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生氣也總比沒有反應來的有趣,桑無焉達到預期效果,滿意地繼續這個話題。
「那下次我請你去看。」
「不用。多謝。」男人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你可以試試。這世界上有豐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我們只能體會其中一種,而電影就好像一種程序,讓你能短時間的嘗試其間不同的滋味。彷彿一次脫離軌道的冒險一樣。」
「讀書一樣。」
「電影來的更加直接。」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不同。」
「讀小說的時候你會哭嗎?」
「……」
「我看電影就會哭,劇中人傷心,我也會感動。」
「那是因為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感情構造不同。」他頓了頓,「也許你愛哭。」語氣中全是嘲諷的意味,和他剛才抱她下樓時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同。
桑無焉聽到他異常不客氣的語氣思維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是的,例如我現在就想哭。」
這句真的帶著哭腔的話,引得蘇念衾有點驚訝,然後就聽見桑無焉大哭起來。
桑無焉本來是想說來威嚇他的,因為這個男人真不是一般的固執。當聽到他漠然的冷嘲,居然很難過,自己不過是想和他能多說幾句話,瓦解一下他冰冷的軀殼。這麼一裝腔連她自己都沒料想到,居然真的忍不住哭了。
眼淚決堤後,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老是這麼對我這麼凶。在電梯裡遇見那次,我想幫你忙是錯;情人節那天我想送你回家是錯;我求你和我假裝一下情侶也是錯;我幫小薇買東西,還是錯。我病得厲害,睡不著覺起來找你聊天,那真是錯上加錯。所以你就討厭我,偏要對我冷嘲熱諷,是不是?」
她扯了張紙巾,抹了抹鼻涕,繼續申訴:「我現在頭重腳輕,腦仁兒裡就像有個鎯頭在拚命搗騰一樣,難受得要命。你不但不同情我,還朝我凶。」
原本安靜的客廳,現在充滿了桑無焉的哭訴。
蘇念衾坐在旁邊,真有一種無奈的挫折感,聽見她哭得告一段落,便說:「水涼了。」隨即把杯子遞給她,妄想轉移其注意力。
語氣確實比剛才緩和許多。
桑無焉喝下幾口,潤了潤嗓子繼續擦眼淚,哽咽地說:「我是病人,你怎麼狠得下心來這麼欺負我。」
蘇念衾不敢再與她搭腔,唯恐再生什麼事端出來,於是翻開剛才的書,繼續讀。只不過,速度比剛才慢了許多。
桑無焉裹著被子蜷在他腳邊背靠著沙發,哭著哭著就有些累了,加上蘇念衾幾乎就跟個木頭人似的,居然一句話也不接,她也漸漸覺得無趣,到後來傷心的心情都沒有了,幾乎忘記自己為啥要哭。
過了一會兒,蘇念衾聽到她漸漸地靜了下去,某些字句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喃喃自語,後來幾不可聞,到最後,她的呼吸變得綿長。
大概是睡著了?
他的手指停下來,側耳靜靜地等了幾秒鐘,確定她是睡著了。
下了這麼一個結論過後,蘇念衾才敢鬆口氣。她至今為止在他面前哭過兩回,每回都稱得上是驚天地泣鬼神。
他放好杯子和書,輕輕離開,唯恐將她吵醒。他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有些遲疑。
因為沙發那兒鋪了厚厚的地毯,所以她才隨意地坐在上面和他說話。但是要是這麼由著她蜷在地上睡到天亮,恐怕會病得更加嚴重。
想到這兒,蘇念衾淺淺地歎氣,又折回去。
「桑無焉。」他叫她,「你得睡在床上。」
她應了一聲,迷迷糊糊又繼續睡。蘇念衾沒轍,又不好再抱她起來。他剛才抱桑無焉,是在她清醒時經過她本人同意的。如今她早睡得不省人事,再想想剛才抱她下樓梯時的尷尬,索性還是不抱了。
可是,他知道她是好不容易才睡著的,要是直接弄醒了她,也許會更難受。他站在屋子中央,沉默片刻後決定將暖氣打開,然後自己回屋睡覺了。
他一個人躺在剛剛桑無焉躺過的床上,睡著老是覺得不踏實,閉著眼睛就想起昨天簽的合同,想起那些歌詞,想起一堆亂七八糟的樂譜,想起週六去福利院的那台節目,以至於想到桑無焉身上。
蘇念衾不禁摸了摸手上那個被她燙到後還沒消逝的傷痕,然後摸到腕上還沒有卸下來的盲表。那是一種有凸起標記和特殊指針的表,可以通過手指的觸覺讀出時間。他打開表蓋,又摸了摸:已經凌晨一點了。
他起床,披著黑暗走到客廳。快天亮的時候氣溫最低,所以他故意將暖氣開高了一點,如今在這初春三月的夜裡,未免有些太暖和了。
他蹲下摸到桑無焉的被子大部分已經被她嫌熱而掀在一邊。他摸索中找到被角,替她蓋回去。剛鬆手,桑無焉又掀開。他再蓋回去,她再掀開。
這下,蘇念衾開始有點惱了。他這輩子從來沒照顧過什麼人,尤其是這種情況。
他微慍地將被子又一次蓋回去,而且就此固定住,沒鬆手。他定了一兩分鐘,期間桑無焉試圖反抗過,但是動了下,沒見效便識時務地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放手的時候他想,要是桑無焉敢再掀開,他就拿根繩子把她裹在被子裡捆起來。
結果讓他很滿意,她很聽話地屈服了。
蘇念衾檢查了下自己的勝利果實後,回到臥房繼續睡。躺下後又開始想別的事情。例如從這裡到沙發要十七步;出門要下三步台階,朝右拐再走二十二步開了柵欄才是大路;從老師辦公室到對面的教室要走十九步?或者更多?都不太確定,他有半個月沒去上過課了,況且以前每次在那裡量步子的時候,總有孩子跑來跑去,打斷他,不僅僅是孩子們,桑無焉也愛打斷他。
想到桑無焉三個字,蘇念衾又起身去了客廳。他俯身探了探她的額頭,似乎比傍晚那會兒燙了些。
他不太有醫藥和護理常識,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在藥箱裡找了降溫貼給她貼在額頭上。
桑無焉動了動,似乎睡得也不是很安穩,迷糊地偶爾冒出幾個字的夢話。他蹙著眉考慮了下,然後還是將她和著被子一起抱回臥室。
第二天桑無焉看到蘇念衾問:「我好像記得昨晚我睡的是客廳。一起來怎麼變成臥室了?」
「嗯。」蘇念衾漫不經心地應了下,將煎蛋放在桌子上。
看到蘇念衾有些疲憊的神色,桑無焉問:「你昨晚幹什麼去了,沒睡覺?」
「你還吃飯嗎?」他有些不耐煩地問,再扔了雙筷子給她。
桑無焉垂頭看到盤子裡那個內外皆焦的煎蛋,怯怯地問了一句:「你確定這東西吃了不會出人命?」
「我確定!」蘇念衾帶著怒意,從齒縫裡擠出三個字。
(3)
到了第三天,是紅疹最猖獗的時候。疹子密密麻麻地佈滿了她身體的各個部位,醫生說熬過了便會迅速康復。
她不喜歡一個人躺在房間裡,這樣好像很孤單,於是挪到了客廳沙發上。
乳白色的布藝沙發很大,足夠將她舒舒服服地容納在其中,當然還包括她的枕頭、被子。
蘇念衾一直不怎麼和她搭腔,所以全是桑無焉一個人自說自話索然無趣,加上藥物的緣故,說著說著便睡著了。
半晌之後,蘇念衾走來在茶几上涼了杯熱水,然後在沙發旁靜立了片刻,確定她睡得很安穩後,才拿上鑰匙出門買吃的。
第四天晚上,她半夜裡睡醒忽然覺得神清氣爽起來。
一照鏡子果然紅疹退去了許多。
她踮著腳尖開門走到沙發前,發現蘇念衾已經躺在沙發上熟睡了。他睡覺很規矩也很安靜,被子蓋得好好。
燈是熄著的,客廳裡卻依然很亮堂。
沙發背後是客廳裡那個足足有五米高的落地大窗戶,窗簾一直沒拉,月光照進來,落在蘇念衾的臉上,一掃素日的冷漠,顯得格外柔和。
桑無焉心想,上次被抓了個現場,如今你閉著眼睛總看不見。
於是俯下身,想再處近一點看他。
屏住呼吸,四周只剩下蘇念衾輕輕的鼻息。
她忍不住偷笑。
原來,這個男人的睫毛真的很長,現在安靜地搭下來,照著月光留下兩道彎彎的陰影。
忽然,他的睫毛動了一下。
蘇念衾用他特有的低緩聲線突然開口說:「我可不會連續放過兩次機會。」
他甦醒過來的言語著實地令桑無焉又嚇了一大跳。
她的表情呆住了。
蘇念衾的手不知何時已經伸到桑無焉的後腦,他朝下微微一使勁便讓桑無焉的臉貼近自己。
原本他只是想捉弄下她,沒想到桑無焉居然順勢將吻落在他的唇上。
桑無焉輕輕地啄了一下:「你以為我會嗎?」做完這個動作,她頗為得意地做了個誰怕誰的宣告。
蘇念衾被她突如其來的主動弄得措手不及,愕然之間,她的溫度與柔軟依然留在自己的唇間。她還在低燒,所以趴在他的身上像個熾熱的火球。
他稍微定了定心神,那一瞬間似乎嗅到了蘆薈和女貞花交織的香味。就是唇與唇之間這麼簡單的一個碰觸,使得那些壓抑在心底的情愫一下子就瘋長出來,擾亂了他的心境。
原來,他並不討厭她。不,不,不。不是不討厭,甚至是喜歡的。是的,是喜歡。如果不喜歡為什麼那晚聽見她無助的電話,迅速地就趕了過去;如果不喜歡她,又怎麼會破天荒地耐起性子照顧她;如果不喜歡她,何必三番兩次地這麼捉弄她。
桑無焉看到蘇念衾若有所思的神色,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太過火了,尷尬地想要從他身上下來。卻不想,蘇念衾拉住了她。
「你多大了?」他問了一個相距甚遠的問題。
「二十三,怎麼?」
「可以對自己行為造成的後果負責了。」蘇念衾用瘖啞的嗓音說,然後將桑無焉橫抱起來向臥室走去。
桑無焉氣極,他真的是一個瞎子嗎?怎麼可以這麼熟練地開門,關門,把她放在床上?!
他封住她的呼吸。
「蘇……」她好不容易掙脫一點空隙呼吸,剛吐一個字,又被蘇念衾的舌尖撬開她的齒縫,肆無忌憚地在裡面搜掠。
她再次掙開他的吻,頭偏向一邊,於是蘇念衾吻下去親到的是她的側臉。
他怔了一秒鐘然後滑向她的耳垂,接著順勢滑下,脖子接著是鎖骨……他一顆一顆地解開桑無焉身上的男式睡衣,吮吸著她胸前雪白的肌膚。
動作比方才輕柔了許多,
「蘇念衾。」她終於能從一種無法思考的迷幻中,完整地喊出他的名字。
「嗯?」他一邊回答一邊不忘耕耘。
「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就喜歡。」
桑無焉面色緋紅地說出這些話。
這話好像是一個魔咒,讓蘇念衾停下動作來。
他怔忪了稍許,然後將她身上的睡衣又重新整理好,直待他低沉的呼吸稍稍平緩,期間就這麼俯視著她,彷彿眼睛真的能看見似的。
他問:「為什麼?」
「Love at first sight!」
蘇念衾聞言微笑。
那是桑無焉生平第一次見他笑。眉毛挑起來,眼睛像星星一般閃亮,然後睫毛隨著微微顫動。
「瞎子聽不懂英文。」蘇念衾說。
桑無焉嘟著嘴:「那聽不懂你樂什麼。」
蘇念衾繼續笑卻不答話。
「你說,你笑什麼?」桑無焉不服氣,伸出手去捅他的胳肢窩,蘇念衾好像果真很怕癢,立刻躲開,笑出聲來。
桑無焉不依不饒:「你就知道欺負我。那你呢,念衾。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我的?」一邊厚臉皮地問一邊在床上步步緊逼。
蘇念衾逃不開,只好一把將桑無焉環在懷裡不許她的手再亂動,狠狠地擁住。
他的下巴輕輕抵在桑無焉的頭頂上,雙眸染了層淺淺的笑意。
許久之後,他悄悄說:「也許是在摩天輪上。」
「什麼?」桑無焉並未聽清楚他的低語。
蘇念衾卻再也不肯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