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菊喊了幾聲無人應答,輕手輕腳地離去。
聽著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兩個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齊懋生眼中閃過躊躇:「我走了,你可別亂來啊!」說完,不等顧夕顏答話,推開窗就翻身而出,削瘦挺拔的身姿很快地消失在了薄薄的晨霧中。
顧夕顏追了幾步又停下,倚在半開的窗欞旁發了一會怔。
半晌,她才才轉身喊了墨菊。
一夜未眠,卻不見疲色。
顧夕顏草草地吃過早餐就去了顧夫人那裡給她請安。
她去的早,想不到還有比她更早的人。
劉老爺和劉左誠已笑瞇瞇地等在那裡了,見到顧夕顏,他支了顧夫人出去給她沏茶,顧夕顏趁機說了句「滴翠閣」,劉老爺站在自己身後的劉左誠交換了一個眼色,劉左誠立刻疾步出了房門。
等顧夫人再進來時,只看見劉老爺和顧夕顏相談甚歡。顧夕顏和顧夫人說出幾句閒話,又和劉老爺寒暄了幾句就藉故告辭了。
回到勿園,只有墨菊和顧夕顏的園子靜悄悄的,顧夕顏心神不寧的,靜坐在窗前的大榻上,好像在側耳聽著些什麼。
墨菊覺得奇怪,也靜下心來傾聽,卻什麼也聽不到。
顧夕顏見狀,淡然地笑了笑,吩咐墨菊:「我到床上去躺一會兒,你去守園竄個門子,看看劉老爺都幹了些什麼!」
墨菊明瞭地點了點頭,保證道:「姑娘放心。」
墨菊走後,顧夕顏又獨自靜立了一會,神色漸漸萎靡起來,她打了一哈欠,起身準備上床休息,誰知一起身,竟然覺得頭重腳輕跌在了地上。
顧夕顏不由地苦笑,半晌才爬了起來,腳步輕飄地上了床,胡亂拉了床頭疊得整整齊齊的夾被披在了身上,閉目養起神來。
齊懋生,齊毓之……齊懋生,齊毓之,兩個名字反覆地出現在她的心間。
漸漸地,顧夕顏陷入了朦朦朧朧中。她好像看見齊懋生剛毅的臉上含著憂悒,遠遠地出現在她的眼簾,殷殷叮囑她:「你要幫我照看我女兒。」顧夕顏剛要回答,齊懋生的面孔突然就逼近了,微笑如陽光般明媚地望著她,神色奕奕,一掃滿臉的風塵和憔悴,人年輕了快十歲,眉宇間飛揚矜貴,對著顧夕顏深情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派風流倜儻的貌樣。顧夕顏一驚,齊懋生什麼時候這麼輕佻了?她驚呼道「你是誰」,那人笑道「我是齊毓之啊」,顧夕顏揉了揉眼情,竟然真的是齊毓之,她急切地上前拉著齊毓之的衣袖:「齊懋生呢,齊懋生呢……」齊毓之笑盈盈地道:「他不是還在盛京嗎」……
顧夕顏倏然醒來,汗透衣襟。
外面的驕陽似火,旁邊有人輕聲喊「二姑娘,二姑娘」。
顧夕顏茫然地喊了一聲「齊懋生」。
旁邊的人道:「去哪裡,姑娘要去哪裡……」
顧夕顏慢慢斂過神來,墨菊清秀的臉龐出現在她的眼簾裡,她聲音嘶啞地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墨菊望了望床頭的自鳴鐘,道:「快十二點了,是吃午飯的時辰了。」
顧夕顏急了,連珠炮似地道:「你怎麼沒有叫我起來?我讓你去看看劉老爺那裡有什麼事的你可去看了?」
墨菊忙笑道:「去了,去了。劉老爺一早上就和夫人說著話兒,現在正和夫人吃午飯,我掂記著姑娘,所以提了食盒來……剛到,就聽見姑娘在夢囈,說什麼『去哪裡』的……」
顧夕顏呆了片刻,一溜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一拐一拐地朝秀和園跑去。
墨菊忙追了上去。
顧夕顏風風火火似的到了滴翠閣,一拐一拐地上了二樓。
二樓空空如也,連地上鋪的那床破絮都不見了。
如果不是滿屋塵灰中有一塊光潔的,她簡直都要懷疑這裡是否真的住過人。
緊跟在她上樓來的墨菊在她身後侷促不安地輕聲地問道:「姑娘,您這裡怎麼了?」
顧夕顏步履蹣跚地走到了滴翠閣二樓西邊的窗欞邊,望著窗欞上那塊在風中獵獵作響的破稜布發了一會兒怔,然後跌跌撞撞地下樓去了。
兩個人回到了勿園,顧夕顏神色怏怏地和墨菊吃了午飯,又讓墨菊去顧夫人那裡看看劉老爺都在幹些什麼。墨菊要收拾了碗筷再去,顧夕顏等不及了似的要她去了再回來收碗,墨菊正在猶豫著,就聽見門外有動靜,她撩簾一看,原來是端娘和杏紅回來了。她忙迎了上去:「姑姑,可用過午飯沒有?」
端娘滿臉風塵,精神卻很好,笑道:「用過了,在夫人那裡用的。姑娘這兩天可還好?吃了午飯沒有?」
墨菊猶豫了一下,笑道:「都好,都好。」
正說著話,顧夕顏在室內問道:「可是端姑姑回來了!」
墨菊忙撩了簾子請端娘進了內室。
端娘一見顧夕顏,大吃了一驚。
她精神萎靡,氣色怏悒,整個都無精打采的。
端娘上前摟住了顧夕顏:「姑娘,這是怎麼了?」
顧夕顏勉強地笑了笑,說:「沒什麼。你回城的時候京中戒防如何?」
端娘小聲地道:「還是挺嚴的。」
顧夕顏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沒有什麼意外的事嗎?」
端娘笑道:「沒有,沒有。」說完,吩咐墨菊:「紅杏暈車,你快去伏伺下杏紅吧!」
墨菊應聲扶了杏紅出了門。
端娘這才道:「妥娘兩口子忠厚老實,你看,一共是二萬三千兩,還有帳冊,都是一清二楚的,就是園子裡收的干冬筍賣的錢都記了上去……」說著,解開了手邊的一個藍布包袱,露出一疊整整齊齊的帳冊和幾張銀票。
顧夕顏興趣珊然地看了一眼,手裡把玩著一個什麼東西。
端娘仔細一看,是一塊小小的玉石。她笑道:「喲,姑娘是哪裡得的這東西?」
顧夕顏的手縮了一下,輕聲道:「是個小玩意。」說完,眼中露出迷茫。
端娘不明所以,正要說什麼,正好墨菊進來請示端了茶進來,端娘悄悄指了指神遊太虛般的顧夕顏,墨菊知道端娘的意思,搖了搖頭。端娘見狀,思索了一會,就和顧夕顏說起來去棲霞觀的事:「……把姑娘和兩家送來的庚貼都給了貞齡姑姑,貞齡姑姑說今天姑娘紅鸞星動,是宜嫁之時。兩家送來的生辰和姑娘的也沒有什麼衝撞的地方……」
顧夕顏神色鄢然:「母親那裡怎麼說?」
端娘笑道:「照姑娘吩囑的回了。夫人說暫時放一放,等見了皇貴妃娘娘再說。」
顧夕顏「哦」了一聲,又是一陣沉默不語。
墨菊給端娘倒了茶正要出去,顧夕顏卻猛然抬頭,看見了墨菊,厲聲道:「要你去守園,你怎麼還在這裡?」
顧夕顏一向待人和氣,這樣的厲聲是極少的,墨菊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連聲道:「我這就去,我這就去……」她急急地朝端娘點了點頭,疾步走出了房門。
端娘陪笑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顧夕顏也不應她的話,側身躺在了床上,閉著眼睛道:「我有點累,姑姑您也一路辛苦了,先去休息休息吧!」
端娘遲疑著,杏紅卻撩了簾子進來,輕聲地道:「姑娘,惠蘭姐姐來了,帶了七巧齋的碗豆糕,說是來謝謝姑娘那讓我們去幫著曬了書……」
杏紅的話音剛落,顧夕顏猛地坐了起來:「是惠蘭嗎,快請她進來!」
端娘和杏紅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杏紅快步撩了簾子請了惠蘭進來。
惠蘭剛進來,顧夕顏就道:「你一路來有沒有遇到什麼稀奇的事?」
惠蘭「撲哧」笑了一聲,道:「姑娘怎知我到貴府遇到了稀奇的事!」
顧夕顏表情似喜還憂,有點發怔的樣子。
「您可不知道,我車到了通義坊的街口,卻遇到了正在那裡盤查的左將軍。」惠蘭笑盈盈地道,「我那車伕不懂事,打了貴府的旗號,左將軍卻大手一揮,一路暢通地到了。你說這事奇不奇……上次還把我們的車伕打了一頓,據說到今天都起不了床了!」
端娘聽了只拿眼睛瞅顧夕顏,顧夕顏卻面無表情,剛才的興奮勁全無了。惠蘭瞧出點端倪來,笑道:「這是怎麼了?」
端娘掩飾地笑了笑,說:「沒什麼事,沒什麼事,姑娘腳崴了,正不舒服著了!」
顧夕顏趁機道:「是啊,腳有點疼。」
惠蘭猶豫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辭了。」
端娘起身準備送她,顧夕顏卻客氣地道:「既然來了,就多呆一會兒,吃了晚飯再回去也不遲。」
誰知惠蘭立刻笑盈盈地道:「如果甚好。我還沒有去給夫人請安了!」
顧夕顏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緩緩躺下,翻了一個身,背對著她們,身體發出冷淡而疏離的氣息。
杏紅歉意地朝著惠蘭笑了笑,陪著她出了門。
端娘朝著墨菊使了一個眼色,墨菊輕聲地道:「姑娘,那你休息吧,我和姑姑出去了。」
顧夕顏語氣怏然地「嗯」了一聲。
端娘還是不放心,走到門口回道望了一眼。
顧夕顏露在翠綠色夾被外面欺霜寒雪般的肩膀正不停地顫抖著。
兩個人出了門站在屋前如傘的大樹下說著悄悄話。
端娘面含憂色:「走,我們去滴翠閣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