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箴就歎了一口氣:「你是不是不想住進陳姨娘住過的屋子?」
真敏感!
沈穆清則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的確是這樣的。
通過湘蓮的一舉一動,她已隱隱明白沈箴和陳姨娘之間十之八九為自己有過分歧……李氏已經不在了,沈箴的年紀也大了,能有陳姨娘在身邊服侍,也是個幸事。不必為了自己而引起什麼不愉快!
她想起現代社會裡那些紅顏白髮的——人家付出了,總得有些收穫吧!
沈穆清想著,笑著解釋道:「不是。我從小住慣了大屋子,不喜歡住小屋子。」
沈箴就想到和梁家定親時梁家禮單上寫著的「疊翠院正房三間,退步兩間」。
他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季敏的事,你準備怎麼辦?」
說到主題了。
沈穆清扶沈箴到臨窗的大炕坐下。
因臨時換了房子,這邊的炕才燒上,她又叫英紛從自己的籠箱裡拿了一張玄狐皮的袱子搭在沈箴的身上,遣了屋裡服侍的人,和沈箴說起心裡話來。
「我想和梁季敏分開,不管是義絕還是和離,總之,我不想再和這個人這樣過下去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沈箴果然很震驚,「你要收拾收拾他,我幫你,可你想和他各過各的,不行!」
這原來是預料中的事,沈穆清並不吃驚或是忿然,她柔柔地望著沈箴:「為什麼不行?」
「你和他雖然沒有……但畢竟是三書六禮拜過天地的。」沈箴表情冷峻地質問她,「分開,你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好一點的人家,有顧忌,不會娶梁家的……下堂婦。」說到最後一句,已是唏噓,「就算有人願意,也只能是做填房,到時候繼子、繼女、嫡妻、小妾,只怕比現在還不堪……你還不如就這樣待在梁家。」沈箴聲音漸漸低下去,「差一點的人家,不是沒什麼人品出眾的子弟,就是別有所圖……我也捨不得你去受這苦……穆清,我不會害你的。你就聽我一句,在家裡住幾天,散散心,等梁季敏來接你的時候,你就給個台階他,跟著他回去。他受了這樣的教訓,以後行事應該會更穩妥些的……他畢竟年紀還輕,過幾年,知道輕重,就好了……」
沈穆清倚在炕桌上,支肘托腮,粉紅的指甲像桃花似的綻放在雪白的頰邊。
「老爺,你說,出了這樣的事,梁季敏還有沒有什麼前途?」
沈箴一怔,隨即明白了女兒的意思。
他看了沈穆清一眼:「你不要打歪心思……太太本就沒準備他能用多大的作為!」語氣裡透著幾分忿恨。
「可是,我不願意與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沈穆清淚盈於睫地望著沈箴,「這就和您不願意在龍安府再浪費六年的光陰一樣。」
沈箴身子一震。遲疑道:「是,太太告訴你的?」
沈穆清點了點頭:「……那年老爺被貶到四川的龍安府做縣丞。縣令是您的同年王珊,此膽小怕事,貪婪愛財,卻又心胸狹窄。老爺在他手下六年,事是老爺做,功勞是他得,這還不說,還不時給老爺穿穿小鞋……如果後來不是老爺使計慫恿他圍剿苗匪以公殉職了,只怕老爺現在還在龍安府做縣丞!
那梁季敏對於我來說,好比是王珊。榮華富貴時,我是他妻子,承擔義務履行責任,可生死存亡的時候,我卻是旁人,生死由命……」然後她把新婚之夜有陌生的丫鬟窺視她,又怎樣無意間發現梁季敏珍藏的扇套,到後來自己佯裝落水試探兩人之間的情愫和今天梁季敏對馮宛清的庇護等等,有些誇大地一一向沈箴說了。「您說,這樣的人,我能指望的上嗎?只怕是落得個和王溫蕙一樣的下場。老爺,我今年才十四歲呢!冬月裡,富榮公主薨了,也只比我大六歲……太太死的時候,我們不也沒有想到……人生苦短,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梁季敏的身上,想過幾天自己喜歡的日子!」
梁季敏庇護馮宛清的事,在歐陽先生、閔先生和袁瑜看來,這是無奈中最好的一種選擇……可現在聽沈穆清這麼一說,沈箴想法又有一點不一樣了。
無能、軟弱、不義……還沒有頭腦。穆清跟著他,別說是前程,就是能不能保住現在這種閒人的生活恐怕都是個問題……
他思忖半晌,低聲地道:「可是……沒有孩子,你老了,怎麼辦?」
口氣已有些鬆動。
沈穆清心中一喜。
她挪過去坐在了沈箴的身邊,把頭靠在了沈箴的肩頭:「不是還有大捨嗎?您別忘了,我可是有錢的姑奶奶。到時候,大年小節大方地派紅包,既可以錢財不外流,又可以得小輩們的歡心,豈不是一舉數得的事!你就別擔心我了。」
沈箴卻沒有女兒這樣樂觀。
他臉上不由露出戚楚的神色,輕輕地摸了摸沈穆清的頭:「你這孩子!」
這算是答應了吧!
沈穆清嘻嘻地笑。
沈箴望著她歎了一口氣。
這樣的謀略膽識,卻偏偏是個女兒!
他遲疑了片刻,試探地問她:「那你打算怎麼做?」
沈穆清表情認真,徐徐道來:「我想,這件事最終還是要商量梁淵。如果梁家反應迅速,今晚就會派人給梁淵送信,梁淵得到消息也是正月二十左右了。照您的說法,這梁淵精明強幹,頗有謀略,他定能看出這其中的利害。別的不說,僅得罪天子近臣這一條,就隨時隨地能讓他這個『將在外』的大將軍陷入困境。所以他一定不會同意我和梁季敏分開。我們唯有打這個時間差。一是想法辦讓梁季敏在正月二十之前把馮宛清抬進門,二是想辦法把這件事散佈出去……當然,得先納妾,然後把事態弄大……這樣一來……」
沈箴目中噙笑,接口道:「這樣一來,等梁淵反應過來的時候,木已成舟。然後我們就可以退而求其次,提出和離。既可以不得罪梁家和馮家,還可以達到目的……」
沈穆清也笑:「太太給我的陪嫁,我一早就轉到了白紙坊,還在那附近開了一家茶鋪,雖然不賺錢,但也沒有虧,還管了周秉一家的開支。所以走的時候,我也不準備把那些東西拿回來了。」
沈箴先是驚訝,後是大笑:「不錯,到時候,讓滿京都的人都看看,他梁家是怎麼欺負人的。」
「正是這個意思!」沈穆清揄挪地笑,「到時候,我就回白紙坊去住。再也不用天沒亮就起來,再也不用想回來看看老爺還要人同意……要是您在松樹胡同住膩了,也可以去我那裡散散心……」
「不行,要住,就住在家裡。」沈穆清的話還沒有說話,沈箴已語氣毅然地反對,「你一個女孩子家,孤零零地住一大院子,太不安全了……而且家裡也沒有一個主事的,你要是實在不想待在梁家了,就回來住吧!正好幫著管家!」
「老爺,那你是同意我的意見了?」沈穆清笑吟吟地望著沈箴,討他一句承諾。
她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漆黑如墨的眸子象寶石般熠熠生輝,閃爍著慧黠與俏皮。
沈箴突然就想到李氏還活著的時候。
每當他下衙回到朝熙堂的時候,女兒就會屈膝向她行禮,然後歪著腦袋這樣看著他,俏生生地問他一聲「老爺下衙了」……
時光好像從來都沒有流逝過似的,可定眼一看,周圍已是面目全非。
沈箴側過臉去:「我好後悔……」聲音裡有著濃濃的鼻音。
後悔什麼?
是後悔把自己嫁給了梁季敏?還是後悔沒有早一點關注家裡的事?還後悔失去後才知道珍惜?
沈穆清已不想去多想——她怕自己的眼淚會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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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沈穆清就安安心心地在聽雨軒住下。
每天早上,她雖然還是卯正就起床,但可以在聽雨軒吃早飯,然後到院子裡散會步。巳初去正屋給沈箴請安時,沈箴通常會留她說說話,或是父女倆人一起讀本書,寫兩副字。末時初吃午飯。吃過午飯,沈穆清就回到聽雨軒睡個午覺,下午的時間,或是去看沈箴,或是指揮家裡的丫鬟媽媽清理聽雨軒,偶爾也去看看大捨。晚上各自在各自的院子裡吃飯。吃完飯,英紛會拉著沈穆清走走,消消食,然後回來歪在暖烘烘的大炕上看看書,或是和丫鬟們做做針線活,戌正上床睡覺。
幾天下來,沈穆清面如梨花,唇若紅蓮,比剛回來的精神了十分。
陳姨娘別有所指地笑道:「還是家裡的飯菜養人,姑奶奶整個人都滋潤起來。」
沈箴父女笑笑沒有作聲——他們都沒有把沈穆清的打算告訴她。
元宵節的時候,沈穆清帶著丫鬟們扎燈籠,做了一大堆四不像的東西。沈箴就讓人把那些所謂的「燈籠」在屋簷樹梢掛起來,照得院子亮敞敞的。沈穆清又帶著丫鬟們做了各式各樣的湯圓,大捨看著,不時拿眼睛睃著沈穆清,一副很想參與的樣子。
沈穆清朝著他招了招手,大捨就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討好地喊她「姐姐」。沈穆清想到李氏在時他的拘謹,心頓時一軟,告訴他怎樣包湯圓。大捨弄得手上衣角都是白色的糯米粉。
(姊妹位,加更依舊有點晚(*^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