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剩女相親(2)

  走到外面呼吸到濕冷的空氣後,蘇念衾才緩緩鬆開自己繃緊的神經。他蘇念衾也會懦弱到甚至不敢在這個女人面前再多停留一刻、再多說一句話。

  她回到住處,立刻接到桑媽媽的電話。

  「無焉啊。怎麼樣?這個人品相貌都不錯吧。」

  桑無焉這才發現,她把那個姓吳的給忘在咖啡廳了。

  已近深秋,新學期也到了一半,南方的城市也刮起颼颼涼風。她和李露露一同接了個兒童自閉症的個案,是兒童研究中心接收的一個叫小傑的孩子。

  在兩歲以前,小傑因為對聲音不敏感,而且語言發育很遲鈍,於是被父母誤以為是失聰或者是弱智。後來當桑無焉第一次見到小傑的時候,他的父母正偷偷商榷著是不是要扔了他。

  「他不是傻子。」

  「不可能。」他那雙不負責任的父母堅決否認。

  「他不但不是個傻子而且說不定還有另外的天賦。」

  「桑老師,」做父母的好像有點不明白,「不會說話不會笑連基本動作都遲鈍的孩子,不是傻子是什麼。而且我們都是外來的鄉下人,沒有什麼錢付你的治療費。」

  桑無焉氣結。

  於是在和監護人簽定協議的情況下,桑無焉將小傑帶到了研究中心,並且擔負了他治療的所有費用。

  意思是說,她幾乎收養了這個小孩,只是沒有法律上的保護。

  程茵說:「這孩子的家長都不是傻子,你才是。」

  剛剛開始,小傑的病情很糟糕。幾乎不會發音,只能鸚鵡學舌地重複幾個單字。治療的太遲,差點讓他的聽覺神經萎縮。喪失同齡小孩的自理能力,粗暴地拒絕任何想與他親近的人,遇到事情一出軌道就會發瘋一樣尖叫。

  幸好,那裡的治療老師很有耐性。

  一年後的今天,小傑開始學會安靜地用積木堆紅房子。雖然那房子的樣式從未改變過。

  李露露一面看小傑最近的醫療記錄,一面問:「上午你去相親的結果怎樣?」

  「別提了。」

  「教養不夠?」

  「好像還不錯。」

  「不夠帥?」

  「我連他長什麼樣都沒注意看。」

  李露露吹了一下口哨。

  「這可不是你桑無焉的風格。前幾次,你不是嫌對方長得矮,就是眼睛小。這回怎麼會連對方長相都沒看清楚?」

  「我看見他了。」

  「誰?」

  「蘇念衾。」桑無焉說。

  「我說呢,蘇少爺一出,誰與爭鋒。」

  李露露以前在本科畢業那天見過蘇念衾,在她倆後來的兩年研究生生活中,她又旁敲側擊地獲得了很多桑無焉的愛情故事細節。

  「不是有報道說上個月蘇老爺子已經將名下所有股份全部過戶給了他,現下蘇少爺可是貨真價實的頂級鑽石王老五了。你不如爭取下,來個舊情復燃?」

  「舊情都沒有怎麼會復燃?」桑無焉自嘲,「而且好像他視我如瘟疫,非常厭惡。」

  是的,怎麼會不厭惡呢?他曾經對她說過,如果她先離開,就會恨她一生。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有問題,怎麼還怪到她頭上。

  (3)

  蘇念衾緊鎖眉宇,手裡一直端著個煙灰缸。她居然騙她說那個男人是她的男朋友,睜著眼睛說瞎話,她以為他是三歲小孩嗎?

  心神一恍惚煙燒到頭,燙著他的手指,身體一驚,立即掐滅。才停了半秒鐘就又想抽,一摸盒子才發現已經沒有了。

  蘇念衾打開酒店的窗戶,和秋風一起撲面而入的還有從下面傳來的車流喧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涼風。然後將手裡的煙盒揉成團朝窗外扔出去。心中突然微怒:蘇念衾,你不要再妄想什麼。你這樣還算是個男人嗎?三年前,她就是甩了你,一點遲疑也沒有,甚至說出一輩子別出現在她眼前的話。

  她還說,她討厭他。

  「蘇先生?」

  秘書小秦叫他。

  「不開燈嗎?」

  「你需要的話就開吧。」蘇念衾收斂住心神,才回過頭來。

  「開著燈的話,讓人覺得溫和一點。」小秦替他泡了一杯熱茶,然後讓酒店服務生將所有易碎物品和多餘擺設全部收走,接著她在書房的桌子上將帶來的語音掃瞄儀還有盲文打字機,一起按照他的使用習慣擺好。

  「與TORO公司合作的事情很順利,擬訂的協議我也放在您書桌上了,但是明天早上您需要去一趟。」

  「嗯。」蘇念衾右手撐在沙發扶手上支著下巴,這是他慣用的開小差時的動作,心不在焉地聽秘書說話。

  「還有我們在這裡的分公司希望您能去探望一下員工。」

  「嗯。」

  「余小姐來過電話,希望您空下來以後給她回個電話。」

  「嗯。」他根本沒聽。

  小秦明白她白費了很多唇舌,但是老闆就是老闆。

  「蘇先生?」小秦微笑。

  「嗯?說完了?」蘇念衾回魂。

  「暫時就這些。蘇先生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你把明天我們要簽的協議給我放在桌上,早上要在TORO與他們的股東見面。我巡視分公司的事情,你安排下時間。」蘇念衾說。

  看來他剛才是一點也沒聽進去,小秦想。

  但是臉上仍然是一副好表情:「好的。我明白。」剛上任的時候余小璐就對她說過,做蘇先生的秘書會盲文會做事都是次要的,關鍵是好脾氣和有耐性。

  「總台電話多少?」

  「101。您需要什麼東西嗎?」

  「要瓶酒。」

  「余小姐吩咐過,醫生說您的眼睛……」

  蘇念衾有點不耐煩地抬手。

  小秦立刻噤聲,她是秘書不是他的太太所以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她離開的時候,蘇念衾突然問:「我的收音機帶了嗎?」

  小秦說:「當時您說不用,就沒帶。不過,您要聽電台的話我手機裡有這個功能。」

  「不用了。」蘇念衾又立刻拒絕。

  今天的老闆非常奇怪,小秦想,雖然以往就不太正常。

  蘇念衾將小秦留下的資料讀到半夜。他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會從商,所以對很多專業用語很不瞭解,小秦為他惡補了很多,卻仍感吃力,所以下的工夫比其他人多了許多。

  幸好以前一個人為他想過辦法。

  「看書費力的話,讓人讀出來不就好了,然後遇到你需要記憶的地方就記下來。」他仍然記得桑無焉笑著說的每一句話。她是他遇到的最愛哭,也最愛笑的女孩。

  雖然看不見,但是笑由心生,他聽得到。

  他的心有點難受,所以叫餐廳送酒上來。

  「蘇先生,還需要什麼嗎?」對方善意地問。

  「不必。」他冷然拒絕。

  蘇念衾的酒齡和煙齡均不長,是從桑無焉離開以後才有的壞習慣。他對這些東西都不在行,所以也不挑剔。在他眼中喝下去能忘記桑無焉的便是好酒。

  可惜,至今尚未找到。

  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桑無焉站在樹下。

  那是什麼樹呢?

  他在夢中皺了皺眉。

  滿植A城的一種樹,他不知道是什麼模樣,只記得它的味道。余微瀾說是冬青。而過了很多年桑無焉告訴他,這不是冬青是女貞。當時,她將泛著香味的像米粒大小的花朵摘下來放在他的掌中,還有一片普通的葉子,甚至引著他的指尖去觸摸。

  那是她第二次用手握住他。

  第一回是給他在燙傷處抹蘆薈汁的時候。她個子小,雙手並不是標準的纖細修長,但是摸起來卻格外柔軟舒適,而且暖暖的。

  他摸過她的臉無數次,以至於可以在心中準確地描繪出每一個部分的輪廓。

  但是,無論怎麼做,都無法組合成她的樣子,笑的樣子,哭的樣子,生氣的樣子,撅著嘴對他撒嬌的樣子。

  所以,她就這麼一次又一次地站在他夢中的女貞樹下,撐著傘,背對著他,卻一次也沒有回過頭。

  她對他說,一輩子都不要見面了。他本來以為無論自己心如何痛楚,他的自尊也足以讓他將這句話堅持到來生。

  可是,他卻忍不住違背了這個誓言,突然想來看看她,看看她好不好。

  早上小秦來叫蘇念衾。敲了門沒有人應,她只能用房卡打開。

  蘇念衾和衣睡在床上,屋子裡充斥的煙味與酒味幾乎讓人窒息。他的睡姿像嬰兒一般地蜷縮著,手中握著隨身攜帶的MP3,耳塞還留在耳朵裡就這樣過了一夜。

  小秦見慣不驚,並不大驚小怪。她看了看表,才七點,還可以讓他多睡半個小時。於是開窗戶,又拿走床上的空瓶子,那個時候她聽見蘇念衾嘴裡喃喃喚「無焉」兩個字。不知道是無煙或是無燕,聽了很多次都沒有搞清楚。

  小秦抬了抬眉,在客廳裡一邊看行程安排一邊等他。

  七點半,蘇念衾自覺地準時醒來,像是在體內上了鬧鐘一樣。他在浴室洗了澡,下身裹著浴巾自己回衣帽間取衣服。每一件衣服都做了一個點字的標籤,是關於衣服的顏色款式等。

  二十分鐘後,蘇念衾又變成了白天的蘇念衾:鬍子刮得很乾淨,衣服很整潔,身上沒有任何異常的味道,面部表情很平靜。

  「念衾—」在TORO剛開完會,便有人叫他。

  「是彭小姐。」其實小秦不用提醒蘇念衾也知道是她。

  彭丹琪,TORO東家的侄女。

  世上能用這種語氣來高聲叫蘇念衾的人,恐怕也只有這個女子。

  蘇念衾略微不悅地蹙了蹙眉,他並不喜歡別人將他叫得這麼親密。

  「彭小姐還有何吩咐?」蘇念衾問,語氣中帶著疏離和矜持。

  他素來冷漠,所以彭丹琪也不介意。

  「叫我丹琪就好,不然太見外了。」彭丹琪笑。

  她身上CD香水的味道太濃烈,老闆必然不喜歡,小秦想。余小璐提醒過她,蘇先生對味道和聲音敏感,所以不可用香水,不可大聲喧嘩。

  「念衾,聽說你第一次來B城,我帶你四處走走。」

  「多謝彭小姐熱情,我眼睛不方便,不愛走動。」

  彭丹琪將商場上的手段運用到愛情中,不步步緊逼卻堅持不懈。

  「那今晚我做東,請你吃飯盡一盡地主之誼。念衾,這不該拒絕吧?」

  蘇念衾無路可退。

  傍晚從酒店去Catiero餐廳的路上,蘇念衾突然在車裡搜口袋。

  「蘇先生,找東西?」

  「我帶在身上的MP3。」

  白色的iPod,蘇念衾隨身的至寶。

  「是不是落在酒店了?」小秦問。

  「那回去找。」蘇念衾毫不遲疑地下令。

  「蘇先生,您和彭小姐約的時間快到了。」

  「不去了。」蘇念衾吐出三個字。

  彭丹琪精心準備的約會因這小小的事件取消,害得小秦壓低了聲音編足了理由向她解釋。所幸,對方受過良好的教育,不是個不通道理的女子。

  而蘇念衾卻完全不講道理。

  酒店房間被他掀了個底朝天。打掃房間的服務生被一一嚴厲地詢問,搞得大家很尷尬。

  經理心驚膽戰地問:「蘇先生丟的東西可是非常貴重?」

  「一個MP3。」小秦保持微笑。

  蘇念衾的待人方式已經和她兩三年前剛剛接觸到時好了許多,只是到了B市以後偶爾開始反常。

  小秦記得第一次見面,蘇念衾站在屋子的另一端問:「你為什麼會點字?」

  「我父親是個盲人。」

  「先天的還是……」他在斟酌自己的用詞。

  「後天的,他是個工人,我兩歲左右他在車間裡出了事故導致失明。」小秦回答他。

  「他還算幸運,至少他見過你母親和你的樣子。」

  小秦搖頭:「不,蘇先生。一位成年人從完全健康的狀態突然失去光明,比一位從小就看不見的人,所承受的打擊更大。」

  她忍不住反駁了他,雖然她進來之前工作人員反覆強調讓她不要忤逆蘇先生,可是她還是衝動地做了。因為那次事故對她父親的一生永遠都不算幸運。

  蘇念衾轉過頭來,蒼白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問道:「你父親,他後來幸福嗎?」

  「後來廠裡將事故責任推卸到他操作失誤上,繼而開除了他。他從醫院出來後很長一段時間找不到工作,就開始酗酒,醉了就對我母親拳腳相向,清醒後又跪在地上求她不要離開他,一次又一次地悔改卻又一次又一次地再犯。」

  「後來呢?」蘇念衾又問。在他平緩的神色間,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痛楚。

  「我不到十歲的時候,母親還是跟他離婚,帶著我改嫁了。」小秦淡淡說。

  她從辦公室退出來,本來以為機會已經告吹,沒想到一個星期過後卻接到電話。對方說:「秦小姐,蘇先生決定聘用你,請你週一來上班。」

  小秦進了公司,發現蘇念衾是她迄今為止遇見過的最勤奮的老闆,像一個永不停歇的永動機,又像一塊海綿迅速地吸收著那些陌生的知識。有一天,無意間聽人說起蘇念衾曾經愛過一個人,後來那人離開他。小秦頓時想到他追問她父親故事時的表情。

《衾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