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天回到父母家,李家父母還沒有睡,見老二回來都披著衣裳從臥室出來。看得出來,李春天進門之前他們正為什麼事爭執,誰也不好好搭理誰。
「下班了老二,吃點什麼媽給做。」王勤堆著笑臉湊上去問。
「不想吃,不想吃。」李春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回回一進家就問吃什麼,合著我回來就為吃啊?」
「嘿,吃了火藥了你!」王勤氣得什麼似的,伸手指指李永坤又指指李春天,「我算看出來了,你們都是一夥兒的,你們姓李的一個比一個白眼狼!」說完坐李春天邊上抹起眼淚來。
李春天納悶兒地看看她又看看老爸,「又怎麼啦?」
「你別理她,她借題發揮!」
「什麼借題發揮,什麼借題發揮!你自己摸著良心說,老大那麼做對不對?她可是越來越出息了,六親不認了她都!我看敢明她得連她親媽都不認識了……」
李老二一頭霧水,「怎麼回事兒啊,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風向一轉又開始把矛頭指向老大了?」說著,她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王勤一瞪眼,伸手就擰李春天的臉,被李春天靈活地躲過,王勤氣得一巴掌打在她後背上,「我告訴你,早晚,我得撕你的嘴。你說用不著的嘴怎麼那麼遛,你有本事上大街上貧去,你能貧回個對象來也算你有本事……」
「哼,那本事我可沒有,要說嘴遛,咱們家誰遛得過您呀,您嘴多遛啊,翻手是雲,覆手是雨,您想說誰說誰,以前您可沒少批評我,猴了吧唧、毛手毛腳、胸無大志、這些可都是您說的吧,老大在您眼裡那就是朵大鮮花兒,長開不敗,我還差一點就信以為真,我沒事兒就反省自己,敢情您說的沒一句真話!」
李永坤坐在對面,對他的二女兒擠擠眼睛。有時候李春天感到奇怪,父親在老大面前從不這樣,正如母親鮮少給她溫軟的語句一樣。同樣都是愛。
「……」王勤一時語塞,只得轉身對老伴大吼一聲,「李永坤,看看這倆好閨女,我……養了兩個白眼狼!」說完,怒氣沖沖起身,撲回了臥室。
「不是,好容易這兩天沒數落我,怎麼又跟老大叫上勁了!」
「還不是為她那個八桿子打不著的遠房不知道表的還是堂的姐姐!」李永坤一臉的無奈,「那家兒孩子也不知怎麼去了紐約,跟你媽要了老大的電話,演出完了給老大打電話說要去看老大,結果一去就打算住下,不打算回來了,非讓你姐姐給她想辦法留在那邊兒,你說這可能嘛!老大又不是移民局的。你說那家子人多不靠譜,去之前就計劃好了,隻字不提,你姐姐一生氣,就把那孩子從家裡哄出去了,報了警,這下可到好,你媽這邊兒的親戚算是炸了鍋了,三四十口子往咱們家打電話數落老大的不是,說得多了,你媽也跟著數落老大,你回來之前沒一會兒,剛放下電話,把老大一頓臭罵,我都看不下去了,說了她兩句……這下可算捅了馬蜂窩,一張嘴就是姓李的沒一個好東西……」李永坤一邊說一邊搖頭。
李春天聽了也氣得夠嗆。這些苦大仇深的親戚們最可怕,你對他好的時候一個個喜笑顏開,一丁點兒對他不好了,所有的好也都成了不好,你要是膽敢觸動了他的個人利益,沒提上菜刀找你拚命已經算客氣。李春天還記得幾年前她剛到報社的時候,接近中午的時分,她正在睡覺,突然就接到一個遠房舅媽的電話,十萬火急的語氣讓她馬上趕到某商場,然後不容李春天說話就掛斷電話,李春天連臉都沒顧上洗就衝到了商場,到那才發現,原來是她的寶貝遠親拿著半年前買的羊絨大衣到商場去退貨,人家依據規定不予退貨,遠親居然先發制人地發動了「媒體」。
想想真可怕,彷彿只因為一點點廉價的親戚關係,你把命搭給她都是應該。
「何必呢,大不了以後不來往了,咱們家還圖個清靜。」李春天歎息說到,想回過身再勸說老爹兩句,李永坤已經搖著頭進了臥室。
李春天往沙發裡一倒,又摸出那條鏈子在燈光底下翻來覆去的看。其實她是在琢磨,該如何把它送到梁冰的手裡。
第二天一早,李媽媽照例做了豐盛的早飯,一家人圍在餐桌邊自顧自的吃。李春天首先打破了沉默,對王勤說:「您還生氣呢?」
王勤看了她一眼,「哼,我早晚讓你們姓李的氣死。」
「不是,那您說這事兒能賴老大嘛?您還有點是非關沒有了?合著要是警察把老大抓起來您就高興了是吧!」
「我生氣不是因為老大把人家轟出去,我就說什麼意思呢,你轟之前得告訴我一聲兒,你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吧,連招呼都不打,你表姨瘋了似的往咱家打電話,一把鼻涕一把淚數落我一通……」
李春天氣得直拍桌子,「那是她活該!還有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以後這樣鹹不鹹淡不淡的親戚趁早斷了來往,把咱們家人當什麼了,不要臉!」李春天不等父母說話,扔下碗筷離開了飯桌。王勤在她背後說了一句:「嘿,這個老二,官兒升脾氣長啊!我說,你那對像搞怎麼樣了?」
李春天一邊給梁冰撥電話一邊答應了一聲:「就那樣兒。」
梁冰還沒起床,他顯然沒有想到李春天會主動給他打電話,言語中流露出不解。
「李春天?你怎麼……」他停了一下,換了另外一種方式問她:「你找我有事兒麼?」
「有事兒。」李春天冷冷地說,「你在哪呢?」
「哦,在父母家呢,昨天晚上喝多了……」
李春天才懶得聽他廢話,打斷梁冰,說到:「把地址發我手機上,我有個東西交給你。」不等梁冰反應,掛了電話。
冬日上午的陽光強烈難當,刺得李春天眼疼。她沒有墨鏡,即使有也想不起來帶在身邊兒,一個人想過上精緻生活得有一顆精緻的心,李春天沒有。
按照梁冰發來的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市中心的一處居民樓。李春天心裡想著,今天的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路上一點沒堵車,找他們家也一點沒費勁兒,待會開了門,把東西交給梁冰轉身就走,絕不跟他多說一句話。可是萬一他堵著門口非跟自己較勁呢?想到這裡,李春天吸了一口涼氣,那就把他們家也砸個稀巴爛!然而,世事總是出乎人們的想像,李春天沒有想到開門的竟然會是劉青青,她幾乎忘記了,這裡除了是梁冰的家,也是劉青青繼父的家,是她的家。
「青青,你在家。」李春天裝作她已經完全忘記了前一天與劉青青在電話裡的爭執。
劉青青卻沒忘,她就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李春天,不說讓她走,也不讓她進來。
「我……」李春天有點尷尬,此刻,她期盼著梁冰能夠突然出現。
「你來得倒快。」劉青青輕蔑地笑了出來,「我說老二,你能不能長點兒記性,一回、兩回、三回,你回回都讓張一男當槍使,你覺得特別有意思是吧!我說你能不能不攙合我跟張一男的事兒?哎,你說你算老幾,成天的我跟張一男一吵架你就出場,一吵架你就出場,你把自己當成救火隊員了吧!你覺得有勁嘛!」
李春天立刻明白過來,昨天劉青青和張一男又吵了架,劉青青回了娘家,而此刻,她錯把李春天當成了張一男派過來的說客。李春天自覺有些可笑,可見,從前的她多麼可恥的深入地參與了別人的生活。
「青青,別誤會……」她想說,我不是來找你的。
「哼,放心,不該誤會的一個也沒冤枉,該誤會的已經誤會了。」劉青青用鄙夷的神情對著李春天,彷彿她做過多麼對不起她的事,「你回去告訴張一男,從今往後,他愛幹嘛幹嘛,他不是就愛跟李思揚勾勾搭搭麼,你讓他光明正大的,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他不嫌丟人我還嫌現眼呢……」
說起李思揚,李春天只覺得一股熱血直往腦門上衝,「劉青青,你們兩口子打架,能不能不稍上我們家老大!你們愛打,人腦袋打成狗腦袋,你們從家裡一路打到天安門廣場誰也沒人攔,可是我們家老大到底做錯什麼了讓你這麼恨著,她不就給張一男稍了點兒東西嘛,她錯了,她就不該花那個冤枉錢,我替她向你認錯,行不行?你要是還覺著氣兒不順,你把錢給她,就當那些東西是你給張一男買的,行不行?反正你最不缺的就是錢……」
「李春天!你別欺人太甚!」劉青青扯著嗓子喊。
李春天反而不生氣了,「我欺人太甚?是你心胸狹隘!你這麼大個人了,因為那麼點兒點兒屁事兒,天天念叨我們家老大,哎,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天天在心裡罵李思揚啊,你是不是恨她恨得牙根兒都癢癢?沒事,你說,說出來,要不哪天你再憋出點兒病來!」見劉青青不說話,李春天索性說個痛快,「自從你結了婚,你那回見著我不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得?你是不是覺著我好欺負?你專撿軟柿子捏是吧!我今天正式告訴你劉青青,以後你見面對我客氣點兒,別整天覺著自己臭不錯兒似的,你以為我今天上這來是來找你來了?您當自己是誰呢?我吃飽了撐的我上大街上跑圈兒去我也不會來找你的,你把心踏踏實實放肚子裡吧……」就在李春天越說越覺得解氣的時候,耳旁響起了梁冰的聲音,「喲喲喲,這是誰呀,這麼厲害。」他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到李春天和劉青青的中間,把劉青青擋在了身後。
梁冰穿著一件粉藍色的套頭衫,往李春天跟前一站,足足高出她一個頭去,讓她不自覺的有一種壓迫感。李春天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哎,我說,你可真夠可以的,你大早晨的跑我們家來瞎嚷嚷什麼呀?幸虧老頭老太太出去遛彎去了,這要是在家,還不讓你給嚷死!」說這話,他讓開一道縫,「有話進來說。」
李春天頓了兩秒鐘,不得不從梁冰和門框之間擠過去,突然之間她又停住,仰起頭正對著梁冰的臉,發現梁冰正壞笑的看她,李春天狠狠搡了他一把,梁冰和他身後的劉青青一齊向後退了兩步,李春天這才搖搖晃晃地進了客廳。
李春天、梁冰和劉青青三人在客廳裡站成一個三角形,彼此沉默了好一會兒。
「坐下吧。」梁冰帶頭在沙發上坐下,接著,劉青青也坐下,只有李春天仍站在那。梁冰歎了一口氣,也不再去管李春天,扭頭對劉青青說到:「內(那)個,青青,不是我當哥哥的不向著你說話,人家李春天說得對,你跟張一男吵架吵你們的,別老拉上別人,這樣是不好……」
劉青青顯然沒有想到梁冰的矛頭會指向她,憤怒地雙眼突然之間就噙滿了眼淚。
「哎,你別哭,別哭啊,聽我把話說完……」
「聽什麼聽!說什麼說!我跟張一男吵架是因為什麼我最清楚,壓根兒就是因為李思揚,她就是跟張一男不清不楚的,你們別逼著我把不好聽的都說出來!」
此時此刻,李春天已經忘了她來梁家的目的,好像真的是來跟劉青青吵架。聽見劉青青恨恨地說出那些話,她冷笑著吐出兩個字來:「瘋狗。」
「李春天!」梁冰馬上站起身來制止她,但為時已晚,茶几上的一杯隔夜茶已經被劉青青抄起來,完完全全潑向了李春天。
頭髮上、臉上、衣服上全是茶水,李春天懵了——到底劉青青內心潛藏著多麼大的怨恨?
梁冰怔了片刻,慌忙拿過紙巾來抹乾李春天臉上的水漬並且說到:「別動,我去拿毛巾。」
「你瘋了劉青青。」李春天冷冷地說。
「是你姐姐欺人太甚!吃著碗裡的還惦記著鍋裡的,我沒見過這麼貪心的女人。」
「是你誤會她……」
「誤會?我到真希望是誤會……」
匆匆跑回來的梁冰打斷了她的話,「行了你們,有什麼好吵的,」他伸手去給李春天擦頭髮,被李春天一把搶過毛巾,自己擦,梁冰站在兩個人中間,「這事兒我還得說你青青,你們女人都有疑心病,所以呢,你這麼想也不應該怪你,但是話說回來……」
「反正你們就是認定了是我無理取鬧是吧?」劉青青好像一下子洩了氣,目不轉睛地看著梁冰。
「不是……青青,你聽我說……」
劉青青不想聽任何人說,突然一改語氣,出奇平靜地說下去:「她覺得我就是一個傻瓜……」劉青青看向李春天,「……還有你,你更傻……你整天都在為不相干的人和事奔走,像條可憐的流浪小狗……可你是個好人……」
李春天和梁冰雙雙愣住。
「我……我要離婚。」劉青青說得斬釘截鐵。
「……」儘管之前無數次地斷言劉青青會離婚,此刻的李春天還是希望他們能好好過下去,但她找不出任何可以說服她的理由,動了動嘴唇,什麼也沒說出來。倒是梁冰,看著劉青青說到:「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是啊,」梁冰的話啟發了李春天,「離婚揭掉兩張皮,一張你的,一張他的,你覺著你不愛了,你覺著你恨得什麼似的,可是你都習慣了,最後你發現最大的痛苦不是失去愛情,而是改變習慣,你會承受不住。」李春天內心裡隱隱覺得,在劉青青說過那麼多次「離婚」、「分手」的話當中,這一次,才是真的。「如果是因為李思揚,我向你保證,她以後永遠不跟張一男聯繫。」李春天補充到。
「你保證?你又能代表誰?你連自己都代表不了。」劉青青再次發出冷冷的一聲哼。
李春天心裡動了一下,她有一次感到自己是那麼渺小和平凡,但劉青青說的沒有錯,她連自己也代表不了。所以,她悄悄地轉身,走向門口,背對著劉青青和梁冰說了一聲:「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