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病床上打著點滴的葉佳楠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和妹妹去河裡游泳,下水的時候水都清涼的,不知道怎麼游了兩圈之後,水就髒的跟黑泥似的。
她頓時就覺得臉上有些癢。
於是,她就伸手去撓。
卻被一隻溫暖的手握住,「別動,越撓會越嚴重。」
她脾氣倔,一點也不聽話,只想甩開手上的桎梏,繼續去撓自己的臉。
可是那隻手的主人仍然沒放手,似有似無地扣著她。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放棄了。
然後,她睜開眼睛,看到了床邊的行崇寧看著自己的行崇寧。
葉佳楠一個激靈,猛地坐了起來。
四目相對。
一時間,她都說不出話來,卻是行崇寧先開口,「本來是想給你驚喜,你倒是先給了我個驚嚇。」
這一句話好像觸碰了葉佳楠的開關,她臉色一變,拉起枕頭旁邊的外套迅速地遮住頭,又縮到被子裡,將自己整個臉捂得嚴絲合縫,甕聲甕氣地說:「你不要看我,我肯定滿臉疹子,醜死了。」
以前上中學她過敏的時候,整個臉會腫的像豬頭,完全不敢去上學,不然會引人圍觀。
「知道過敏還吃?你還敢喝酒?」他皺眉。
「我錯了還不行嗎?」她說。
「醒了就走,反正你的點滴已經輸完了,醫生說可以回家了。」
她嚴實地捂著自己,並不吭聲。
「我數三下,你還這樣我就自己一個人走了。」行崇寧起身說。
「行崇寧,你沒有同情心!」她氣結。
「一。」
「二。」
快數三的時候,他頓了一下,葉佳楠急忙掀開罩著頭衣服,再一次坐了起來,又急又惱,「什麼一二三,你以為是教育你兒子嗎?」
她臉上的疹子因為捂著的熱氣,愈加猖狂,所以皮膚比剛才更嚴重了一點。
他居高臨下地斜晲著她,「你以為我兒子以後敢這樣跟我頂嘴?」
「你的家長製作風真是令人髮指。」
葉佳楠怒氣沖沖地掀開腿上的被子,坐在床邊朝下面瞅了瞅,沒有發現自己的鞋。然後她又換到床的另一邊,雙腿垂在床沿拿腳丫去夠自己的那雙球鞋。
大概是護士在加液體的時候,不小心給她踢到床底下去了。
正在葉佳楠琢磨著自己要不要乾脆穿著襪子踩在地上,去撿鞋子的時候,行崇寧已經先於她彎腰將鞋子拾了起來。
他蹲在地上,直接握著她的腳,替她將球鞋穿了進去。
整個過程十分自然,就好像他已爛熟於心,做過千百遍一樣。
穿好了左腳,又換右腳。
她坐在床沿,看著這樣低身蹲在自己眼前的行崇寧,雙頰一下子就紅了。
聽完護士的交代,取了白天要吃的藥,兩個人走在醫院的走廊上,葉佳楠突然就想起上次也是這樣的凌晨,也是他陪著她。
行崇寧攔了輛出租車,然後送她回家。
葉佳楠急忙又轉頭問:「你送了我就走了嗎?」
她的雙眼緊緊地盯著他。
他回看她,「我再待會兒。」
「好啊。」她笑。
凌晨三點的街道會讓人覺得冷清又寂寥,可是葉佳楠卻覺得十分甜蜜。他回來了,他出現了,他就坐在她的身邊。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葉佳楠問。
「剛才。」他答。
「我今天給你打了很多電話。」
「我知道,我下了飛機正找你,何小姐就說你在醫院了。」
「對了,我手機呢?」
「你的手機?」行崇寧不解。
「我的手機、鑰匙、錢包全部都在何茉莉那裡,她走得時候沒給你嗎?」
「沒有。」他說。
葉佳楠得到這個答案目瞪口呆。
行崇寧想了想,「那你去我家。」
行崇寧一個人單獨在市區有一套公寓,樓層不太高,是他常住的地方。他按開密碼鎖,帶葉佳楠進了門。
「密碼是圓周率前六位。」他說。
「什麼?」
「門鎖的密碼,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自己開門進來。」
客廳裡放著行崇寧的行李箱,大概是他在醫院的時候小唐替他從機場送來的。他將行李箱拉到牆邊,又安置她洗漱。
葉佳楠剛進浴室,行崇寧就敲開門,遞給她一身乾淨的衣服。葉佳楠抖開一看有一條運動褲、一件長袖T恤,不是新的,大概都是他平時穿慣的東西。
「別洗太熱,不然會更癢。」他叮囑。
「知道了。」葉佳楠笑瞇瞇地衝他樂。
她將水溫調低,開著蓮蓬頭三下兩下衝了一遍,然後套上衣服。
行崇寧在陽台上匆匆抽完一支煙也去洗漱,然後他睡沙發,她睡臥室的床。
她進臥室的時候,遲疑了一下,沒有將門關上。
他從廚房出來,拿著一瓶礦泉水走進臥室,擰鬆了瓶蓋放在她的床頭。
她還沒睡著,歪著腦袋說:「晚安。」
行崇寧點點頭,沒有答話,隨手將房間門關上。
門縫裡可以看見客廳裡的亮光,過了一會兒,他也關了燈。
夜,已經幾乎要盡了。
葉佳楠卻睡不著。
一來因為剛才她已經扎扎實實地睡過一覺所以一點睏意也沒有,二來是因為皮膚又燒又癢。她下意識地想要找手機打遊戲分散注意力,又想起來手機在何茉莉那裡。
她從床上起身,沒有手機便想找本書轉移注意力,可是光著腳在他的房間裡轉了一圈,甚至連衣帽間都找了,也沒發現任何書籍雜誌,然後她才恍然想起來,他的家裡怎麼可能會有書。
她將頭髮紮起來,又不得不重新躺回床上。
脖子的皮膚仍然癢,她都不敢讓脖子挨著枕頭,只好朝下趴著。這是她最討厭的睡姿,於是更加難受了。
她煩躁地起來喝口水降降溫。
然後,她琢磨隔壁書房裡會不會有電腦,或者有本說明書也行。
葉佳楠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小心翼翼地打開門,不敢弄出任何聲響。
客廳裡還有光亮。
行崇寧躺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可是電視卻開著。電視機裡並未傳出任何聲音,只有光與影在黑暗的空間裡閃爍。
這情景卻讓葉佳楠覺得他並不是看著電視睡著的,而是這就是他睡覺的常態。
他睡著的時候,半張臉都陷到枕頭裡,嘴唇閉得緊緊的,眉心微微攏著,額前蓬鬆的頭髮搭下來,顯得五官都柔軟極了。
哪裡還像第一次和他在山月莊開會時,他倨傲地對他們說:「但是今天,對於給我提出的這些東西,我的態度只有一個字——不。」
那個樣子,當時她真想一拳揍在他臉上。
他睡得似乎不怎麼安穩,毯子已經掉到地上去了。
她怕弄出動靜,所以拖鞋也不敢穿,光著腳踩到他的身邊,然後拾起毯子輕輕地給他重新搭上,然後又去找電視機的遙控器。
他睡得太淺了。
動作這麼輕,還是將他弄醒了。
行崇寧睜開眼睛看了看對面電視機的光,又看了看葉佳楠。此刻的他,睡意朦朧,再襯著那一臉睏意,讓葉佳楠覺得有些呆萌。
「我看見你毯子掉了……」她小聲解釋。
他揉著眼睛,坐了起來,看了下旁邊的時間,「你上洗手間?」
「我睡不著,想找去書房看看可不可以上網。」她老實交代。
「怎麼睡不著?」大概還沒完全從睡夢中恢復神智,所以他說話的語速也是慢慢的。
「脖子癢得難受。」她說。
四月初的天氣,並沒有開地暖,夜晚還是會冷的。
藉著電視熒屏的光,他看到她赤腳踩在地上,於是掀開毯子,在沙發上挪出一個空位,對她說:「我看看。」
葉佳楠聽話的坐到他旁邊。
他伸手撩開她脖子上的碎發。
她本以為他真的只是會看一看,然後再說一些她堅持一下,不要撓之類的話,哪會想到他居然垂下頭,對著那凹凸不平的皮膚認真地吹了幾口氣,就像哄三歲的孩子一樣。
那從嘴裡吹出來的風,涼絲絲的,掠過皮膚的時候特別舒服。
「好點了?」他停下動作,問了一句。
依舊是那種慢悠悠的帶著困意的語氣。
「嗯。」葉佳楠輕輕答。
風是涼的,吹在她的身上,卻將她的一顆心都暖得快化掉了。
他背過手去將沙發靠背的大靠墊拿開,沙發頓時寬敞了很多。然後他拍了拍枕頭,「你躺下。」
葉佳楠捧著一顆滾燙的心在他面前,只覺得就算他此刻一口生吞了自己恐怕也甘之如飴,於是乖乖照做。
她背對著他,側躺在他懷裡。
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替她吹著後頸那片癢熱難熬的皮膚。
「睡吧。」他說。
「行崇寧。」她叫他。
脖子上的微風稍稍一頓,大概是在等著她的下文。
葉佳楠本想問他是不是為了自己才這麼早回來的。
忽而又想告訴他如果不是簽證太麻煩,說不定她已經在去瑞士的路上。
可是,待念頭一轉,又什麼也不想說,好像什麼都不必說,就如他睡在客廳裡卻故意開著電視睡覺一樣,她沒有好奇,他也沒有刻意解釋。
她側躺在沙發上,背脊和他的胸膛有一點點距離,眼睛看著電視畫面,裡面正在重播著什麼娛樂節目。
身後那一點點的清風滋潤著她,十分舒服。
最後,睡意襲來的那一刻,葉佳楠不禁想,難怪古代社會有錢人睡覺的時候都喜歡雇個人在旁邊扇風,真是太懂享受了。
她的呼吸變得綿長平緩,而行崇寧那一頭的睡意卻漸漸淡去。
葉佳楠特有的氣息縈繞在鼻前,又軟玉溫香在懷,即便是他,似乎也有些心猿意馬。
行崇寧緩緩起身,卻見電視正對著她的眼簾,她似乎很排斥那些光線,淺淺地皺著眉,還不安地動了一動。
他想抱她進臥室,可是既怕驚擾了她的好眠,又怕距離太遠,自己肩傷未癒反而將她摔著了。
於是,他走去將電視關掉。
整個房間轉瞬間就沉入黑暗。
他站在暗沉的陰影中,聽著她淺淺的呼吸聲,半晌沒動。他很想在這屋子裡再弄點什麼光亮出來,可是又強忍了下來。他想出去抽煙,卻發現家裡沒煙了。
過了一會兒。
他重複去確認了一遍門鎖和窗戶後,又輕輕地躺回狹窄的沙發上,小心地擁她入懷,一睡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