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們的新衣裳就拿來了。
顧夕顏的是一件鵝黃色湖綢繡翠綠色纏枝花的裌襖,一條翠綠色織錦忍冬花暗紋的八幅裙,一件墨綠色的緙絲斗篷,斗蓬的下擺織著碗口大小的粉色芙蓉花,還有一雙墨綠色繡著五隻翠綠色蝙蝠的高低鞋。柳眉兒的衣服和她的款式質地做工都一模一樣,只是顏色略有不同。她的裌襖是粉色,裙子是紫色的,斗蓬和鞋子都是鴉青色冰裂紋的暗紋。
柳眉兒一看,眉頭大皺:「姨母偏心,你看你那斗蓬,多漂亮啊!」
墨綠色繡著粉色的花,明艷中就帶著一絲妖嬈。
顧夕顏正嫌這一身太過招搖,聽柳眉兒這麼一說,正中下懷,忙道:「那我們把斗蓬換過來吧!」
「不要。」柳眉兒道,「我又不是和你搶衣服,實在是覺得姨母太偏心了嘛!」
顧夕顏笑道:「我正羨慕你的斗蓬好看,你到好,羨慕起我的來了。我們換了,豈不是正好!」
有誰不喜歡漂亮的東西?
柳眉兒哪裡相信,執意不肯換,還道:「我個從比你高,穿你的斗蓬,小腿都在外面,冷死了……」
實際上柳眉兒只比顧夕顏高半個頭,這話當然說的有點誇張,但也看得出來,柳眉兒說這話真的不是為了和顧夕顏掙衣裳。可她越是這樣,顧夕顏反而越覺得她坦白的可愛,越要和她換過來不可。
兩人正在那裡說叨,就見寶娘撩了簾子,魏夫人走了進來。
兩人嚇了一跳。
柳眉兒一改剛才的雀躍,畢恭畢敬地和顧夕顏給魏夫人行了禮,秋桂忙正了正炕上的坐墊,寶娘扶著魏夫人坐了上去。
魏夫人好像興趣很好的樣子,和顏悅色地問她們:「兩姐妹正說什麼呢?」
一口氣做了十二件衣裳,當時也沒有指定哪件給誰,何必說出來多事呢?
顧夕顏忙應了一聲「正說衣服好看呢」,那邊柳眉兒卻已老老實實地道:「我喜歡顧妹妹的斗蓬,她說和我換。」
顧夕顏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魏夫人卻目光璀璨,笑道:「顧姑娘到是有心人,不知道,是不是什麼都可以讓給眉兒啊!」
什麼意思?
試探我?
一想到她找來的那個酷似葉紫蘇的魏士英,顧夕顏就覺得有一團火在自己心裡燒。
她不動聲色,甜美地微笑,輕聲地道:「這錢物都是身外之物,自然是可以讓的。可有些東西,就是我想讓,人家未必瞧得上眼!」
魏夫人目光灼灼地盯著顧夕顏:「哦,你就對自己這麼有把握!」
顧夕顏笑靨如花:「如果一個人,對自己都沒把握了,那你還能指望別人對你有把握嗎!」
一時間,魏夫人目光犀利的如看見小雞的鷹一般,好像要吃了她似的。
顧夕顏淡定從容地微笑,寧靜恬謐地回望著魏夫人,像波瀾不驚的海似的能蘊含一切的狂風暴雨。
一剛一柔,卻都絲毫不讓,兩人之間立刻瀰漫著如劍拔弩張般的尖銳。
柳眉兒看了看咄咄逼人的魏夫人,又看了看堅定不移的顧夕顏,忙慌慌張張地走到兩人之間,手足無措地道:「姨母,你別生氣,我不要顧妹妹的東西就是……實際上這鴉青色的斗蓬配我這身衣裳正正好……我是粉色的裌襖,紫色的裙子……顧妹妹是鵝黃色的裌襖,翠綠色的裙子,配了墨綠色也是正正好……」
魏夫人臉上就露出不耐煩來,眉頭微皺,嘴角微翕,說了幾個字。
只可惜聲音太低,顧夕顏也好、柳眉兒也好,都沒有聽清楚,只有站在一旁的段纓絡聽得清楚。
魏夫人嘴角微翕,恨恨地說了一句「傻大姐」。
段纓絡再看看眼前的場景,又想想魏夫人的那句話,低下頭去,強忍著,才沒有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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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夫人對易嬤嬤說的話,當然不只段纓絡一個人聽到了。所以在大年二十八的這天,槐園的小廚房就將年夜飯的菜譜擬了出來,劉嬤嬤還親自走了一趟尚正居去拿食材。上好的黃牛肉,整條的羊後腿,大片的豬裡脊,紅紅的團蘿蔔,鮮綠的大白菜,嫩嫩的水豆腐……一切都只等大年三十的到來。
到了大年三十那天,天公也做美,天氣晴朗無風,顧夕顏和劉嬤嬤在廚房裡包餃子,寶娘跑來喊她:「顧姑娘,你快歇歇吧!夫人請您過去。」
劉嬤嬤一聽,忙讓李婆子打了水,顧夕顏洗乾淨了手和寶娘到了魏夫人的屋裡。
魏夫人穿著一件真紅色的裌襖斜斜地歪在大炕的迎枕上,嘴角含笑,眉目生春,如一朵正艷艷盛開的牡丹花的,雍榮中帶著嫵媚的慵懶。
柳眉兒和魏士英比她到的早,垂手側立在炕前。
顧夕顏忙上前給魏夫人行了禮,又向柳、魏兩位姑娘行了禮,兩位姑娘又回禮,那邊琴娘又沏了茶上來,一時候,屋子裡熱鬧得有點亂。
魏夫人拿著茶盅象徵性地呷了一口,道:「你們三姐妹下去準備一下,等會代我去餘年閣點那個什麼長明燈去。」
大家都很意外。
眼看著快到掌燈的時候,年夜飯做得也差不多了,怎麼突然要她們代表魏夫人去餘年閣?
魏夫人見狀,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徐夫人說了,今年燕地戰事又起,生靈塗炭,她特意到光明觀為懋生求了長明燈,要在新舊年交替的子時點燃,然後燃九九八十一天,祈求顯天大神的保佑……你們代我去看看吧!」
為懋生點的燈,魏夫人卻不去!
在她仔細想過燕國公府幾位夫人之間的錯綜關係後,顧夕顏對她的這一行為有點惶恐。
但不管怎樣,她還是願意去的。懋生不回來過年,又沒有什麼翔實的消息傳來,她的確很擔心他。
能用一種形式消除心底的不安,總比什麼都不做要讓人好受些。
顧夕顏和柳眉兒、魏士英都應聲曲膝向魏夫人行禮,三人回到屋裡梳洗打扮去了。
柳眉兒的年紀雖然比顧夕顏大,但在顧夕顏心裡,她比自己要小,所以事事處處都會不自覺地讓著她。這一次也一樣。兩人同住在一個屋裡,顧夕顏讓柳眉兒先的洗澡。可等到顧夕顏剛在人高的松木桶裡坐好時,柳眉兒穿著一件單薄的褻衣就如風一般的衝了進來:「顧妹妹,我不是要向你要斗蓬……你今天把它借給我穿穿,我明個就還你……」
怎麼又說上斗蓬了?
柳眉兒見顧夕顏沒有立刻回復她,如洩了氣的皮球似的,揮了揮手,鄢鄢地道:「算了,就當我沒有說!」
顧夕顏笑道:「為了這斗蓬,我們兩姊妹無緣無故害得夫人不高興了一回不說,你還不分清紅皂白的衝進來把我給嚇了一跳!你到說說看,為什麼又突然改變主意了?」
柳眉兒露出鬱悶的表情:「我剛才在窗戶裡看見魏士英已經梳洗好了去給姨母請安了。原來姨母給她也做了件和我一模一樣的斗蓬,連顏色都一樣。」
顧夕顏鄂然,心裡隱隱生出不安來。但她還是安慰柳眉兒道:「你想想看,那做斗蓬的緙絲價比黃金,哪裡就是那麼容易找到兩件一樣的……說不定是因為我身材矮小些,庫裡只有那墨綠色的合適,所以就做給我了。你就別生氣了。等會我們悄悄換過來就是了!」
柳眉兒訕然地笑了笑,道:「我也不是為別的……」
「我知道,我知道,」顧夕顏笑道,「你是不服氣和魏士英穿一樣的斗蓬嘛!你快出去去,我還要洗澡了,你再和我說下去,你的頭髮梳不成了,我的澡也洗不成了,如果被姨母知道了,我們又要被訓了……難道你想大年三十的被魏士英看笑話不成!」
跟著趕過來手裡還拿著梳子的秋桂就在一旁掩嘴笑著。
兩人穿了新衣服,又各梳了一個代表未出嫁姑娘的環髻,出門去給魏夫人請。
魏士英比她們到的早一些,已披了斗蓬站在一旁等她們了。
兩人上前給魏夫人行了禮。
魏夫人含笑望著眼前的三個小姑娘。
柳眉兒雍容華貴,魏士英溫婉嬌柔,顧夕顏甜美靜謐。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等會賢集院會派人來接你們的,好好玩去吧!」
三個女孩曲膝給魏夫人行了禮,帶著各自的婢女出了門,站在影壁前等。
柳眉兒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從段纓絡手裡接過了顧夕顏的斗蓬披在了身上。顧夕顏強壓著笑意,穿上了柳眉兒的斗蓬。
也就給了柳眉兒一個穿斗蓬的時候,賢集院的騾車就來了。趕車的是一個年約四旬的婦人,人高馬大的,很粗壯,動作很利索地搬了腳凳,柳眉兒領頭,三個人魚貫著上了馬車,秋桂給那婦人打了賞。
上車的時候,顧夕顏注意到那趕車的婦人看見魏士英後,很發了一會兒怔。
到了賢集院的時候,天色還早。與槐園的冷清不同,賢集院裡處處張燈結綵,笑語盈盈。三人的車一到,就有婦人上前為她們撩了車簾,另有人進屋去通報了。等她們下車站好時,已有穿戴華麗的嬤嬤迎了上來:「三位姑娘,請跟我來。」
柳眉兒朝那位嬤嬤曲膝行了一個禮,喊了一聲「錢嬤嬤」。
魏士英很機敏,見此情況,立刻學著柳眉兒的樣子喊了錢嬤嬤一聲並給她行了禮。
顧夕顏汗顏,自己好歹也是在社會上呆過的人,論起機敏來,還沒有魏士英行。她忙跟著有樣學樣的做了一番。
錢嬤嬤鄂然地望了魏士英幾眼,然後像想起魏夫人經常找一些親戚來陪她的目的,嘴角就不由帶了一絲諷刺的笑容,朝著三個姑娘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禮了。
顧夕顏卻思忖著,看這樣子,應該也是徐夫人身邊的得意紅人了。
果然,一路行來,路上不時有人給錢嬤嬤曲膝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