太太漸覺無趣,來的少了些;魯氏那邊雖然頗有微詞,卻也不能怪傅庭筠要幫趙凌做針線,只能等傅庭筠忙過這一陣再說。
家裡一時安寧下來。
傅庭筠鬆了口氣,院門緊閉,每天早上除了告訴阿森讀書寫字,就是幫趙凌做春衫。
眨眼的功夫,到了三月中旬,鄭三提議在院子裡種兩棵樹,傅庭筠也覺得好,樹剛剛種下沒幾天,烏雲壓境,狂風像打著旋的陀螺般地刮過張掖,連羊畜都捲到了半空中,甚至還有人家丟失了孩子,城裡哭聲震天。
好在傅庭筠這邊的屋舍大多都很牢固,隔壁又有經驗豐富的家人大聲叫嚷著什麼「全都躲進屋裡」、「把馬牽到屋裡」、「快關上門」之類的話,鄭三在外經歷得多,腦子活,也跟著別人收拾東西,除了那兩棵樹和臨春忘在院子裡的竹馬,倒也沒有其他的損失。
臨春找不到竹馬了,哇哇大哭。
正在收拾凌亂的院子的鄭三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小腦袋:「能活著就不錯了,還哭!」
小傢伙已經能滿地走了,委屈的抱了阿森的大腿不放。
大家哈哈地笑起來,沖淡了對龍捲風的恐懼。
王夫人很快派了人過來看,見傅庭筠這邊已收拾停當了,那位王夫人的貼身的媽媽不住地讚揚傅庭筠治家有方,讓傅庭筠很不好意思,不住地道:「多虧了鄭三兩口子機敏。」
那位媽媽不以為然,笑道:「那也是姑娘平日裡內政嚴謹。」
傅庭筠只得又謙虛了一陣子,因那位媽媽還要趕回去回稟王夫人,她也沒有多留,讓鄭三娘賞了幾分碎銀子,送了出去。
過了幾天,竟然有個穿著紅色胖襖的三旬軍士來訪。
「我是莊浪衛分管屯田的趙鳴,因和趙總旗同姓,因此像兄弟一樣。」他笑道,「趙兄弟聽說張掖刮了黑風,這次我來總兵府備報頓田之事,趙兄弟特意托了我來看看家裡怎樣?」
他眉宇間透著幾分世故,精明地打量著廳堂裡的陳設。
鄭三娘從內宅出來,笑著給趙鳴行禮,傳傅庭筠的話:「趙管事辛苦了,還請轉告我們家爺,家裡的一切安好,不用惦記。」又道,「我們家爺不在家,姑娘又是一介女流,只有委屈趙管事獨自一人到偏房喝杯薄酒以示謝意了!」
「不用了,不用了!」趙鳴忙笑道,「我還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哪天趙兄弟回來了,我再來叨擾一番也不遲啊!」極力推辭要走。
這種情況也不好多留,說了些客氣話,鄭三提著早已準備好的風雞風鴨等土儀送趙鳴出了門。
第二天早上,魯氏過來,打發了雪梅和鄭三娘,和傅庭筠說著悄悄話:「昨天我哥哥來張掖了,聽他說,蒙人進犯,歸德所、鎮海堡、伏羌堡均已失守。侯爺已命分守西寧衛的胡參將、分守莊浪衛的王參將趕往西寧衛,莊浪衛十之八九也要派兵增援,」她說著,臉上露出擔憂之色來,「又要打仗了!」
傅庭筠聽著嚇了一大跳:「真的嗎?」怎麼昨天那位叫趙鳴的屯田管事來一句都沒有提?她想到鎮海堡和伏羌堡都是西寧衛所的轄地,抱著一絲僥倖,遲疑道:「離西寧衛最近的不是碾伯所嗎?要增援,也應該是碾伯所先去增援吧?」
「你不知道,」魯氏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流露出與有榮焉的驕傲,「那碾伯所的千戶吳英乃是個無能之輩,全靠著他戰死在嘉峪關的哥哥才做了千戶的,論打仗,他不行。只能調了我哥哥去增援。」
也就是說,趙凌也有機會上戰場了!
傅庭筠又驚又喜。驚的是戰場太危險,想想就替趙凌擔心。喜的是歷來軍功為第一,要是趙凌有機會上戰場,說不定能立下軍功,到時候就可以陞遷,他們也可以早點離開軍營了。
「所有的人都會去西寧衛嗎?」她問魯氏。
魯氏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可以跟我哥哥說說,讓趙總旗跟著去西寧衛!」她說著,目光閃爍地望著傅庭筠。
能跟著去西寧衛,就意味著能打仗,能打仗,就意味著能陞遷!
她是個很會察顏觀色的人,要不然,陌毅也不會想在祖母的誕辰帶她回去,也不會為了她而置傅庭筠於不顧。傅庭筠對她的冷淡,她早已察覺。
早在見到傅庭筠之前,她就聽到陌毅提起過傅庭筠。
在陌毅的口中,這位傅姑娘這也好,那也好,還讓她跟著去學規矩。她原以為,這位被陌毅推崇備至的傅姑娘是個性格剛烈的古板之人,沒想到,她性情明朗,讓人觀之可親,更讓她心中不舒服的是,傅姑娘的容貌,別說是張掖了,恐怕整個甘肅總兵府治下十七衛裡,也是數一數二的。
陌毅是個目下無塵的人,卻那麼熱心地幫趙家找宅子……因而每當她看到傅庭筠的笑臉,心裡就覺得膈得慌。特別是這位傅姑娘父母雙亡,家道中落,未婚夫趙凌不過是要靠著她兄長才能累積軍功的總旗……傅庭筠對她的慇勤卻坦然受之,她就很想找個機會告誡一下這位傅姑娘,讓她別那麼崖岸自高。
傅庭筠頗不以為然。
與其求她,還不如直接求陌毅。
想必陌毅會很想知道趙凌的本事到底如何吧?
說不定,陌毅早已經跟魯成打過招呼了!
「多謝魯姨娘了。」傅庭筠道,「這件事,我想還是得趙爺決定,我不好幫他拿主意。」
魯氏有些目瞪口呆。
這些年有穎川侯鎮守甘肅總兵府,不管是蒙人、韃子還是吐番,都曾在他手下吃過大虧,對他很是忌憚,偶爾有兵進犯,那也是餓得慌沒辦法了,只要總兵府出兵,那些人多半會聞風而散,就是抵抗,也顯得畏畏縮縮的。因而各衛所聽說有人進犯,常會搶著去增援,好掙軍功。
傅姑娘應該不知道,所以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來吧!
魯氏忙向傅庭筠解釋了一番,
傅庭筠不改初衷。
魯氏有些意外,眉頭皺起又很快舒展開來。
「也是。」她笑道,「都怪我,關心則亂。想必趙總旗早有了打算。」然後問說起城中刮黑風的事,「穎川侯過兩天會親自到大佛寺為遇難的百姓做道場,我也準備去為將軍去祈福,傅姑娘,趙總旗萬一去西寧衛……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傅庭筠自然婉言謝絕。
魯氏失望地走了。
傅庭筠立刻寫了封信讓鄭三送到莊浪衛去:「……這消息只怕還沒有傳來,九爺若能早得了信,也好早做打算。」她說著,語氣一頓,又道,「九爺是去是留,你也討個准信給我。」
心裡卻隱隱覺得,趙凌肯定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
大佛寺,的確得去一趟才好。
鄭三卻面露難色:「九爺走時曾反覆叮囑,讓我一步不離地守著姑娘。」
他要是走了,家裡小的小,弱的弱,怎能放心?
「我們住在總兵府後街,」傅庭筠知道他的擔心,「你就放心好了。」然後舉例,「你看戚太太家,連個看門的都沒有,不也好好的!」
鄭三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拗不過傅庭筠,去了莊浪衛。
傅庭筠雇了輛車,和鄭三娘一起去了大佛寺。
大佛寺又叫臥佛寺,建寺已有三百多年,主殿供奉著一尊釋迦牟尼涅磐像,身長十餘丈,大佛的一根中指就能平躺一個人,氣勢極其雄偉,是傅庭筠從未見過。
她卻無心欣賞。
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虔誠地跪在蒲團上,喃喃向菩薩禱告著,求菩薩保佑趙凌平安康健,萬事順遂。
那一刻,她心中有淡淡的後悔。
刀槍無眼,要是萬一……也許,她真不該推波助瀾,讓趙凌入了軍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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