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看下。」他說完這句話,便將手伸了過去,食指托起她的下巴,大拇指輕輕往下一壓,她的下唇順著力道微微往外翻開。
照明的燈正好在他們頭上,艾景初的影子恰恰落在曾鯉的臉上,遮住了大半光線。於是,他蹲了下去,挪近了彼此的距離,又將光源讓了出來。
這下,那個「Z」字形的傷口才暴露在艾景初的視線裡。方纔,曾鯉不自覺地咬住自己的下唇,門牙正正咬在磕破的傷口上,所以傷口一經拉扯又裂開了,還泛出了血絲。
「矯治器把皮給劃破了。」他說。
他蹲在她跟前,比坐著的曾鯉位置低了一點,而兩個人卻隔得很近。曾鯉有些尷尬,平時治療時比這近的距離也有,但是他都戴著手套和口罩,也穿著制服,和此刻的氛圍略有不同。
她的臉頰有些發燙,可是礙於他的手還捏著她的下巴,她不敢逕自別過臉去。
曾鯉泛紅的臉讓艾景初微微一愣,這才發現自己動作的冒昧,同時也注意到,她真的很愛臉紅。
她臉紅的時候,眼睛總是垂著不敢看他,睫毛輕輕顫動,一層薄薄的紅暈迅速蔓延到臉上,甚至是耳根。
於是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與此同時,他的視線卻在她的唇間流連了一下。
只見她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就在這一刻,他有些想吻她。
心隨意動。
他將那只收回來的手又伸了出去,扶住她的側臉,靜靜地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他蹲,她坐,她的臉比他還要高一些,所以他向前傾了一些,探直身體,輕輕抬頭。
曾鯉不是沒有預感到即將發生什麼,但是她不敢動,也不敢自作多情,只是傻愣愣地盯著他。
以前她只是覺得艾景初的五官搭配起來特別好看,卻沒注意過他的眼睛居然也如此吸引人,那雙眸此刻如一潭微瀾的湖水,波光粼粼,晶瑩透徹,一時間讓人挪不開眼。
那一瞬間,對曾鯉而言彷彿有幾個小時那麼漫長。
她一時覺得他是不是準備親她,然後立馬又被自己的這個想法給驚到,她頓時想起一句話,「公主病犯了」,也許此刻用在自己身上再恰當不過。
這話她經常在論壇裡看到,也時不時聽伍穎掛在嘴邊,通常是用來形容難伺候且自認高貴的女人。
有一次她去伍穎在的醫院做心電圖,醫生是個男的,冷冷地要求她將衣服撩到胸口以上,她咬著牙做了幾次都沒有到位,最後那個醫生說:「最好把內衣解了。」
這事一直讓曾鯉耿耿於懷。
後來有一次她去找伍穎,在伍穎科室的辦公室裡又遇見那位男醫生,曾鯉堅決不肯進門。伍穎納悶,曾鯉只好坦白一切,伍穎便說:「這世界上確實有些醫生是人渣,不過大部分醫生都是很有職業道德的啊。做手術的時候插管、貼儀器什麼的多半也要袒胸露乳,誰還管躺著的是平胸還是酥胸?我們產科還有男大夫呢。不過,人家看女病人就跟我看男病人差不多,和解剖室裡的標本沒兩樣,讓你丫沒事犯公主病想那麼多。」
所以她每每和艾景初相處,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把對方想得太複雜。
此刻,在這樣的深夜,這樣寂靜的醫院裡,艾景初的手心正貼著她的臉,他的手掌那麼柔軟,讓人恍惚有種被愛的錯覺。
可惜,連於易都不是她的良人,艾景初又怎麼會看上她?
就在這時,電梯再次叮一聲在這層停了下來,隨之走出來的正是剛才被艾景初叫去查監控的那個學生。
他出了電梯,一抬頭便看到艾景初的背影,叫道:「艾教授。」
艾景初並未應聲回頭,而是從容地將放在曾鯉臉上的手拿開,邊緩緩起身邊說:「還好矯治器沒有掉,不然這幾天更容易掛傷。」整個言行舉止淡定極了。
聽到他的話,曾鯉緊繃的神經頓時鬆懈了下來。
學生說:「他是從正門走出去的,人來人往的誰也沒注意。」
艾景初「嗯」了下。
學生有些怵他,總覺得自己犯了大錯。
曾鯉想起答應艾景初的事情,於是忙對他說:「手機借我,我打個電話,說不定會有些線索。」
這個事情得問寧峰,上次網站的那個活動他就是策劃者之一,他應該很瞭解。無奈她沒記住寧峰的號碼,於是撥給了伍穎。
伍穎接起電話,聽見是曾鯉的聲音就問:「你用誰的電話呢?」
曾鯉懶得給她解釋,直接說:「我忘帶手機了,寧峰的號碼給我一個,我有急事找他。」
伍穎笑嘻嘻地「咦」了一聲,「你找寧峰呀—」
曾鯉聽見聽筒裡傳來馬依依的吼聲:「寧峰在和我們打牌!」
「你們?」這兩人騎完車居然一起打牌去了,發展得夠快的。
「是啊,馬依依輸慘了。」伍穎笑。
「你把電話給寧峰,我有事情找他。」
哪知馬依依卻中途將手機攔截下來,衝著電話大喊:「別講了,你直接過來得了。小魚,我受不了潘思宇坐我對家了,你趕緊來拯救我吧。立刻!馬上!」接著,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
潘思宇便是前些時日每天纏著馬依依不放、鍥而不捨的那位小兄弟。
曾鯉拿著艾景初的手機,沖旁邊看著自己的師徒倆彆扭地笑了下。
「我得過去一趟才行。」曾鯉說。
「我送你。」艾景初答。
於是,兩人一起離開了醫院。
一路上,曾鯉說了些和馬依依打牌的趣事,「別人看她外表是個大美女,覺得肯定拽拽的,不好惹。其實啊,和她熟了才發現,她老實又好欺負。」
艾景初沒有主動說話,只淡淡地應著,從他一貫對人的態度來看,這都可以算得上熱情了,但是卻隱約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曾鯉以為他是惦念著那孩子,也就沒有在意。
殊不知,他的心遠沒有表面那麼平靜。
咖啡館離A大很近,只是和口腔醫院一東一西地被校園隔著,他的車有A大的出入證,從學校這邊校區直接穿過去,不一會兒就到了。
曾鯉指了指,「前面那個亮招牌的地方就是,我在這兒下就好了。」
這條街上有個小區,裡面業主的車位吃緊,所以一到夜裡,道路兩邊便停滿了私家車,生生將原本的林蔭道擠成了單行道。他的車沒法掉頭,只能讓她自己過街。
曾鯉解開安全帶,和艾景初告了個別,然後推開車門下車。
艾景初在座位上靜靜地目送著她。
曾鯉走過他的引擎蓋,左右張望了下,這時一輛電瓶車正好經過,她小心翼翼地躲避了下,再走到那邊去。
路邊滿滿的都是小車,一個緊挨著一個,只見她踮著腳,側起身從兩輛車的縫隙中穿了過去。她踏上對面的人行道後,不經意地用手攏了攏滑到額前的頭髮,然後朝一道墨綠色格子框的玻璃門走去。
艾景初一直看到她推開那扇門走了進去之後,才重新點燃了引擎。
無意間,他又瞄了一眼那棟建築。
五層的小樓,下面是一小間一小間的商舖。曾鯉她們租了其中樓上樓下連著的兩間開了咖啡館,外牆和門窗都被漆成深深的墨綠色,裡面亮著燈,卻模糊不清。最顯眼的便是那個招牌,圓形的橘黃燈箱,下面畫著一個咖啡杯,上面是一個英文單詞,「Carol』s」。
艾景初愣了愣。
Carol。
一個尋常的人名,在他的留學和教書生涯中遇見過很多次,可是……
他是何其敏銳聰慧的一個人,電光火石間,將所有的前情舊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真相便水落石出了。
Carol,曾鯉。
曾鯉,於易。
他坐在車裡半晌沒動。
引擎沒有熄火,發出輕微的響聲。
靜默良久。
直到後面來車,對他狠狠地按了按喇叭,他才掛擋,將車開出了那條街。
他回到家,發現老爺子居然還沒有睡,在書房裡一邊聽著音樂,一邊拿著個放大鏡看書。李阿姨聽到動靜從廚房裡出來,「小初回來了?你爺爺說他失眠睡不著,我給他做了紅豆湯當夜宵,你也吃一點。」這位李阿姨實際上是艾奶奶娘家的侄女,兩口子在艾奶奶去世之前就一直料理這個家,把艾景初當成自己的孩子看。
艾景初平靜地叫了聲「二姨」,洗乾淨雙手,坐下來不急不緩地喝了一碗糖水,隨後,他還去書房看了看老爺子在讀什麼書。
李阿姨瞅著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似乎又和平常沒什麼兩樣,於是納悶著回房問自己老公:「這孩子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老劉問。
「下午說出去打球,後來又打電話說不回家吃飯,當時不都挺高興的嗎?」
「現在不也挺好。」老劉探頭望了望艾景初,「你想多了。」
待大家都睡覺後,艾景初才上樓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