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飯,崔氏根本就沒有叫她的意思,方少芹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顧夕顏當然也不會去堅持什麼,畢竟,崔氏對貞娘的看法在這裡擺著,一個搞不好,說不定還說出什麼過激的話來,那就更是煞風景的事了……
因為是下午三點多鐘到的,趕了大半天的路,吃完飯,大家就各回各屋休息去了。
顧夕顏回到屋裡,先去看了紅鸞。
紅鸞正睡著。
後罩房裡有點熱,貞娘正坐在床頭給紅鸞打扇,看見顧夕顏進來,忙站了起來。
顧夕顏這才發現,貞娘的眼睛紅紅的。
想必是崔氏的一番話,讓她有所感悟。
顧夕顏笑了笑,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到床前看了紅鸞。
紅鸞這段日子三餐基本上正常,小臉蛋粉粉嫩嫩的,側著身子,撅著小嘴,白生生的小手枕在臉邊,看得到藍色靜脈的鬢角沁出幾粒細細的汗。
顧夕顏的嘴角不由翹了起來,輕輕地摸了摸紅鸞的烏黑發亮的頭髮。
可能是感覺到什麼東西掠過,紅鸞就不煩惱在頭頂揮了揮手,翻了一個身,又去睡了。
顧夕顏無聲笑了起來,朝著貞娘點了點頭,然後起身回屋。
誰知貞娘卻跟了出來,兩人站在穿堂上說話。
「少夫人,這段時間多有失禮,還望海涵!」說著,貞娘半蹲著給顧夕顏行了一個福禮。
她動作輕盈,姿態優美,讓人賞心悅目。
顧夕顏沒有想到貞娘會選這樣的時機,用這樣的方法和她談話。
她笑道:「你們之間,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就是有點小分歧,也都是為了紅鸞,貞娘不必客氣。」
「夫人這樣寬容,到是顯得我小家子氣了。」貞娘眼圈一紅,「有些事,我本不欲多言,是怕夫人誤會。如今看夫人確實是真心待紅鸞,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說完,用手背輕輕地抹了抹眼角。
顧夕顏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雖然心裡不以為然,但出於禮貌,她還是遞了帕子給她:「有什麼話,大家好好說就是!」
貞娘接過帕子,眼淚卻像雨點似的落了下來:「我是個不詳的人……但凡別人給幾份臉色,就巴不得我感恩戴德似的……可我又比誰差了去,只是命運捉弄人而已……紅鸞雖然不知事,卻是真心誠意需要我……我也願意服伺她……原來兩個孤苦零零的人,互相挽扶著罷了。在我心裡,紅鸞,比誰都親……我是捨不得離開她的……原先是打定了主意的,準備一直跟著她……如今,讓少夫人這般的為難,卻不是我的本意。我尋思著,爺也快回來了,到時候,夫人跟爺提一提,我,我還是出府去……」說完,就悲悲切切地哭了起來。
顧夕顏就歎了一口氣,道:「你也別多心。說實話,你對紅鸞這樣的溺愛,的確不是個好現象……但也不至於鬧到要出府。如果人人都如你一般,但凡受點委屈,就要走,那家裡成了什麼樣子了。我既然帶你來,你就暫且安下心事,好好的玩幾天……今天大家都累了,你也去休息吧!」
貞娘就抽泣地曲膝給顧夕顏行了禮。
可望著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顧夕顏實在心軟不起來啊!
所以她轉身就去找崔氏。
婢女忙道:「少夫人,天氣熱,你歇著,有什麼事,我去叫了太太來見您。」
「哪能讓你們太太來見我!」顧夕顏笑道,「你領我去就是!」
就算是妯娌間,也會分個三六九等,在齊家,顧夕顏無疑是站在最高峰的。可越是如此,越是要做人低調恭敬。有時候,人與人相處,也就是個面子問題……
那婢女自然是不敢善自做主的,忙小心翼翼地領著顧夕顏去找崔氏。
她們跨過幾道門檻,停在了捲簾竹棚下。
不遠的敞廈裡,幾個嬤嬤畢恭畢敬地垂手立著,崔氏坐在太師椅上正在說什麼,因為是隔得遠,顧夕顏只隱隱聽到:「……用心服伺著……到時候,可不分舊人新人……自己捲了鋪蓋給我滾出府去……」
那婢女卻是知道的,這是家裡的太太在囑咐那些管事的嬤嬤,要是眼前的這位主在園子裡有個不高興的,大家的日子都別想安生。
所以她臉上就帶了惶恐的表情,輕道地道:「少夫人,我,您不用通傳……」
顧夕顏見她很緊張的樣子,就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輕聲地道:「你們太太正訓話呢……我怎好冒冒然地就闖進去,還是通傳一聲吧!」
婢女躊躇了一下,這才疾步進了敞廈。
崔氏看見人進來,就停了嘴,抬頭就看見了遠遠地站在捲簾棚下的顧夕顏,她忙起身:「九弟妹,你還和大嫂講這個虛禮……快快進來!」
屋子裡的嬤嬤就有了很輕微的騷動。
顧夕顏看見崔氏走了出來,馬上迎了上去,笑道:「嫂嫂有事,我來的可真不是時候……」
崔氏笑道:「我們這樣的人,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家務上的幾句囑吩罷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在屋裡坐下,那些嬤嬤們給顧夕顏行了禮,退了下去,崔氏身邊的婢女給顧夕顏上了茶,崔氏笑道:「弟妹找我,可是有什麼急事?」
顧夕顏就點了點頭,目光在崔氏身後的婢女身上掃了一眼,卻不作聲。
崔氏見狀,立刻做了一個手勢,屋子裡服伺的人忙退了下去。
顧夕顏這才開口,道:「大嫂,我一事請教!」
崔氏忙道:「你說,你說,我是知無不言!」
顧夕顏沉吟道:「我聽嫂嫂言辭間,王家和貞娘好像頗有些誤會,那您知不知道,如今王家可還照顧貞娘的生活起居?」
崔氏怔道:「弟妹何出此言?可是那貞娘在您面前說了些什麼?」
「不,不,不,」顧夕顏忙道,「您別誤會,貞娘在我面前什麼也沒有說。是我自己多心了。說起來,如今貞娘的月例錢是在我這裡領的,數目也不小。前段時間,我屋裡端姑姑漲了月例錢,我還以為王家……所以她的沒漲。如果她和王家斷了關係,我尋思著,也要照著端姑姑的名份給她漲起來才是!」
這當然是一個借口。
崔氏沉吟了一會,才道:「原來是有的。後來老太君去了……就沒再過問了!」
顧夕顏就點了點頭,頗有愧意地道:「說起來,都是我疏忽了!」
崔氏聽顧夕顏這麼說,就頗有點為她解圍的意思,笑道:「您也不用愧疚……原來葉夫人在世的時候,賞得也不少了。搞不好,比你我的私房錢還多!」說罷,掩嘴笑了起來。
顧夕顏也笑了起來。
難怪敢提出府。
如果自己真的跟懋生提出來,怕是要被人戳斷脊樑骨了。
好好的一個世家之女,受了去世的嫡母所托,幫著照顧有疾的姑娘,為此得罪了夫家,有家不能歸……如今卻憑白無故地被趕出了府……到時候,就是崔氏,怕都要在背後嘀咕自己幾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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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地的夏天,是溫和的。
沒有刺眼的陽光,沒有炙熱的氣流,連風吹過,都是平平淡淡,溫和柔順的。
顧夕顏非常的喜歡。
崔氏給她安排的院子,牆角種著一叢竹,有條潺潺的細流繞過,水流緩慢,清澈見底。梔子正扶著紅鸞在小溪裡淌水玩。
顧夕顏遠遠地望著被嬤嬤婢們簇擁著的兩個小小身影,臉上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方少芹在一旁看著,笑道:「嬸嬸用了什麼手段,怎麼讓那貞娘消停下來了……昨天幾位嬸嬸過來,我拉了貞娘一起去飲酒,她說要照顧紅鸞,給推了……原來在梨園,她不是很喜歡的嗎?」說完,她用疑惑的目光望著顧夕顏。
顧夕顏笑了笑,道:「我有什麼方法……怕是聽了大嫂的話,有些不舒服吧……」
方少芹就撇了撇嘴:「總算明白了些!」
兩人說著話,就看見貞娘行色匆匆地趕了過來,紅鸞遠遠地望見貞娘,就露出甜美的笑容,手臂張得大大的,要貞娘抱。
貞娘溫柔地微笑,把紅鸞從溪水裡抱了出來,兩人頭顱相交,貞娘在紅鸞的耳邊低低的細語,紅鸞就仰起五官分明的小臉,嘻嘻地笑著,說不出來的快活。
顧夕顏就歎了一口氣,喃喃地道:「真是養了一隻白眼狼……和她爹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剛住下來的時候,紅鸞的確很害怕,就算是顧夕顏減了她養榮膏的份量,她連脾氣都不敢發。有一次,貞娘被方少芹拉走了,雷嬤嬤和梔子又不在身邊,她竟然靠在了顧夕顏的懷裡。
顧夕顏以為她們的關係會改善一些,誰知道,等貞娘一回來,她又僕到了貞娘的懷裡。
根本就養不家!
顧夕顏再一次被這感覺給擊倒了。
所以現在,只要貞娘不干涉她漸漸第減養榮膏的事,她也就懶得理會那些事了。
方少芹看見顧夕顏望著貞娘和紅鸞臉上流露出來氣憤,不由掩嘴而笑:「嬸嬸,我看啊,你有這功夫,還不如自己生一個……」
顧夕顏就轉頭瞪了方少芹一眼。
有本事在這裡說風涼話,怎麼沒本事去生一個……這話溜到了嘴邊,卻讓顧夕顏嚥了下去。
方少芹卻像是想
起了什麼似的,愉悅的笑容漸漸淡去,流露出惘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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