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昨夜的雪明顯比城裡大了許多,經過半宿的累積,屋頂也被鋪成了白色。
此刻,雪花已經變得很小,天空也有了放晴的趨勢。
大門開著,坐在車裡就可以看到院裡情況。
房前的空地上有幾個孩子和大人在熱鬧地滾雪球。
而行崇寧也站在院子裡旁觀。
小唐先下車,又麻利地繞到後面替葉佳楠打開車門。
「沒事,不用了。」葉佳楠沒享受過這種待遇,有些彆扭,含蓄地拒絕著。
行崇寧穿了一件很薄的羽絨服,雙手揣在褲兜裡,肩膀上有雪花。他聽見動靜轉頭過來,看見了幾步外的葉佳楠。
小唐忙說:「行先生,葉小姐接來了。」
他答:「看見了,你去停車。」
小唐得令照做。
葉佳楠避免對方覺得她臉皮厚,急忙解釋:「是行叔叔叫我來的。「
行崇寧點頭,「他在。」
這時,有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帶著手套緊緊抱著一個雪球,邁著小短腿風風火火地朝著行崇寧奔去,嘴裡喊著:「寧表叔,寧表叔救我,媽媽要拿雪球砸我。」然後連滾帶爬地撲在行崇寧的懷裡。
行崇寧正要彎腰將孩子撈起來,那孩子居然趁機一把將懷裡的雪球順勢塞進了他的脖子裡。
冰冷的雪,一股腦鑽進了他的衣服,弄了他一個戳手不及。
那一瞬間,行崇寧的表情真是精彩極了。
小男孩趁著行崇寧被冷懵了的瞬間,掙開他的懷抱,撲回自己母親身前。
葉佳楠想笑,又不好意思太明目張膽,只好憋著。
沒想到,比她先笑出聲的是孩子的母親。
孩子媽大笑說:「崇寧,馬有失蹄人有失算,你終於也有這一天。」隨後還抱起自己兒子親了一口說:「兒子,好樣的,你終於給親媽我報仇了。」
還未待行崇寧發飆,樓上窗戶打開已經傳來了一聲呵斥:「沈寫意,你給我進來。」
那個叫沈寫意的孩子媽,朝行崇寧吐了下舌頭,牽著孩子一溜煙消失了。
旁邊又來了一個阿姨,急忙拿了張毛巾給行崇寧擦著脖子。
行崇寧哭笑不得的擺了擺手,進屋換衣服。
這時,行爭鳴已經收到消息,從屋裡出來將葉佳楠領進去。
屋裡竟然很多人,又暖又熱鬧,門廳裡的聖誕樹還沒撤去,掛著飾物亮著燈。
行崇寧就以老朋友的女兒的身份介紹著葉佳楠。
客廳裡和旁邊的娛樂室加起來也有一二十個,有人在看電視,有人在打牌,還有人在聊天。葉佳楠的到來並沒有掀起什麼波浪,差不多統一的口徑都是:「不要客氣,當這裡是自己家。」
沒過一會兒,一個打扮極其精緻的老太太挽著換了身衣服的行崇寧從樓上下來。
於是說是老太太,不如說是一位看起來十分精神的大齡婦人,雖然不年輕,卻有一種讓人過目不忘的精氣神和美人氣場,由此可見年輕時也是極其貌美的一個人。
她挽著行崇寧走下樓梯,朝著娛樂室打著麻將的一堆中老年朋友走去,途中將行崇寧的手放下來,想要將手牽成兩人十指緊扣的樣子。
行崇寧有些無奈地反抗了一下,婦人一臉傲嬌地威脅說:「你要是嫌棄我,我就喊你小名嘍。」
行崇寧反擊:「你不能每次都拿這個威脅我。」
婦人笑盈盈地叫了一聲:「通寶——」
最後那個「寶「字還嫵媚地拐了彎。
行崇寧臉一綠,「你信不信我翻臉。」
婦人打斷他,「我信,不如我下次去董事會,替你傳播一下。」
行崇寧的白皙面皮已經綠成了青黑。
然後婦人與行崇寧手牽著手,十指緊扣地走到麻將桌前。
婦人得意一笑,對剛進門不久的老夥伴地介紹:「各位各位,這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姿色還不錯吧?」說完,還轉臉嘟起紅唇對行崇寧做了一個熱吻。
其中幾個之前沒見過行崇寧的還真停下手裡麻將牌,開始對行崇寧品頭論足起來了。
還剩下幾個,是知道真相的,卻也跟著裝著起哄。
最後行崇寧鐵青著臉,甩開婦人的手,「你真是夠了。」
婦人一臉詫異地看著他,只凝視了一秒鐘,雙目便瑩瑩含光,「媽媽我冒著身材走形的風險生下你,又含辛茹苦地把你養大,你十天半個月都不回來看我一眼,好不容易見面要你親我一口你都嫌棄,還不如去養個小男寵,把你送給別的女人。」
聽到這裡,葉佳楠頓時恍然大悟,這膚白貌美的老婦人不就是傳說中的厲嫻靜——行崇寧的母親。
葉佳楠想起小肖感歎行崇寧在行家和厲家簡直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那些話,有些忍俊不禁。
他在外面那麼橫,誰能想在家卻是一副受氣包的模樣,上到七十歲的老母,下到四歲的孩子都可以輕輕鬆鬆收拾他。
行崇寧瞥見在不遠處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葉佳楠,冷冷地剮了她一眼。
葉佳楠很想為自己喊冤,關她什麼事?柿子撿軟的捏?躺著也中槍?
就在這時,行爭鳴和另一個男人也從樓上下來。
那男人三十多歲,長得十分清俊,下樓梯的時候有些緩慢,感覺腿腳不是很方便。葉佳楠總覺得對方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行爭鳴解圍說:「靜姨,你就別老逗崇寧玩了,難得擇良在一起,讓我們三兄弟聊聊天。」
「就他這脾氣,也只能和你們幾個兄弟說說話,別人肯定都嫌棄死他了。」說完這句,厲嫻靜想當著眾人的面掐了一把行崇寧的臉,卻被忍無可忍的行崇寧偏頭閃開。
然後,三個男人前後腳朝書房走去。
行爭鳴見葉佳楠獨自坐在沙發上,這才想起她一個熟人也沒有,完全被冷落了,便說:「佳楠也一起坐坐吧。」轉而又對旁邊那個男人說:「這是你們千重的員工,你得多照看照看啊。」
葉佳楠緊張地瞥了那人一眼,卻沒敢看他的腿。原來他就是厲擇良,千重的大老闆,厲氏的厲總。
書房裡,竟然還有一個低年級小學生模樣的孩子在安靜地寫作業。
男人們也沒有攆人,反而怕影響了孩子,選了書房另一側的小沙發,隔得遠遠的。
三個人分別選了東、西、北邊坐下,而南邊是茶几,葉佳楠猶豫了下,選擇挨著行爭鳴。
家裡的阿姨緊接著就端來四杯熱茶和一盤水果。
行崇寧從掙開母親之後,就一直沒有吭聲。
厲擇良最先開口,問道:「小姑娘叫什麼?」
「我叫葉佳楠,」葉佳楠性格灑脫並不太怕生,也不怎麼怵領導,大方地回答,「我在千重是劉總監那個組的。」
說完之後葉佳楠發現,也許厲擇良並不知道劉總監是誰……
沒想到,厲擇良卻和她想像中完全不一樣,問道:「劉總監不就是和崇寧的設計接洽的那個人嗎?」
行崇寧呷了一口茶,「忘了是不是姓劉。」
「聽起來,」厲擇良問,「似乎合作不太愉快?」
葉佳楠匆匆瞅了行崇寧一眼,好奇以他這麼龜毛的個性會當著千重大老闆的面如何吐槽他們。
可是行崇寧將茶杯放下,身體放鬆著靠在沙發靠背上,淡淡說了一句:「正在磨合期。」
行爭鳴大手一揮,阻斷了兩個人的談話,「家裡不談公事。」
厲擇良一笑,點點頭。
此刻,一直趴在屋子那頭的書桌做作業的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捧著本子走過來。行崇寧離她最近,於是她自然而言地往他身上靠過去,還將作業的本子遞到他眼前問:「小舅公,這個字念什麼,我不會。」
大概因為是父母的老來子,所以他在行家的輩分很高。聽見小舅公這個稱呼,葉佳楠頓時覺得自己那天被迫叫了個「行叔叔」也不算太虧。
在葉佳楠專心算輩分檔口,在座的三個男人卻同時一愣。
行崇寧呆怔著沒有動。
「給我看看。」厲擇良說。
「嘟嘟,別鬧你小舅公。」行爭鳴說。
幾乎是同時,厲擇良和行爭鳴一併發聲,想要給行崇寧解圍。
葉佳楠沒有那麼敏感,後知後覺的發現異樣。
小女孩似乎對厲擇良不太熟悉,於是拿著本子轉了半圈來找行爭鳴解決難題。
厲擇良起身,遞了支煙給行崇寧。
「你還沒戒?」行崇寧問。
「逢年過節有特赦。」厲擇良答。
兩個人說著走到書房外面的陽台上點了煙。
行爭鳴打發掉小孩子,開始繼續和葉佳楠聊天。
「好不容易到了小長假,也沒有跟朋友同事出去玩?」行爭鳴問。
「沒有,怕冷。」葉佳楠笑。
「以後但凡過節沒回家,就一定主動聯繫我,」行爭鳴說,「我這人事情多,很多地方想得不周全。」
「挺好的啊,我以前在國外也習慣了。」
「那是以前。今天幸虧崇寧提醒我。」
「嗯?」葉佳楠沒聽懂。
「早上他就是提了一下,問我有沒有叫你來過新年。誰想他猜得真準,你還真的就是一個人呆在家裡,幸虧我給你打了個電話。」
此刻的厲擇良面向欄杆,背對室內,而行崇寧則反過來,背靠在欄杆上。
葉佳楠可以透過那層淡淡的煙霧看到他的臉。
厚厚的玻璃門,被他們出去的時候隨手帶上了,所以完全聽不見兩個人聊到什麼話題,卻見行崇寧突然揚起嘴角淺淺地笑了一下,那顆粉色的唇珠頓時就靈動起來。他左手端著煙灰缸,右手夾著煙蒂,笑過之後神色又慢慢收斂起來,垂下頭,夾著煙的手指在煙灰缸上方彈了一彈。
灰色的煙灰帶著火星落在煙缸裡,那點微弱的火星轉瞬就被風吹滅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熄掉的火星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整個人停頓了幾秒鐘,才抬起手將煙放在嘴邊繼續抽了起來。
在行崇寧吸完手裡那支煙的最後一口,將煙蒂捻滅時,他的視線不經意地穿過玻璃,投向室內,在葉佳楠身上輕輕掃過。
他站在風裡,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毛衣,眉心微微地蹙著,頭髮也被陽台上的風吹得東倒西歪的。
家裡人面前的行崇寧和外人面前的行崇寧全然不一樣,似乎突然就變得柔軟了起來。
只是,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他真的不太識字,而家裡人彷彿也都已經坦然接受,並且在保護他。
陡然間,葉佳楠就覺得他真的是一個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