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言阻擋的竟然是段纓絡:「顧姑娘,你就上炕吧。這天寒地凍的,你的身子骨又沒有復原……可再輕不起折騰了。」
柳眉兒也在一旁幫腔:「顧姑娘,我們以後相處的時間還長著呢,你就不要客氣了。」說完,竟然上了炕要給親自給顧夕顏鋪床。
這也太客氣了!
顧夕顏打起精神來小心翼翼地應酬著。
她笑盈盈拉了柳眉兒,執意不肯讓她親自去鋪床,秋桂在一旁解了圍,她去鋪了炕。移了炕幾,鋪了兩床墊褥,顧夕顏又客氣了幾句,選了靠近溫度高一些的炕頭,坐下來散了發頭想讓它早一干。
秋桂回頭放了帷帳,準備伏伺段纓絡盥洗,被段纓絡婉拒了:「時間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特別是秋桂,多謝你了!」
秋桂忙客氣了一番。
柳眉兒見段纓絡的態度真誠,也沒有再堅持,在那些婆子收拾東西的時候她陪著段纓絡說了一會兒話,等那些婆子的東西收拾好後,她們也告辭回到了秋桂的屋裡。
秋桂屋裡的炕燒得旺旺的。秋桂進屋伏伺柳眉兒脫了大麾,輕聲地道:「姑娘,讓婆子也給姑娘抬桶熱水來清清吧!」
柳眉兒眉頭輕蹙:「不用!」
秋桂低了頭,將大麾掛在了衣架的搭腦上。
柳眉兒歎了一口氣,兩人無語地上了炕,吹了燈。
屋外的白雪透過玻璃窗映了進來,屋子裡一片銀光。
半晌,柳眉兒輕聲地道:「秋桂,我長得漂亮不漂亮?」
秋桂知道這話裡有話,故作輕鬆地笑道:「我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比姑娘更漂亮的人呢!」
柳眉兒輕歎了一聲:「以前我也這麼認為,可……他竟然說不舒服!」
秋桂驚詫的坐了起來,喊了一聲「姑娘」。
良久,柳眉兒都沒有出聲,秋桂正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麼,柳眉兒哽咽道:「開始好好的,就像嬤嬤教的一樣……我,他,他解我衣襟的時候,我好害怕,就,就推了他一下……他竟然就沉了臉,起身就要走……我,我,我只好不顧羞恥地去拉他的衣袖。誰知道他就那樣冷冷地看著我,我怕極了,眼淚就流了下來……我以前聽說過他脾氣不好,可沒有想到這麼不好。看見我流眼淚,他不僅沒有……反而更不耐煩了,喊了人要送我回來……我想起了姨母的囑咐,心裡一慌,就跪在了那裡……他帶來的貼身小廝是四平,以前常常和哥哥在一起喝酒,我也見過一、兩次,他也是認得我的。四平低低的說了兩句,他,他竟然就那麼當著四平說,說,他,他不喜歡……」聲音裡帶幾分羞慚,幾分委屈,幾分無奈,幾分失措。
秋桂吃驚道:「那,那姑娘豈不是……」
柳眉兒淚流滿面:「我,我沒能待寢……而且,國公爺說,讓那個段姑娘明天就送我回雍州……我見了姨母,可怎麼辦才好啊……她一心一意想親上加親,如果父親知道了,一定會重重責罰我的!」
秋桂自小陪著柳眉兒長大,自己家的姑娘性格軟弱,,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如果不是這樣,柳家五位小姐,說起來四小姐柳月兒和五小姐柳眉兒只相隔九個月,而且比柳眉兒還要漂亮幾份,為什麼會選柳眉兒而不是柳月兒,還不是因為她「乖」的原因。
可這畢竟是涉及到柳家體面的事,她一個小小的婢女,有什麼資格開口說話。
秋桂只有保持著沉默。
柳眉兒卻擔心不已:「秋桂,要不,要不明天你幫我去跟他求求情,讓他再我,讓我……」「待寢」兩個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秋桂哭笑不得:「姑娘,我哪裡在國公爺面前說得上話啊!」
柳眉兒很慌張:「那怎麼辦?那怎麼辦?」
秋桂只得安慰她:「姑娘,福兮禍所至,禍兮福所依。這說不定是件好事呢?」
柳眉兒張大了眼睛。
秋桂道:「姑娘正好可以回了老爺。這可不是小姐不願意,而是人家國公爺不願意。老爺還能怎樣……」
柳眉兒破泣為笑:「是啊,這又不是我不願意……父親到時候也沒有話說了。」
秋桂猶豫了一會,遲疑地道:「那個段姑娘是什麼人啊!」
柳眉兒一直擔心的事有了交待,心情也好了不少,她聲音柔婉地道:「我當時跪在內室,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把事情辦砸了,哪裡還注意其他的動靜。後來人漸漸緩過了氣來,也只聽見外室腳步紛雜,還以為是爺發脾氣,要把我給拖出去……」說到這裡,她訕訕然地笑了笑,「後來聽到他語氣平和地人在講話,我這才覺得身上冷,哆哆嗦嗦地攏了攏衣襟,不一會兒,就聽見爺叫我,我出去一看,就看見段姑娘正垂手立在爺身邊,爺的臉色可難看了,我更加不敢問什麼。爺指著段姑娘對我說『把你的床讓給她們,你明天就跟著段姑娘回雍州去』,我一聽,如蒙大赦,哪裡還敢開口,忙不迭地跟了段姑娘出來要領她回來,可段姑娘卻說她還有一個朋友,姓顧,就是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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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眉兒和秋桂講話的時候,顧夕顏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裝睡。
今天發生太多的事,她要抽絲剝繭地想個明白才行。
段纓絡雖然沒有害她之心,但她也有自己的立場,說話會有所倚重,這也正是自己傻傻地到了洪台重要原因之一……事情後想起不對勁,已是騎虎難下了!
看樣子,人到了什麼時候,都得靠自己啊!
為什麼交個朋友就這麼難呢?
顧夕顏心裡暗暗感歎著!
段纓絡望著顧夕顏不規則輕輕蠕動的眼皮,不由鬆了一口氣。
如果她此刻不裝睡,執意要問齊灝和自己說了些什麼,自己到底是說還是不說呢?
段纓絡不由泛起一個苦澀的笑容。
想不到有一天,段纓絡也會幹出這種事來!
不知過了多久,顧夕顏的吸呼慢慢變得平緩起來,院子裡卻傳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步履一致,起落堅定。
段纓絡自嘲地笑了笑,披衣起身開始穿戴。
腳步在窗欞下徘徊著,卻沒有人來叩門。
她輕歎一聲,去開了門:「國公爺,我一路風雪兼程地趕來,實在是很累了,你給我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就成。我就不打擾您了!」
穿著深藍色素面圓襟長袍的齊灝衣肩上還有殘留著亮花溶化後亮晶晶的水珠兒。他猶豫了一下,沒有進屋,站在門邊輕聲地道:「她,怎樣了?」
段纓絡忍住心中的笑意,正色地道:「還能怎樣,哭得唏哩嘩啦,剛剛睡下!」
齊灝黝黑的眸子在黑夜中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四平,你給段姑娘找個地方休息休息!」
眉清目秀的四平不敢抬頭,低眉順目地應了一聲「是」。
段纓絡披了件厚厚的粗布棉襖跟著四平出了院子。
齊灝抖了抖衣襟,等身上的冷意散得差不多了才進了內室。
內室的火炕上,顧夕顏規規矩矩地仰面躺著,頸下枕著個四方的長形枕頭,被褥整整齊齊地拉到了脖子,通過被褥上的折子,可以看得出雙手正交叉著放在胸前。
齊灝上了炕,盤膝坐在顧夕顏的身邊,細細地打量她。
原本就不大的臉如今只怕還沒有他的巴掌大了,臉色蒼白,顴骨微凸,眼眶微凹,儘管睡著了,眉頭卻蹙著,好像很不安似的,有著掩飾不住的郁色。
齊灝心中一緊,輕輕地喊了一聲「夕顏」。
顧夕顏好像睡得很沉,動也沒動一下,一頭黑鴉鴉的青絲散在銀紅色的枕頭上,印著沒有顏色的臉龐,有一種疏離的美。
不,不,不。他的夕顏是甜美的,是靈動的,是不羈的,不是這樣的……齊灝如受了盅惑般,低低地輕呼了一聲「夕顏」,捏了一縷黑髮在手中。
如綢般順滑,如絲般柔韌。
怎麼有人的頭髮即柔軟又剛韌呢?
齊灝迷惑著,手不由撫上了顧夕顏的頭。
顧夕顏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的頭髮,立刻驚醒,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黑暗中如熠熠生輝的寶石。
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發亮的眼睛,充滿了生機……
齊灝生嘴角不由翹了起來,眸子中閃爍著親切的笑意:「吵醒你了嗎?」
顧夕顏有片刻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此刻的齊灝,親切,溫和甚至帶著一絲敦厚,與剛才在東屋裡見到的冷漠、凜冽、端肅的形象截然不同。
「是,齊懋生嗎?」顧夕顏遲疑的口氣中帶著迷惑。
齊灝笑著點了點頭:「怎麼瘦得這麼厲害?」
顧夕顏在被子裡掐了自己一下,這才有了真實感。
齊灝又問了一句:「怎麼瘦得這麼厲害?」目光中,是濃濃的關懷。
顧夕顏「啊」了一聲,簡直想要去捏捏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幾個小時前他看她如陌生人般的態度還清晰地留在記憶裡,一轉眼,段纓絡不見了,齊懋生盤膝坐在她的面前,風輕雲淡地問自己「怎麼這麼瘦」……
顧夕顏簡直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好。她起身把被子嚴嚴實實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自嘲地調侃地道:「因為我是碗豆公主啊!」
齊懋生鄂然:「什麼,碗豆公主?」
顧夕顏給他講格林童話。
齊懋生認真地聽她講著,好像她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是這世間最美好的音樂。
任誰看見了齊懋生此刻的表情,都會覺得他對顧夕顏有著深深的愛慕之情。
就是顧夕顏自己,也這麼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