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在自家樓下等著詹東圳送鑰匙來,一邊將手機的蓋子一開一合,那個信息發出去了以後,他再也沒有任何回復。
詹東圳及時出現。
他樂呵呵地說:「本來我準備住酒店的,不過既然擔負了給你送鑰匙的任務,我就準備在這裡湊合一夜了。」
「你臉皮越來越厚了。」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竟然響了,是周平馨。
寫意長長地舒了口氣。
「寫意,要死人了!」周平馨說。
「大半夜的,你說這種話才要嚇死人。怎麼了?」
「有個德國來的客戶,喬姐讓我找翻譯,結果臨時出了問題。」
「然後呢?」
「你會德語吧?」
「好像還記得。」寫意笑笑,原來是這個。
「幫個忙,不然我搞砸了就糟了。」周平馨說。
「嗯,要我幹什麼?太難的我做不來啊。」她一口就答應了。
「只要陪人在風景區轉悠下。」
寫意掛了電話,一邊上樓開門一邊複述給詹東圳聽。
他聽了後很認真地問:「你陪的那個是男的?女的?多大年紀?」
寫意瞥了他一眼,「是老頭。」
男人都喜歡瞎操心。
寫意的房子是一居室,為了讓房間更亮堂,顯得客廳寬闊些,兩間房之間是沒有牆的,平時就將簾子放下來。
詹東圳來過,所以他才說寫晴母女來了會擠。
「我睡床,你睡沙發。」
他看了看寫意鋪的沙發,癟嘴:「這麼冷的天,你就忍心讓我一個人睡沙發?」
寫意頭也不回地說:「不樂意就滾回你的五星酒店去。」
詹東圳投降,再也不敢抱怨。
夜裡,詹東圳聽見寫意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寫意?」他輕輕地叫了一聲。
「嗯?什麼?」他們倆一個在客廳一個在臥室,但是因為只隔了簾子,所以相互的話都能很清楚地聽見。
「你睡不著?」
「有點兒,夜裡老是失眠。」
「你最近精神很差。」他這一回看見寫意,覺得她比前一次更瘦,而且總是神情恍惚的。
「是不是頭髮太長了,讓人覺得沒精神?」
「短髮顯得利索點,和你的個性倒挺配。」詹東圳說。
「是嗎?那我什麼時候試試。」她留了長髮很多年,最短都是過肩的,明明沒有刻意地留過,但好像就是為了他的愛好。
「你和他後來見過沒有?」詹東圳問。
寫意翻到左側,「見過,他轉了一筆錢給我。」
詹東圳沉默了半天才緩緩說道:「其實有時候,放開點兒就會活得輕鬆一些。活著的人不但要繼續活下去,還要活得幸福。我一直希望你幸福,寫意。」
「鼕鼕,你幫我後悔了沒有?」
「上次你就問過我,我當時說我可以為寫意做任何事情,但是……」他頓了下,「但是我現在有些後悔了。如果知道這樣會讓你更痛苦,我以前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
她拽住被子的一角,咬住唇倔強地說道:「我沒有痛苦。」
「我有句話一直想跟你說。」
「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厲擇良他在商界摸爬滾打好些年,呼風喚雨的,什麼沒見過?你和我的這些把戲,有的真是露骨直白,特別是藍田灣的合作協議,簡直是赤裸裸的不公平合同,可是他連眼睛都沒眨就簽了。」
「那又怎麼樣?」寫意雖然故意那麼說,而拽住被子的手卻也漸漸握緊。
詹東圳又說:「厲擇良若真是那麼笨,這些年靠什麼吃飯?他有多難應付,你是當局者也許無法瞭解,可是外面的人誰不知道?何況他和你朝夕相處,難道真看不出任何端倪?」
說完這一席話,寫意再也沒有吭聲,屋子裡寂靜了許久。
「你睡著了?」他輕聲問。
「嗯,我困了。」她模模糊糊地回答。
其實,她哪裡會有睡意?
「他難道看不出端倪?」這句話在寫意腦子裡不停地迴旋。
她突然想起那位邱律師提過贈予協議是一個月以前就已經放在他那裡了,她當時總以為是對方口誤或者自己聽錯了。
一個月以前?就是她替他找到孟梨麗貸款的那段時間。當時為什麼他就準備這協議?還是說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道她的意圖了?
或者說更早?
她不是沒有這樣想過。只是,自己的潛意識裡一直在迴避,一冒出這個念頭就自動忽略地繞道。她不敢想,她就當他不知道,就當她是真正成功的報仇。
不,不,不。
她搖頭,不可能。如果他真的知道她是在他跟前演戲,為什麼要這麼配合她?
可是—他確實是很「配合」地一步一步跟著她的圈套走,除了,開始有一點岔子以外,全部和她設想的一樣。
剛剛開始,她接近他,他待她自然和別人有些不同,卻又並不是著急,就像真的和她不相干一樣。於是她趁著楊望傑帶她去喜酒的當口遇見厲擇良,就在高速路上安排了那麼一個有驚無險的車禍。可惜,這個苦肉計,並沒有讓他們之間有實質性的進展。她才另闢蹊徑,用了和詹東圳的關係激怒他。
沒想到,厲擇良完全埋了單,震怒下用藍田灣來作為買賣的砝碼強迫她和他在一起。那種手段和他平時的辦事風格完全不一樣,可是他卻那樣做了。也許得多謝那個有些侮辱性質的交易,讓她那麼順理成章地又回到他身邊。
沒有這個前提,所有圈套都是白費。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剛剛好,沒有早也沒有晚,完全就像他是特地來和她一起圓這場戲的。
忽然,寫意想到車禍後她完好無損,他卻受了傷,在病床上,厲擇良曾經很奇怪地問過她一句話。
「沈寫意,難道你不需要對我說點什麼嗎?」
難道從那個時候他就明瞭了這一切,因此他才突然對她冷漠古怪了起來?
所以,他才在厲家老宅的花園裡,抱住她感歎:「不,你不在了。」
所以,他後來才說:「寫意,我不要你哭,就算你沒心沒肺地和我作對,我也不要你哭。」
如此看來,也許厲擇良的喜怒無常並不全是殘疾後奇怪的心理,而是明明白白地知道她是為了報復自己而來,卻還要天衣無縫地同她一起做戲的矛盾。
她先前的那種手段就已經夠不光彩了,如今再回過頭去看清楚事情的真相,更加覺得自己卑鄙。
她所擁有的唯一能夠傷害他的利器,居然就是他給予的愛。
思索到此時,淚珠在她的眼眶裡滾來滾去,終究還是一湧而出。她身體蜷成一團,縮到被子裡面去。她怕詹東圳聽到她在哭,於是蒙住頭,躲在裡面輕輕抽泣。
她和厲擇良從少年時代就開始,糾葛了十餘年。
以前她不確定,在她假裝失憶的那些時間,他故意裝作不認識她,不喚回她痛苦的記憶是出於真正愛她還是心虛;她也不確定,那些時間裡他那麼溫柔包容地待她,是出於習慣還是內疚。
如今,她終於知道原來他是那麼在乎她。
他愛她,愛得如此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