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傅庭筠就發現自己誤會葉三掌櫃了。
就在葉三掌櫃來拜訪她的第二天,在位四十一年的皇上駕崩了,原定於三日後舉行的庶吉士朝考暫不舉行,依先帝遺囑,莊王繼承大統。
京都城外各寺觀為大行皇帝造福冥中的鐘鳴聲響徹天地。
禮部會同內閣、翰林院官集議,向嗣皇帝進大行皇帝喪禮儀注,商量國喪的日期,嗣皇帝登極的時間和禮儀,撰寫即位詔書,為已故帝、後上尊謚,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官員及命婦著喪衣早晚兩次由西華門入宮到思善門外哭靈,尋常百姓也都在門前掛上了白帳和白燈籠,一時間,京都的白布、白燈籠都漲了價,甚至出現了有些商舖因準備不足而斷貨的情況。
史家胡同住的多是官宦人家,這種喪禮的氣氛就更隆重了。
傅庭筠自然也不能免俗,吩咐鄭三夫妻到街上買了白帳回來,又從庫房裡找了兩個舊燈籠出來,和阿森一起糊了白紙,掛在了門外。
鄭三娘回來笑道:「大家都在說,還是四十幾年前看見過梓宮發引了,大行皇帝出殯時,要早點去佔個位置!」
全然一副看熱鬧的心態。
傅庭筠失笑。
但也不過是失笑而已。她更關心交給雨微的差事:「怎麼?一直沒有遇到我哥哥嗎?」
雨微點頭,眉頭皺了起來:「您說,會不會因為大行皇帝殯天,所以少爺暫時放了假啊!不是說,連吉庶士的朝考都取消了嗎?」
進士及第,一般多從縣丞做起,有的甚至從主薄做起。可要是考中了庶吉士,則不一樣了,會留在翰林院觀政,並由經驗豐富的教習授予各種從政知識,三年後散館,多分派往六部任主吏或是御史,因為起點高,平步青雲的機會大,因而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之說。就是那些散館時考核不理想的,若有機會外放,最低也能做個知府、同知之類的。
不舉行庶吉士的朝考,那就等於這一科的進士沒有機會進入翰林院觀政。
傅庭筠也聽說了。雨微再次提起,她不禁道:「這消息可靠嗎?」
「可靠。」雨微道,「聽說計家的二少爺卯足了勁準備考個庶吉士光耀門楣,結果朝廷不朝考了,整個人都傻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了好幾天,還是計夫人勸了又勸,又讓管家帶著計少爺去西山散了幾天心,這才緩過氣來。」
這就是命運吧?
傅庭筠也不由跟著歎了口氣,說起給兄長送信的事:「那就只能再瞅機會了。」
雨微低頭應「是」。
鄭三娘笑著走了進來:「姑娘,您吩咐我打點的端午節禮,我都準備好了。」
在京都過端午節,傅庭筠除了給輔國公府送去一份厚重的節禮外,也給四喜胡同準備了一份。
這可是她第一次給家裡送節禮。
傅庭筠聞言立刻興致勃勃地站了起來,笑著喊了雨微:「走,我們去看看去!」然後率先出了內室。
雨微長長地透了口氣,望著傅庭筠的背影,她暗自傷心。
其實,她見到少爺了。
不過,少爺聽說了她的來意,不僅沒有接小姐的信,而且話裡話外還透露出小姐既然已被流民擄走過,為何不以死全了名節的意思來。那硬生生的話,就是她聽了心裡都像壓著塊大石頭似的,她哪裡還敢轉述給小姐聽?
雨微只好這樣拖著,盼著夫人那邊能有好消息過來。
想到這裡,她忙收斂了情緒,笑著快步趕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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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老爺去輔國公府送的節禮,輔國公府的回禮是兩瓶御酒,兩盒清水粽子,兩盒糕點,兩籃什錦水果,還打賞了呂老爺兩錠八分的元寶銀錁子。
雨微去四喜胡同送的節禮,卻是原封不動地拎了回來。
傅庭筠冷笑:「他既然無情,也休怪我不孝。」說著,吩咐鄭三娘,「把東西收了,我們過端午節的時候自己用。」
鄭三娘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慌慌張張地拎了東西下去。
傅庭筠氣得站在屋簷下深呼吸。
呂老爺就笑著給她講外面的事:「……我聽輔國公府的那些管事私底下議論,說大行皇帝原想立秦王為儲君,那司禮監秉筆太監洪度因與秦王有罅隙,中秋節大行皇帝賞百官月餅,洪度明明知道秦王不能吃糖,卻還特意指使去送月餅的小太監將皇上賞給秦王的素餡月餅換成了冰糖月餅,還借傳聖旨,讓秦王即食。結果秦王吃過就病了……」
傅庭筠駭然,沒等呂老爺說完,立刻示意呂老爺和她到廳堂裡說話。
「你是怎麼聽說的?」她讓雨微關了門,神色凝重地低聲地問呂老爺。
呂老爺對傅庭筠的鄭重其事很是意外,道:「我去送節禮的時候,輔國公府回事處總管事正好送了莊肅侯府的管事出門,聽到兩位管事在那裡嘀咕。」
傅庭筠聽得膽顫心驚:「他們就這樣邊走邊議論嗎?」
呂老爺聽她這麼一說,才覺得不對勁。不由得臉色發白:「傅姑娘,您看這事……」
「你快出去打聽打聽,看外面的人都是怎麼說的?」
呂老爺慌慌張張地出了門。
傅庭筠在廳堂裡來來回回地走著。
她想到了趙凌。
穎川侯和當今皇上可是連襟,而且穎川侯祖上,還曾出過一位太妃,他們家的管事怎麼能私底下議論這種事?
前些日子她還聽說,大行皇帝臨終前,身邊服侍的大太監就是洪度,而且大行皇帝的遺囑也是由洪度用的大寶,由他親自送到內閣去的……是顧命太監。
她越想越心驚,越想越膽寒。
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想到陌家,想到了任陝西都司指揮使的李汝謹……
傅庭筠高聲地叫著雨微:「快,快去街上給我尋一本地理志來,我要看看從四川、湖廣到京都要經過哪些省份!」
雨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傅庭筠那慌亂的神色讓她的心弦也跟著崩得緊緊的,她急急地應喏,叫上鄭三,匆匆出了門。
黃昏時分,呂老爺神色緊張又疲憊地回了史家胡同。
「外面說什麼的都有。」他眼下的褶子好像突然多了幾道,讓他看上去突然間老了好幾歲,「大意不過是洪度結黨營私,蒙蔽先帝,擾亂朝政,不僅害死了秦王,還指使騰驥衛指揮使石文彬趁著先帝病重之時以莫須有的罪名彈劾蜀王,致使蜀王被貶為庶民,松藩巡撫劉瑞灝被殺……至於被陷害的大臣,那就更多了,從早年被棄市的兵部尚書何慧到前些日子因彈劾騰驥衛左衛指揮使、洪度的乾兒子柳弧被處死的御史杜千文,都是洪度支持、默許的。」
傅庭筠已是冷汗淋淋。
別人聽了也許只是詫異怎麼這麼多的事都算到了洪度的身上,她卻知道還有個十六爺。
項莊舞劍,志在沛公!
她疾聲道:「快,快去請了葉三掌櫃來。」
呂老爺錯愕,雖然已快宵禁,但還是立刻轉身去了大通號位於正陽門前外大街的分店。
他前腳剛走,雨微就回來了,滿頭大汗地抱了一摞地理志。
傅庭筠也不說話,示意雨微將地理志放到西間的書房裡,親自點了盞燈,坐在書案旁翻了起來。
雨微看著,也不提用晚膳的事,在一旁磨墨。
四川到京都,一萬零七百七十一里,要經過陝西,山西,到達北直隸,進入京都;湖廣到京都五千一百七十里,經過河南到達北直隸,進入京都。
傅庭筠的心怦怦亂跳。
門外傳來鄭三娘的聲音:「姑娘,葉三掌櫃過來了。」
傅庭筠站起身來,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雨微忙扶了她:「小姐,您,您這是怎麼了?」她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沒事,沒事。」傅庭筠喃喃地道,「看書看久了。」眼角瞥見雨微有些臘黃的臉,她這才驚覺,雨微好像一直在服侍她筆墨。
「你快下去歇了吧!」她忙道,「你還沒有用晚膳吧?」
「您不也沒有用晚膳。」雨微扶著傅庭筠,「我陪你去見葉掌櫃吧?」
也好,不把這件事解決了,別說是吃睡,就是坐,也不得安生。
傅庭筠沒有拒絕,和雨微一起去了南房的廳堂。
葉三掌櫃看見傅庭筠就站了起來。
廳堂裡沒有別人,傅庭筠也不和他客氣,開門見山地道:「九爺給您的信,是從哪裡發出來的?托誰送到您手裡的?」
葉三掌櫃在路上已從呂老爺口中打聽到了傅庭筠請他來的目的。既然傅庭筠這麼聰穎,在她面前再說些敷衍之詞,未免不恭。
儘管如此,葉三掌櫃望著她年輕的面龐還是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是托葉家的商隊帶給我的……從湖廣帶過來的。」
傅庭筠聽著眼前一黑,全靠雨微眼疾手快地扶著才沒有倒下去。
這個混蛋,這個混蛋……
傅庭筠的眼淚簌簌落下。
難怪她走的時候他不顧禮儀地把她摟在懷裡說了那些甜言蜜語的話。
難怪他急急地把她送到京都來,還騙她,說什麼讓她打頭陣,說服她父母同意他們成親。
難怪他要她把魯家村、西淮村的地賣了。
難怪他要她在京都置宅子。
這混蛋,這個混蛋……
她哽咽著問葉三掌櫃:「他還跟您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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