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在我的辦公室裡有一台電腦,是為了上網查找一些美國的資料.我在沒事的時間裡下載了一個hotmail,是為了及時看到別人發給我的email,只要在聯機的我的世界各地的朋友們登陸到網絡的時候,我們還可以像聊天似的進行談話.
11月下旬的一個下午,北京下了2000年的第一場雪.我從辦公室的玻璃窗向街道上看,雪下得紛紛揚揚,北京顯得寧靜而安詳.
我辦公桌上的電腦還連接著internet,就在我站在窗前看下雪的場景的時刻,電腦裡傳來了我的好朋友登陸的訊息,我回到電腦前面,想看看是誰,我要把北京下雪的消息告訴他.
是羅博特——
it'ssnowing,yuki.
羅博特從電腦裡送過來——
是的,我剛剛正在看.
我也從電腦裡回復他——
areyouok?——
iamreallyfine.but,istillhavesomanythingstodo,so——
mymom'scoming:-)——
great!
我懷著很複雜的心情跟羅博特談論著他媽媽要來北京的事情.沒想到他媽媽這麼快就要到北京,說實話,我有些惦念老太太,但是,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麼面對她,坦然其實不難做到,難的是跟羅博特一起跟她見面.
我自己在無意識裡愣了一會的時間,羅博特已經送過來了許多句話,我正要回復他的時候,他的電話已經打到我的辦公室來了.
"你怎麼了,在忙嗎?"羅博特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我忽然感到很溫暖.
"沒有,只是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我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脆弱,無力.
"你生病了嗎?"
"沒有."我看著窗戶外面蒼白的天空,我的辦公室在21樓,我卻感覺我距離天空比任何時候都遙遠.我忽然很想我的媽媽.
"那麼,你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有些想我的媽媽.很久沒有見到她了."
"她在日本,日本前幾天也下雪了,身體很好,你不用擔心,我上個星期跟她打電話."
我感到很意外,原來羅博特跟我媽媽一直還保持聯絡.
"還有你爸爸,他們都很好."羅博特繼續說.
"很謝謝你羅博特."我悄悄地流下了眼淚.
沉默了一會,羅博特好像感覺到了我在哭似的,問到:"你在哭了嗎?"
"好了,我們不說了吧,現在才下午三點,正是工作的時間,我們以後在談吧."我想把話題岔開.
"那麼,今天下班以後我們一起吃晚飯."
"OK."
"ok,bye."
'bye."
放下了電話,我繼續一個人在窗戶的位置開外面的雪.想羅博特陽台上那些紅燈籠,在下雪的日子裡,點燃的時候我們就打開陽台的窗戶,趴在窗台上開雪花,紅彤彤的那些雪花,我想世界上,誰也沒有看過.還有北海,我們在下雪的時候到北海公園裡去散步,看行人,看天,看燈火,我比離開羅博特以後的任何一天都想念他.
我在辦公室裡焦急地待到了六點半的下班時間,羅博特的公司在塞特,距離我的辦公室並不遠,他的電話在六點半準時地打了過來,到我的辦公室來接我.
我到了外面才發現,原來地上的雪已經下得很厚了,馬路上所有的汽車都行駛得很緩慢,車裡放著音樂,是"披頭"的經典.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
我沒有問羅博特我們要去哪裡,任由他帶著我在大北京裡面遊蕩.
"我們去家裡看下雪."羅博特說話的時候我才發現,已經到了我們原來的那個家所在的小區的門口.
"冰箱裡面還有餃子,是雞肉和香菇的."上樓的時候羅博特說.我跟在他身後上樓,一直都沒有說話,我心裡一陣的辛酸.
一進到房間裡面,羅博特就跑到陽台上面,把紅燈籠點亮,拉我的手過去看下雪.外面的寒冷跟房間裡的暖和融在了一起,很舒服的感覺.
"我們的紅燈."羅博特說.
一陣酸湧到了我的鼻子,我感覺自己哽咽了,不說話,板著我的面孔.
"咖啡?茶?"羅博特見我一直不說話又問我.
"咖啡,謝謝."
他去煮咖啡的時間裡,我迅速地讓眼淚滑落出來,把它們擦乾.
咖啡的香味瀰漫了整個的房間,羅博特端到陽台的桌子上,我們面對面坐在紅燈的下面,聽著風的聲音,看雪花飄落,我記得,以前的時候羅博特說這就是"enjoylife".
我的手有些涼了,我雙手握緊了咖啡的杯子獲得一點溫暖.
羅博特抓過我的手,仍舊用他含情的眼光注視著我.
"yuki,最近我常常想起你了,我不知道怎麼說,我想你."
"很暖和."我故意不明白羅博特的話,自顧地說,我這麼做僅僅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羅博特.比較起來,羅博特是一個很感性的人,他只明白他最近的心情是在懷念我,完全不會想以後會發生什麼,我想,我們之間僅存的情誼再也經不起任何的折騰了,如果再經歷一次的話,我想,我們之間連做朋友的緣分也被消耗遺盡了.
羅博特識破了我的小聰明,寬容地笑笑,"好吧,我們不說,現在的時間,我們只來enjoylife."
我出神地看外面的景色,所有的環境我還是那麼熟悉.
"哈."我想起以前的一件笑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為什麼笑了?"他微笑的看著我.
我不回答,我只是想到以前我們有一次開家庭的party,也是下雪,記得羅博特有一個張哥哥,是他的一個朋友,開出租汽車的好朋友,他看見你在窗戶這裡看雪很冷發抖的樣子說,就笑著打趣羅博特說他發抖的樣子很像一個小公雞,羅博特聽不到他的話,所以張哥哥用英語更大聲地對羅博特喊"littlecock."當時我跟嘟嘟把喝進嘴裡的咖啡都笑得噴了出來,歐文也在瘋狂的笑,羅博特哭笑不得的看著張哥哥.
張哥哥本來是不會說英文,只當自己說錯了,不明白怎麼一回事.其實,在美國的口語裡面,"cock"指的是男性的"小弟弟",張哥哥喊羅博特是"小cock"我們也就當然會笑了.
"你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羅博特還在等待著我的回答.
"哦,沒有."我喝了一口熱咖啡,問羅博特,"你一直跟我的媽媽打電話嗎?"
他點頭."在你去紐約的時候,我一直跟他們打電話,你回來了中國以後比較少了."
"你跟東子現在在一起了嗎?"羅博特忽然很嚴肅地問我.
"沒有.只是他喝醉了,在我的家裡休息一下."
"你知道yuki,最近我一直沒有給你打電話了,是因為這個.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樣跟你說了,imean,如果你們真的在一起了."羅博特的幽藍的眼睛裡,我清楚地看到紅燈還有我自己.
"沒有.我現在還是沒有心情."
"可能yuki,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在一起的對嗎?我告訴你了,我一直想你"
"是的,羅博特,我知道很多的時候我也在想你,想我們有過的這個家,可是,當我想到想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的時候,我我發現我不能原諒你."
"justhavetry."羅博特無力地說."metoo,ialsotrytoforgetit."
"it'syourforst,robeter!"我感覺自己又失控了,毫不客氣地告訴羅博特之所以會有現在的局面全部都是他的錯誤.
"iagree."他的臉上沒有了笑容,"iagree.but,yuki,howaboutyou?"
"whatdoyoumean?"
"nothingmyheartwasbroken"
我沒有勇氣看羅博特,是因為我沒有了勇氣從他的眼睛裡面再看見我自己的模樣.
"我餓了."我低著頭說,"我想回去吃一些東西."
羅博特沒有說話.
"Robeter,我現在明白了一個事情,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原諒對方了."
羅博特抬起頭,抓著我的手,很正式地說"讓我們試一試吧.再一次."
我又何嘗不想給我們一次機會?問題是,我跟羅博特都是太唯美的人.中國人和美國人之間的文化差異我們一起克服掉了,然而,我們的問題還是出在感情上.
實際上,有許多次我問自己究竟當初那麼快跟羅博特結婚是因為愛他還是因為美立堅.也許羅博特那次說的根本沒有錯,是愛美國比愛他要多一點,我在美國看到那麼多的中國人大半輩子就掙扎著活在美國也沒有拿到綠卡,比起他們,我不知道有多麼的幸運呢.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當我懷念起以前跟羅博特種種的好的時候,我才更加地不知如何是好,讓我自己忍受著折磨.但不管是在羅博特的眼裡還是在嘟嘟,歐文的眼裡,我始終還是一個中國人.
"我走了,羅博特."我站起來,大概臉色好看不到哪裡去,所以羅博特有些吃驚地看著我問到:"你不舒服嗎yuki?"他也站起來扶住我.
我站在那裡,看外面,兩個羅博特的鄰居,黑人小孩正站在樓下的,仰著脖子看著我們的陽台,大概熱烈的紅的色彩吸引了他們.
小一點的孩子看到羅博特,很興奮地呼喊他:"Robeter,hi,roboeter!!"
他們都已經長大了許多,不再叫羅博特是"BIGGUY."了
我看著他們,又看看羅博特,說:"你看,這就是我的問題,我看到他們的時候就會緊張,害怕你忽然想到什麼,然後對我仇恨."
羅博特沒有做聲,我想,他大概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那些已經過去了的不幸,就潛藏在我們兩個之間,像一個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炸彈,我們都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安然無恙.
就在我跟羅博特站在陽台的時刻裡,嘟嘟已經N次的給羅博特打來電話,因為開著窗戶,我們都聽不到電話聲,最後,我關上了窗戶的時候,沒有了風的呼嘯聲,羅博特聽到鈴聲,去聽電話.
我沒聽見他們說什麼,羅博特聽過了電話跟我說,嘟嘟已經懷孕了,可能不久以後她跟萬宇就要結婚.
對於一個經歷過失敗婚姻的女人,聽到兩個好朋友要結婚的消息,心情是有些複雜的,特別是他們曾經見證過我自己的婚姻.
"我不知道跟他們說什麼樣的祝福的話."我自言自語似的說到,"我想,有些苦難在結婚以前經歷過了,要比在婚姻裡面經歷顯得幸運."
"你在說什麼?"大概羅博特沒有聽明白我的話."我告訴嘟嘟你在這裡,她請我們去她的家"
"我累了,想回家了."
"OK."
我知道我不能在家裡待下去,我心裡很亂,我希望找個很安靜地地方,安靜地坐上一會."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家."我跟羅博特說.
他遲疑了一下,說到"好吧,我洗澡以後會睡覺了.Takecare."
我跟他告別以後,沒有目的的在街上溜躂,雪散落在我的頭髮上面,衣服上面,還有我的心裡面.我感到自己很難過.
我去Blackjay,李妃跟薇拉都不在,沒有一個人認識我,我找個燈光最暗的角落坐下來,環視四周.這裡完全變了另外的模樣,原來一面牆壁上很抽像的圖案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各種各樣的避孕套取代了,那些顏色和型號各異的套套像旗幟一樣地懸掛在牆壁上,成為最前衛,最具有抽像和想像空間的藝術品.
服務生來問我喝什麼的時候,薇拉注意到了我.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因為我進來的時候並沒有看見她.
她很感激地對著我笑,並且向我走來.
一番寒暄之後,薇拉坐在我對面,小聲地問我:"yuki姐,你跟東哥在一起了是嗎?"
"沒有."我知道,肯定是嘟嘟和萬宇談論的時候被她們聽到的."你覺得我跟東子會合適嗎,他是藝術家,我連文化人的邊兒都沾不上."我半開玩笑的說.
"不管你跟不跟東哥在一起,你們都是好人,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薇拉的神情好像很嚴肅似的,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事情可以令她這麼緊張.
我懷著平靜地心情等待著薇拉繼續把她的話說下去,然而,等她說完了以後,我再也不能平靜了.
原來,薇拉是想讓我去勸勸東子,別再吸毒了.聽到東子吸毒的消息我感到很震驚,更震驚的是,他現在成了胡同青年那幫人的最忠實的同黨和顧客.
我的心裡亂透了,再也沒心情在這裡聽著音樂,欣賞牆壁上掛滿的各種各樣的套套.跟薇拉簡單地告別,我想門外走去.在門口,遇到了羅博特.
"我現在回家了,再見."沒等到羅博特說話,我就跟他告別.然後在胡同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向家的方向駛去.
我在路上的時候想到了一個故事,是說有一隻天上的鳥和一條水裡的魚,它們相愛了,可是永遠都不能在一起,因為鳥的家在天空,而魚永遠都不能離開水.我想這大概就是悲哀,相愛卻無法逾越障礙.大概我跟羅博特的愛情就像這個故事,我們就像魚和鳥一樣,都固守著我們自己的生存準則,而東子他其實更像一條飛魚,如果我是那隻鳥的話.偶爾可以有短暫的瞬間,他可以接近天空,接近我的世界,然而他畢竟是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