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中,三堂姐把陌夫人的話告訴了三姐夫:「……你說,我們和九妹妹親上加親可好?」問這話的時候,三堂姐的目光中含著些許的期盼。
婚姻,是結兩家之好。兩人之前從來沒有談過這件事,三堂姐不知道丈夫心裡是怎樣打算的。
三姐夫不由沉吟:「常言說得好,女兒肖母。九妹妹的人品德行那是沒話說的……」他語氣微頓,「只是九妹夫年紀輕輕已是二品高官,又有從龍之功,趙家前途似錦……未必就看得上我們家的春餅……」眉宇間透著幾分遲疑。
三堂姐一陣歡喜一陣憂。
喜的是丈夫同意和九妹妹家親上加親,憂的是這話怎麼開口?如果成了自然是親上加親的喜事了。可萬一九妹妹對呦呦另有安排,她以後又怎麼好意思常到趙家走動?
一時間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等到晗哥兒百日的那天,竟然有些神色恍惚。
吳夫人就調侃她道:「怎麼?三姨母心痛銀子了?東西可送出去了,心痛也沒用了。」
晗哥兒的週歲禮,沈家送的是一對赤金手鐲、一對赤金腳鐲,兩套刻絲的衣裳,兩套湖綢衣裳,兩雙鞋襪,一方端硯,一匣子湖筆。在親戚里面,算得上是頭一份了。
「吳夫人哪裡話。」三堂姐忙收斂了心思,打起精神來應酬身邊的女眷,「就是羨慕九妹妹又添了個兒子,這心裡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眾人聽她說得有趣,都哈哈大笑起來。
傅庭筠更嬌嗔著瞪了三堂姐一眼,抓了把棗子塞到了三堂姐的懷裡:「三姐姐吃棗。」
惹得大家又是一陣笑。
熱鬧中,寶書急沖沖地撩簾而入:「夫人,二爺讓我來稟告您一聲,說武定侯和夫人來給三少爺送週歲禮了。」
屋裡的人俱是一愣。
那天在大殿上雖然太皇太后言語中透露著讓孟氏和傅庭筠多多親近的意思,但出了宮,孟氏卻並沒有因此和傅庭筠有所交集,傅庭筠思忖良久,端午節的時候還是送了份節禮到武定侯府。武定侯府收了禮,這才回了禮。八月十五和春節的時候,也是傅庭筠先送的節禮過去。為此,傅庭筠還和雨微在私底下嘀咕:「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那句話,不送吧,未免有些不恭;送吧,武定侯府這樣不冷不熱的,倒像是我們巴巴地攀著他們似的。讓人心裡不痛快。」想著趙凌不在家,晗哥兒的百日禮也就沒有給武定侯府下貼子。
不曾想武定侯和孟氏竟然不請自來。
傅庭筠不由向雨微望去。
雨微連連搖頭,示意自己絕對沒有亂說話。
傅庭筠當然不會懷疑雨微,雨微的樣子讓她不禁莞爾,起身和屋裡的一眾女眷去迎接孟氏。
孟氏穿著真紅色遍地金的通袖襖,戴著赤金步搖,端莊而隆重,表現出對來趙家做客的重視。
傅庭筠有些意外,上前給孟氏行禮。
只是沒等她跪下,孟氏就上前兩步攜了她的手:「你我做姑娘的時候就曾有緣在太皇太后那見過面,說起來也算上是閨閣之交了。你就不要和我講這些虛禮了。」態度親熱而不過份,讓人如沐春風,倍覺舒服。
傅庭筠暗暗佩服,客氣地和她寒暄,把身後的女眷引見給她。
孟氏態度親切地和眾人說笑,由傅庭筠陪著去了內室。
傅庭筠依禮抱了晗哥兒過來給她瞧。
她送了一對赤金鑲羊脂玉步步高陞的玉鎖做了見面禮,又抱著晗哥兒逗了一會,然後問起其他的幾個孩子:「怎麼不見你們家的姐兒和哥兒?」
「孩子頑皮,」傅庭筠笑道,「今天家裡擺筵席,就把他們拘在了屋裡。」
「孩子頑皮些才好,機敏、健壯。」孟氏笑道,「我第一次來,怎麼也要認認人。否則碰面不相識,豈不是要鬧個笑話?」
所謂的「孩子頑皮」不過是傅庭筠謙遜的話而已。孩子們活潑可愛,又乖巧懂事,走到哪裡都不怕。她笑著讓雨微去帶了孩子們過來。
孩子們恭恭敬敬地給孟氏行了禮。
孟氏拉了呦呦的手問著曦哥兒、旭哥兒的話。
兩個孩子都口齒伶俐,吐詞清楚,孟氏看著不住點頭,笑容一直到達了眼底,神色間就平添了些許歡快。
傅庭筠想到她膝下空虛,不禁在心裡歎了口氣。
孟氏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似的,突然回頭笑著看向傅庭筠,問道:「你們家姐兒可曾說親?」
傅庭筠嚇了一大跳,聞言不由道:「呦呦年紀還小,我們沒準備這麼早就給她定下來。」
孟氏笑著點了點頭,轉過頭去又和幾個孩子說起話來。
傅庭筠心弦卻繃了起來。
孟氏這話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呢?
她出生在輔國公府,嫁入定遠侯府,來來往往的不是勳貴就是皇親。她若是有意幫呦呦說親,對方絕非普通人家的子弟。
齊大非偶。
她自己吃過這樣的苦頭,從來不曾想過要把呦呦嫁入那種人事複雜的公卿之家,更不要說是皇家了。
最怕的還是孟氏自視頗高,想為定遠侯府求娶呦呦。
要知道,定遠侯府到現在還沒有嫡子……
傅庭筠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靜靜地坐在一旁的三堂姐則咬緊了牙關。
中午吃了正席,孟氏就準備回去,讓身邊的丫鬟去外院看武定侯的筵席散了沒有。
丫鬟回來卻低聲在孟氏耳邊說了幾句。
孟氏聽了就道:「我們家侯爺和秦大人、趙二爺正喝得高興,說是要吃了下午的筵席才走。」她說著,衝著傅庭筠抿了嘴笑,「我們家侯爺慣不喜與人交往,沒想到卻賴到你們家不走了。可見這也是緣分。」
傅庭筠強壓住心底的驚訝,不顯山不露水地笑著和孟氏道:「妾身歡迎還來不及,只可惜酒筵不好,委屈了侯爺。」
「宮裡的瓊漿玉液侯爺也常喝,卻不曾像今天這樣有興致。」孟氏不動聲色地恭維著傅庭筠,「可見還是趙夫人的酒筵辦得好,讓侯爺覺得比喝那瓊漿玉液還要舒服。」
傅庭筠忙謙遜了一番。
兩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其他的人陪著笑端坐在一旁聽著,讓原來熱熱鬧鬧的酒筵變得拘束起來。
好容易用過了晚筵,大家都陸陸續續地散了,定遠侯那邊還沒有散席,傅庭筠只好繼續陪著孟氏說話,直到亥時敲了更敲,喝得醉醺醺的定遠侯這才告辭。
雨微就和傅庭筠低語:「剛才定遠侯夫人的丫鬟去請定遠侯的時候,定遠侯好像喝多了,竟然當著眾人的面說孟氏『你不耐煩就回去,我要在這裡好好喝兩盞』。」
傅庭筠眉頭緊鎖,關起門來給趙凌寫了封信,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他,又連夜讓安心托人送信。
第二天一大早,三堂姐就跑了過來,拉了她到耳房說話:「……你可知道定遠侯夫妻昨天為何連袂而來?」
傅庭筠心中一急,忙道:「你聽說了些什麼?」
三堂姐低聲道:「定遠侯府遭了那場大劫之後,人丁凋零,再沒有什麼出采的人物。如今的榮華富貴不過是靠著太皇太后對皇上的恩典罷了。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怕自己百年之後定遠侯府逐漸沒落,這才幫著定遠侯和皇上的寵臣們交好,為的就是以後有人能幫定遠侯在皇上面前說話。」
「這些不僅我知道,秦飛羽他們也都知道,」傅庭筠有些急躁地道,「滿京都的人沒有不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皇上想在雲南和貴州設雲貴總督,節制雲南、貴州兩地衛所和都司?」三堂姐問道。
傅庭筠愣住。
她還以為三堂姐是因為聽到了孟氏為何問呦呦定沒有定親的流言蜚語呢!
傅庭筠表情一鬆。
三堂姐就露出怒其不爭的表情來:「你到底有沒有聽明白啊!雲貴總督,你們家趙凌最有可能!那可是從一品!從一品你知道嗎?要是九妹夫做了雲貴總督,那身份地位又不一樣了。所以武定侯夫婦昨天才會紆尊降貴……」
「九爺的希望應該不大吧?」聽說與呦呦無關,傅庭筠笑道,「皇上剛剛賞了他,不可能這麼快又升他的職……」
「哎喲,」三堂姐急道,「什麼事你都要爭取爭取才是。」說著,拉了她起身,「快去換件衣裳,去請肁先生幫著拿個主意。」
傅庭筠卻反拉住了三堂姐的手:「三姐姐,既然你們都知道了,想必肁先生也知道了。我想皇上也好,肁先生也好,肯定有自己的主張。我們這樣貿貿然地參與進去,恐怕有些不妥。還是告訴九爺,讓他自己拿主意吧!」
三堂姐錯愕。
傅庭筠燦然地笑著朝她點了點頭。拉著她坐到了臨窗的炕上:「三姐姐這麼早趕過來,用過早膳沒有?今天廚房做了千層餅,三姐姐不如嘗嘗味道如何!」
「你……」三堂姐咬了咬唇,「你真的不管?」
傅庭筠含蓄地道:「有些事,只可一,卻不可再二再三。」
三堂姐長長歎了口氣,不再說這件事,而是問起呦呦的婚事來:「若是孟氏真的給自己的庶長子提親……」
「就是她請了懿旨,我也不會同意的。」傅庭筠眉宇間透著幾分咄咄逼人的凌厲。
三堂姐欲言又止。
傅庭筠被這件事弄得心煩意亂,並沒有細想三堂姐的異樣,而是低頭沉思了片刻,道,「不過你說得對,我是得盡早去見見肁先生……有些事,還是得請皇上出面才行。」
她的話音剛落,寶書跑了進來。
「夫人,」他神色有些著急,「安心要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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