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大志給我打電話說他想辭職,我很驚訝,我一直以為他享受在一場又一場的海吃海喝的場景當中,很多時候,我覺得遲大志像個演員。
我見到他的時候仍舊是在某個環境優雅的飯館的包廂裡,不同的是,這次只有我跟遲大志兩個人。
我坐下之後,冷冷的看著遲大志不說話。
「你不用這麼崇拜的看著我吧。」
「我在想跟你說點什麼。」
「先喝酒吧。」遲大志端起酒杯一仰而盡,我看到他這麼痛快,一點也沒含糊,干了。
放下酒杯,遲大志響亮的打了一個嗝兒,嘴裡塞滿了青菜,驢一樣的一邊咀嚼一邊跟我說話,「聞鐵掀,問你個事兒……方明跟陳亮……好上啦?」
「沒啊。」我在書包裡摸出煙來,「沒聽說啊。」
「傻逼樣兒。」他白了我一眼,輕蔑地說到。
鑒於遲大志今天心情的極度惡劣,我沒說什麼,問他到:「你好好的,怎麼就想起來辭職了?好好當你的記者得了。」
「袁芳回來了,拉我一塊做生意呢。」他略帶點驕傲的口氣說到。
「袁芳誰啊?」
「嘁,你腦子成天都想什麼吶!」遲大志氣的直拍桌子,「就是咱們院兒那鍋爐工的女兒,嫁到國外那個!」
「那得聚聚呀,好些年沒見了,她什麼時候走,走之前你安排,我買單。」袁芳小時候不怎麼跟我們一塊兒玩,她小時候奇瘦,膽子巨小,動不動就哭,長大以後在一個酒店上班,成天找遲大志借VCD。
「她嫁的那個外國人早死了,留了大筆的遺產給她,這傢伙回國都快一年了,在北京開了一個貿易公司,現在過得那叫一個滋潤。」遲大志說到這裡,乜斜著看了看我,「你看看人家,你再瞧瞧你自己,我怎麼就一點沾不上你的光呢!」
聽他這麼說,我也感到鬱悶,是啊,這些好事從來沒讓我趕上過,憑什麼那麼多大款都叫袁芳一個人兒遇上啊!
我端起酒杯,「喝酒。」遲大志極不情願的拿起酒杯跟我乾了一杯。
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單獨跟遲大志喝酒,我都被他擠兌的十分自卑,我看著遲大志說起袁芳的時候兩眼放光的表情,忽然想起他每次數落我的時候都是恨恨的樣子,叫我打心眼兒裡覺得對不起他,至今,別說大款老闆了,就連中款、小款我都沒遇上一個中意的。
那天我喝多了,我發現人在喝酒的時候就不能思考,我一思考,就覺得自己混的不是一般的慘,沒家,沒事業,連朋友也沒有幾個,我前所未有的同情自己。
一通反思之後,我狠狠地揍了遲大志一頓,「遲大志,我發現你這個人真是勢利到了極點,你怎麼就不能跟紀峰那樣對我?人家紀峰多老實,從來,我就沒聽見他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嘁!」我都沒看清楚他這動靜是從哪個器官發出來的,「你覺得紀峰好,你找他去呀!你這人忒有點不要臉了,人家紀峰活著的時候你成天擠兌人家,說紀峰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弄得人家看見你都繞著走……就說咱們小時候,有哪一回咱倆揍紀胖子不是你躥兌的?現在人家死了,你覺得人家好了。」遲大志說著說著激動起來,滿臉通紅的用手指著我,「聞昕,我告訴你說,人有報應,你等著看吧,就你這樣的,跟誰都不親,一看見錢,你就跟看見你親爸爸似的,你好好琢磨琢磨,就你身邊這些人,你對誰是真心的?你除了挖空心思的對你自己好,你還對誰好過?好好想想吧你!」說完了這些話,遲大志晃悠著站起來,一邊嘟囔著一邊向外走去,「就你這樣的女的,唉……我怎麼就攤上你這麼一個……真叫我沒轍,自己玩去吧你!」
遲大志都走了十來分鐘了,我孤獨的做在包廂裡,猛的想起來他還沒賣單就走了,我對著剛才遲大志坐過的椅子吐了一口口水,沮喪的又開了兩瓶啤酒。
我一邊喝酒一邊安慰自己,我不太相信遲大志最後一大堆屁話形容的那個人就是我,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挺好的人,真誠、寬厚、誠實、熱情……我堅持相信自己從來都是這樣的人。
我自己打了輛車往家走,一路上我還在琢磨著遲大志最後說的那些話。
到了院子門口,我晃悠著往樓上走,在小路邊兒上的柳樹後邊,有兩個人在黑暗中抱成一團,從他們發出的一些瑣碎的哼哼唧唧的動靜當中,我相信他們在親嘴,這些狗男女們!我心裡罵著往前走,走了兩步,我忽然覺得那兩個親嘴的人其中一個應該是我哥,於是迅速的轉身,跑倒柳樹邊上,一把薅住了聞鐵軍,一看見我,聞鐵軍驚訝的連張開的嘴巴都顧不得合上了。
「我操!」我本來以為自己喝醉了,看見聞鐵軍之後,我欣喜的發現原來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我操!我操!」我揪著聞鐵軍後退了幾步,「果然是你。」我像個唱京劇的那樣,指著聞鐵軍的賊臉,胳膊不停的哆嗦,半天說不出來話。
「聞昕,聞昕……我,我……」聞鐵軍干張嘴說不出來話。
「你真他娘的不要臉。」我罵了聞鐵軍一句之後才想起來旁邊還有一個女的,轉身一看,又不由自主的說了兩句「我操」,這兩句說完以後,我再也想不起來說點別的什麼,於是我們仨就站在那,誰也不說話,站了一會,方明說,「我先走了。」她就飛快的轉身離開了,我跟我哥又站了一會兒,聞鐵軍拉著我的胳膊說:「咱也走吧。」我居然什麼也說不出來,就跟著他回去了。
20、
我跟聞鐵軍一起回到父母的家,我媽跟阿秀一起在廚房裡研究煮湯的手藝,不誇張的說,自從米晨靜一回北京,被我媽跟阿秀兩個人燒裂的沙鍋不下二十個,每次我回到家裡,滿屋子都是當歸味兒,還有一回我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正趕上那天她們給米晨靜燉腔骨湯,滿屋子蒸氣,熏了我一身的豬油,我回家洗了三遍澡都沒洗乾淨。
我媽一看見聞鐵軍,立刻喜笑顏開起來,「什麼時候回來的?快去洗洗臉,一會喝點湯。」又對著我數落,「你又帶著你哥喝酒去了是不是?你成天的就沒點正經事做?今兒又沒上班?」
「啊。」我乾巴巴的答應了一聲,進到廁所去洗了個臉,自來水嘩啦嘩啦的流著,前額那些被水打濕的頭髮一柳一柳的沾在我臉上,我在燈光下端詳著自己,面色奇黃,長臉,咧開嘴看見一口的齲齒,我的整個面部都顯得呆板而無聊,唯一能夠安慰我自己的只有一雙天真的在鏡子裡眨來眨去的小眼睛。
在我小的時候,我的爺爺曾經對我媽說,「三歲看老,這丫頭將可來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出於善良的本性對聞鐵軍更加偏愛。我承認聞鐵軍比我厚道,比我老實,比我和善,我不認為他比我更珍惜生活,如果我有了一個家庭的話,我敢肯定,我會像狗一樣的忠於我的家庭和愛人。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媽開始砸門,她一邊砸一邊吆喝似的:「你快點兒,你嫂子要用廁所,聞昕你聽見沒有,快點……你快點行不行?!」我聽見聞鐵軍阻止她的聲音,大概是叫她別催我,「她霸道慣了,不自覺,聞昕,你快點行不行啊!」
我把門打開,靠在門框上冷冷的看著一屋子的人,「怎麼著?」我把眼光對準了我媽,「怎麼著老太太,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快出來,你嫂子等著上廁所呢!老大不小的人了,成天喝酒喝成那副樣子,你看看你自己像個什麼樣子?」我媽最近對聞鐵軍和米晨靜那叫一個好,我一直想不明白她怎麼會轉變的如此徹底和迅速,她就那麼想當奶奶?!
我還是冷冷的,咧了一下嘴,算是對她猙獰的笑了一下,「哼,不就她要上個廁所嘛,你至於嗎,跟救火似的!」我的輕蔑是給聞鐵軍看的,沒想到激怒了一直在一邊觀戰的我爸,他跟個耗子似的從書房裡竄出來,站到我的跟前,訓斥我:「聞昕,你不要像個無賴似的,用完了廁所你就讓出來,你自己又不用,你又佔著廁所不讓別人用,老大不小的你像個什麼樣子?」
儘管聞鐵軍和米晨靜在旁邊一直想阻止他們對我的訓斥,但一直插不上嘴。我本來沒有那麼大的脾氣,憋著對聞鐵軍的不滿回到家裡,先是無緣無故被老媽數落,接著乾脆有老頭躥出來又捏造我佔廁所的事實,我忽然又想到晚上在飯館的時候遲大志對我無端的指責,招誰惹誰了我?!
「怎麼著?你們都衝我來是不是?」頓了頓我說到,他們一下子都不說話了,我晃悠著走到客廳裡,走過米晨靜身邊的時候我推了她一把,「你不是要上廁所嗎?」我大嚷了一聲,「你怎麼還去去呀!」
可能她實在憋的難受,聽了我的話,她紅著臉「哦」了一聲,低著頭往廁所走去,我氣哼哼的把自己摔在沙發上,喊阿秀,「阿秀……」
「啊呀!」廁所的門還沒關上,米晨靜大叫著趴到了地上,可能剛才水龍頭流了太多水濺到了地板上,她滑倒了。
他們一下子都湧到了廁所裡,我心裡想著「至於嗎?」正要喊上阿秀回家,聽見我媽驚叫了起來,「血呀!」我循聲望去,血從米晨靜的褲管裡流了出來,流到了地板上。之後,還沒等我做出反應,阿秀尖叫了一聲之後倒在邊上……
我們的家裡在忽然之間亂成了一團,也許是因為我剛剛喝過酒的緣故,這種忽然降臨的混亂讓我站在沙發邊上不知所措。
我聽見我媽指揮他們的聲音,「快點,把阿秀扶到裡屋……老聞,你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快去呀……給我找條熱毛巾,給我條熱毛巾,熱毛巾,快點……」我哥拽著阿秀回裡屋了,我爸在我邊上哆哆嗦嗦的打電話,我媽一邊扶著米晨靜一邊伸手要一條熱毛巾,我在那看著他們…………
「聞昕!」我媽的聲音憤怒的像個炸彈那樣在我耳邊炸響起來,「你還愣著幹嘛?我讓你那熱毛巾你沒聽見?!」
「噢,噢,」我連忙答應著,「熱毛巾,熱毛巾。」我一下子反應過來,衝進廁所拽了一條毛巾,又衝到客廳拿了暖壺,往盆裡倒了一些熱水之後,我雙手拿著毛巾浸到了水中,又慌忙的拿起來,擰乾,遞給我媽。我遞給她毛巾的時候,發現她十分詫異的看著我,遲疑了一下才將我手裡的毛巾接過去,她一邊給米晨靜擦血一邊又吩咐剛剛打完電話的我爸,「老聞,老聞,你快點啊,上盒子裡拿燙傷膏,快去啊……」
我爸很疑惑的問她「你要燙傷膏做什麼?」
「你快去呀!」又是一個炸彈炸響的聲音,「你看看聞昕的手啊,去拿……」她話還沒有說完,老頭「倏」的一下就躥了出去,好像他腳下裝了彈簧。
我想起來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又紅又腫,佈滿了水泡,我忽然想起來,我的兩隻手剛才跟毛巾一起浸進了熱水裡,可是很奇怪,我居然沒有感覺到疼痛。
我爸拿來燙傷膏的功夫,聞鐵軍也安頓好了阿秀又跑了回來,米晨靜在不停的嚎叫,滿頭的大漢,血越流越多……聞鐵軍看見我的雙手,急了,「聞昕,你這是幹嘛呀,出去,出去上點藥……」
「你還理她做什麼,趕緊的扶著你媳婦,我在去拿幾條毛巾。」我媽讓聞鐵軍扶著米晨靜,她起身的時候推了我一把,「讓你爸給你上藥去,別跟這礙事。」
也許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我的腦子裡居然是一大片的空白,又或者,是因為我的生活根本就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面對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內容我無所適從了。
我爸已經拿著燙傷藥膏出來了,拽著我的胳膊坐到沙發上,他碰到我手的時候,我的感覺好像才剛剛找回來,我的雙手針扎似的疼,於是我也殺豬般的嚎叫了起來「疼啊,我的手……」受到我的影響,米晨靜也開始肆無忌憚起來,她也放開了嗓子使勁叫喚著「疼啊……」我們倆不停的叫喚,就好像那天晚上我們家是一個屠宰場。
托米晨靜的福,我也跟著進了回醫院。因為燙的太厲害,醫生非讓我跟米晨靜一起坐上救護車,說是弄不好會出人命,我當時很想說一句話,很想告訴那個大夫我這人命賤,不值錢。我還沒來得及說,聞鐵軍就已經把我給背到樓下了。
我坐在救護車的椅子上,米晨靜躺在擔架上吸著氧氣,滿頭都是汗,我看著她的模樣,想像著她的感覺,假設現在我就是她,可是我發現我不能感受到任何關於她的疼痛。
車開的很快,開始的時候我一直看著窗戶外面,那些一閃而過的路燈的桔色光芒讓我聯想起了一些東西,我忽然想到在我和聞鐵軍都很小的時候,在我們的老家唐山的農村太陽快要落山時候的色彩,就是這種大片大片的桔色的光芒,那些光芒時常就在我的記憶當中跳躍著。
好像那年我六歲,那是我們全家唯一的在唐山渡過的一個春節。臨近春節的時候爺爺帶著我和聞鐵軍兩個人到郊區去釣魚,冰面很厚,幾個大人圍坐在一個冰窟窿周圍,誰也不說話,我和聞鐵軍兩個人被他們轟到了遠一些的地方玩滑冰,我們玩狗拉雪橇,就是聞鐵軍在前面拉著我的胳膊,我坐在冰面上叫他拉著跑來跑去,我不停的叫他「快點,快點,跑快點,再快點」聞鐵軍果然越拉越快,最後將我從他手裡甩了出去,巨大的慣性讓我在冰面上滑行了十幾米,我的整個身子都撞到了一大塊岩石上這才停了下來,聞鐵軍跑過來把我拽起來,他很緊張地檢查我是不是受了傷,當時我覺得胳膊酸的厲害,為了不讓聞鐵軍擔心,我硬扛著沒哭,跟他說沒事,於是聞鐵軍背起我去找爺爺,我在他背上的時候疼哭了,將頭埋在他的後背的棉襖裡,微微抬起頭的時候,我看到跳躍在山間的夕陽,橘紅的色彩散落在冰面上,非常美麗。
那是我到目前為止能回憶起來的最疼的記憶,晚上回家以後我的胳膊還一直在疼,吃晚飯的時候我右手拿著筷子趴在飯桌上扒拉碗裡的稀飯,我媽讓我端著碗吃飯,我嘴裡答應著,並且努力動彈我的左臂來端著飯碗,當我確定我的左臂完全不聽使喚之後我哇哇的大哭起來,結局是,我的左臂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打著石膏,聞鐵軍一直對那次我骨折的事情耿耿於懷,他一直覺得對不起我。
這件事在我成長的經歷當中好像再也沒有被我想起來,只是這一閃而過的路燈的光芒讓我忽然想起了那次非常特別的兒時的夕陽,在那一刻,我感覺到了時光荏苒,我跟聞鐵軍都長大了。
救護車到了醫院,米晨靜的疼痛好像消失了一點,她被人抬下車的時候跟我說了一句:「聞昕,讓你跟這受苦了。」
我連忙搖頭說,「不疼,我不疼。」等她已經被人抬出去幾米遠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問她一句「嫂子你還疼不疼了?」人聲很嘈雜,我確定她沒有聽見。
21、
再早幾年的時候,我剛分到一個單位去實習,我們單位有個大姐,學印尼語的,是個南方人,她業務好,人也和善,長著一雙巨靈秀的大眼睛,總之,是非常好的一個人。
有一回,單位組織看電影,她就坐在我的旁邊。那時候正是南方梅子成熟的季節,她在南方的父母托人給她帶了一些,看電影的時候她分了一些給周圍的同事,我吃東西快,吃完了自己的一份把她的也給吃了。電影演的什麼我已經給忘了,好像是講一個黨員的故事,看得大家都是昏昏欲睡,就在我也快要睡著的時候,就覺得那個大姐一下子把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當時心裡還暗暗發笑,心想別管多麼熱愛工作的人,只要電影裡演的是跟共產黨員有關的事兒,肯定睡了。
她都倒我肩膀上睡了,我也沒含糊,睡了。
電影散場的時候,我被另外的同事叫醒了,我拍拍同事的肩膀,告訴她:「散場了。」她沒動靜,我又拍了拍,還說:「散場了……」我往地上看,她的座位下面濕乎乎的一片……我看了看她的椅子……藉著昏黃的電影院燈光,我還是能看清楚,那些濕乎乎的東西是血。
那次,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是流產,而且「流產」在我的印象當中根深蒂固,肯定是伴隨著流血的。
為什麼我忽然提到這件很多年以前的事兒呢?我看到米晨靜褲管裡流出的血,自然的想到了她會流產,如果她真的流產了,我的日子肯定會不好過的。
我開始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而且我的另外的預感告訴我,這種不祥的預感已經不僅僅只是預感那麼簡單了。
22、
我在臨時病房裡躺著,我媽和我爸進來,他們都黑著臉。
「媽,我嫂子……好點沒有。」我有些心虛,我往門口看了一眼,阿秀進來了,緊接著,聞鐵軍也蹭了進來,看見聞鐵軍,我把眼皮垂下了。
我爸和我媽先看了看我的手,又像征性的掉了些眼淚之後,我媽開始問我:「你說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嫂子流產了,你說你是怎麼回事……」她捶胸頓足的樣子十分滑稽,就好像自己失手打碎了一個什麼寶貝似的,十分懊惱。我想,就算懊惱也應該我懊惱,和你又什麼關係呢?我又想,可能我們懊惱的內容不太一樣,大概我媽懊惱的是今天晚上就不應該讓我進家門。
「聞昕,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說……」她還當自己當著系主任那麼牛氣,那時候她動輒對學生拍桌子,所以我父親那時就說過一句至今仍然對她很受用的話,他說「婦女同志不適合當領導」。
我很沮喪的歎了口氣,問他們:「你們就非得讓我說說怎麼回事嗎?……就非得……讓我說?」
「就是你,我就想知道你是怎麼回事?」一堆人當中,只有我媽一個人開口說到。
「我……我被正義感沖昏了頭腦。」我回答得很乾脆,並且我沒望了看聞鐵軍一眼,他也用意味深長的眼神在盯著我。我以為我本著實事求是得原則回答問題不會有更惡劣得後果,後來發現,我想錯了。
我一句話說完,我媽立刻嚷嚷著心口疼,一家子人手忙腳亂的給弄急診室去了。
我自己靠在床上想著,今天究竟是個什麼日子,我們一家子跟醫院幹上了。
23、
阿秀真累,一晚上,我光看見她跑進跑出的照顧我和米晨靜了。
凌晨三點多了,我開始感覺到雙手火辣辣的疼,也許這種形容太淺顯,實際上,這種疼痛我之前有過體驗,那回買了兩個烤白薯,剛出爐的,我兩隻手一手攥一個,時間稍微長一點的話,就能感覺到跟現在類似的這種灼熱的疼痛,不同的是,烤白薯你能裝在口袋裡,而這種燙傷,你只能死扛著。
我靠在床頭上迷瞪著,剛要睡著,阿秀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她推了推我,「咳,還疼嗎?」
我費勁的張開眼,哼哼著問她,「什麼事啊?」
「陳亮來了。」
「都他媽幾點了?」後面的話我給嚥回去了,本來我還想接著說「早怎麼不來?」想想,說出來之後似乎顯得不近人情,對我現在的處境不利,現在的我明顯出於被家裡人孤立的狀態,於是我盡量在心裡想著:人家能來看你就不錯了,還管什麼時候?
阿秀跟個耗子似的出去了,沒多會兒,陳亮就進來了。
藉著燈光,我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腫得跟豬蹄兒似的,色澤鮮亮。
陳亮今天還是沒穿警服,說實話,我覺得他不穿警服的時候更像個小白臉兒,換身兒衣裳就能到娛樂場所掙出台費了。
「你怎麼才來?」我問他。
「喲和,瞧你問的?我剛辦完個案子往你們家打電話沒人,到你們家敲門,鄰居說你燙傷了,我這不趕緊就過來了……」
「你大半夜上我們家敲什麼門吶,」我白了陳亮一眼,看見他額頭好些汗珠,「坐下吧,喝點兒水。」
他坐下來,扳過我的胳膊好好看了看我的一雙手,試探著拿指尖碰了碰塗滿了刺鼻藥膏的皮膚,聽見我一吸涼氣,馬上住了手,問我:「你怎麼弄的?疼不疼了還?」
「你說疼不疼?」我反問他。
他不說話了,對著我的雙手吹氣,吹得我直癢癢。
「得了,快說吧,什麼事兒啊?」
「我聽刑警隊一個哥們說,紀峰得案子好像有了進展了,前兒抓了一男一女,倆人坑蒙拐騙偷,什麼壞事兒都干,據說去年夏天男的在你們家那邊砍了一個人,具體哪天他們記不清楚了,也不知道砍死還是砍傷了,據他們描述,那個人的體形像紀峰……」
「到底是不是啊?」一聽他說紀峰,我就來了精神。日子過得飛快,不知不覺紀峰的死已經成了「去年」的事兒。
陳亮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別著急呀,倆人都抽了血樣送去檢驗了,只要能跟紀峰出事的地點提取的陌生人的血跡吻合,就能證明是那小子干的。」
我「噢」了一聲,忽然覺得腦子很亂。
「你還沒說呢,怎麼回事啊?」他指著我的雙手問到。
我長歎了一口氣,「唉,小孩沒娘,說來話長啊。」忽然想起了方明,於是問他:「陳亮,最近方明找你了嗎?」我本來是忽然想到了方明跟我哥親嘴的事兒,隨便問了陳亮一句,不想,他竟然「騰」的紅了臉,「怎麼回事啊你,臉紅什麼?她不會還是跟以前似的哭著喊著離不開你吧!」
陳亮似乎是在想怎麼跟我說,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後他說:「反正我不喜歡那種女的。」
「嗯?!」我瞪圓了眼睛看著陳亮,「這麼說,她還是經常去找你嘍?」我不太相信,要是她方明還是喜歡陳亮,又怎麼會跟聞鐵軍在大樹後邊親嘴呢?
陳亮支支吾吾的半天,紅著臉跟我說了一句,「聞昕,你怎麼還不明白我對你的……你真看不出來?」
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臉上熱辣辣的,對毛主席保證,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因為有人喜歡而臉紅心跳。
「陳亮,我跟你說實話……」我盯著陳亮很嚴肅地說到:「我實話跟你說吧,談戀愛……我沒經驗……」
陳亮呵呵的笑了起來,我連忙拿腳踹了他一下,並且習慣性的四下看了看,「我跟你說真的呢!」此時此刻,我忽然有了一點小女人的感覺,就是我平常看著特彆扭捏,特別不順眼,特別想上去一口濃痰吐人家臉上那種女的,我忽然明白,原來發騷其實每個女的打生下來就會。
我又想到方明,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這女的……到底怎麼回事啊?」
「什麼怎麼回事啊?」陳亮問,把我後背的靠墊往前抻了抻,讓我坐的舒服點兒。
我正思量著該不該把方明和聞鐵軍的事兒跟陳亮說的時候,聞鐵軍進來了,他看見陳亮,笑了一下,有點尷尬:「你也在啊,我……我……」聞鐵軍看了看我,不自然的笑了笑,說:「我沒事,就是過來看看你……我先出去了。」
「唉!」我長歎一聲,「連累了米晨靜……」沒等我說完,聞鐵軍出去了,我氣乎乎的罵了他一句「德行!」惹得陳亮詫異的看著我。
「怎麼了你?」他問。
「……沒事,你回去吧,我想迷瞪會兒。」
陳亮遲疑了片刻,「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會兒,明天我過來看你。」他把我背後的枕頭放平了,讓我躺下,又把被子給我蓋上之後出去了。
我其實不想睡覺,就是忽然覺得陳亮在這讓我感到很煩躁,我不習慣那種戀愛的眼神還有平空而來的關懷和體貼。想起幾分鐘之前我跟陳亮說過的那些讓我自己臉紅心跳的話,我忽然覺得很滑稽,那種裝腔作勢的感覺讓我反胃,也許我這個人是不合適談戀愛的,或者說,我還沒找到一個真正的可以談戀愛的對象。
陳亮走了,我一個人看著房頂發呆,睡不著。阿秀從米晨靜那邊回來了,歎息著在我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我仍舊瞪著天花板,對阿秀說了一句:「歇會兒吧阿秀,看把你累的!」
她沒理我,自顧的歎息了兩聲,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當初我離開老家的時候,我一心想著找到親戚,踏踏實實在北京找個工作……是不是我的命不好,連累了你們……老家的人都說我的命不好,我生下來不幾年父母就都死了,我到北京來,第一個遇上了紀峰,他也死了,我又到了你們家,你們家又出了這麼多事情……」說著說著,阿秀的聲音居然哽咽了,我趕緊坐了起來,端著兩隻手,傻乎乎的看著她,我本來想找點東西給她擦擦眼淚的,我的手實在疼的厲害,動彈不得。
從紀峰出事阿秀跟我回家到現在大半年的日子,阿秀明顯的瘦了,臉上也沒有了光澤,我藉著昏黃的燈光打量她,打心裡覺得對不住她。這些日子,阿秀盡職盡責的給我們家當著笑保姆,雖然每天都見面但是我們倆卻很少說話,現在我看著她,忽然想到如果紀峰知道了阿秀現在的處境,他肯定又會連續幾天睡不好覺,哼哼唧唧的向我表示他的不滿,我幾乎忘記了阿秀是怎麼來到我的家庭當中的,也幾乎忘記了她與紀峰之間是有著不尋常的關聯的,對於紀峰那樣的一個老實人來說,一個與他有過肌膚的親熱的女的,是無論如何他也要保護到底的……我心裡忽然開始難受起來,難受極了……
「阿秀,」我鼻子裡酸酸的跟她說到,「阿秀,米晨靜的孩子也沒了,等她出了院,就讓我媽和聞鐵軍慢慢照顧她算了,你呢,你也就……」
「你讓我留下吧,我願意每個月自己出房錢……」
我心裡又是一陣酸楚,難道我真的是遲大志說的那種基本上沒什麼人味的人嗎?
「不是,阿秀,我的意思是,等米晨靜出了醫院,我想找個學校讓你去學英語,你這麼聰明,不學點東西可惜了,再說,你總不能一輩子給人家當保姆吧!」
阿秀顯然沒有想到,其實我看得出來,平常的時候她對我是很敬畏的,或者說是懼怕。過了一會,她說:「我還是當保姆吧,上學?我哪有錢?」
我把心一橫,心想,「我就好事做到底了!」頓了頓,我說:「錢你就別管了,不管怎麼說,我跟紀峰都是……嗨,算了,提他幹嘛,反正錢不用你管了……」
聽我這麼說,阿秀忽然從椅子上起身,小跑著到樓道裡哭去了,「至於嘛,脆弱到這份兒上了!」我自己嘀咕了兩句。
好半天阿秀也沒進來,我一個在屋子裡,忽然我又想起了聞鐵軍,覺得心口疼,這個傢伙,從小到大,他就沒做過什麼長腦子的正經事!我得找個機會好好的修理修理他!我又想到方明,我不知道這個女的到底是要幹什麼?又跟聞鐵軍親嘴又使勁兒的糾纏陳亮,媽的,天底下好事都讓她一個人給佔全了。我腦子裡不停的在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我不能讓我的腦子安靜下來,因為一安靜下來我就會想到我剛才跟阿秀說起的那些話,我很後悔,我痛恨自己真的是被正義沖昏了頭腦,居然說要自己花錢送她去上學……
24.
阿秀很快就睡著了,雖然她趴在我的床邊簇著眉頭睡的姿勢很不舒服,但是她的嘴角仍然帶著笑。是啊,遇上好事的時候睡不是做夢都偷著樂呢!我就不一樣了,目前這個階段大約是我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大的麻煩。
睡不著,我開始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可能是我太緊張了,總感覺病房外面的樓道裡有聲音,就是好像有人把一塊一塊的豬肉往地上摔的動靜,是紀峰走路的聲音。聽我爺爺說,人死了之後靈魂是不會消失的,特別是死的人在生前跟你有些事情沒有瞭解清楚的時候,一般來說,他每天都會抽空來看看你。
我這麼一想,立刻緊張起來,我相信大發白不會傷害我,我更相信就算他死了,心裡還是會惦記著放在我這裡的三萬塊錢。
紀峰走路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而且越來越近,更要命的是,我的病房的門外傳來了悉悉嗦嗦的開門的聲音,我冷汗都下來了。
「阿秀,阿秀……」我拿腿輕輕地碰了碰阿秀地肩膀,「阿秀,醒醒……」
「嗯?……噢……」阿秀哼哈了兩聲之後開始磨起牙來,外面的來路不明的動靜,加上阿秀嘎吱嘎吱的磨牙聲,嚇得我頭髮都豎起來了。
「阿秀,醒醒……」
我想大約是她今天太高興了,「紀峰……你要時常回來看看我呀……聞昕要送我上學去呢……我每天都想起你,我每天都想你紀峰……」阿秀顯然是在夢裡見到了紀峰,雖然是夢話,可是我依然相信,阿秀每天都想著紀峰。
在阿秀絮絮叨叨的說夢話的時候,樓道裡地腳步聲似乎停在了我的病房的門外,好像就真的是紀峰一貫的方式,在敲門之前要趴門外很長的時間聽聽房間裡的動靜。
阿秀的夢話說完了,那啪嗒啪嗒沉重的腳步聲好像又漸漸的從門口走向了遠處……
我忘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從床上爬了起來站在房間的中央,現在的時間應該是凌晨的四點多吧,我忽然想起來在紀峰死前的幾天裡,他也是在凌晨的差不多的時間來找我商量什麼事情,我出了一身的汗,大口的喘著氣,「紀峰,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阿秀,你那三萬塊錢……總之大發白你放心好了,我不會亂花你的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會覺得大發白會因為他的三萬塊錢而耿耿於懷。
站了一會兒之後,我重新鑽進被窩裡,將雙手什到被子外面,我趴在床上把整個臉埋進床單裡。又過了一會兒,我小心翼翼的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用指尖在按鍵上撥了一串數字。
四點多了,陳亮一接電話居然有很嘈雜的聲音先傳進我的耳朵裡。
我為什麼給陳亮打電話?不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儘管我不確定我對陳亮的那點喜歡算不算得上愛情,但至少我認為陳亮對我的愛情是真切的。最主要的是,我內心裡其實很想談一次戀愛。
什麼叫談戀愛?我總覺得談戀愛就是一個女的光著膀子拿著電話給一個男的打電話(儘管我自己不經常光著膀子)。同理,結婚在我看來就是一個女的光著膀子跟一個男的面對面聊天。這只是我聞昕的個人看法。
「聞昕你還沒睡吶!」陳亮一看見我的電話號碼顯得有點吃驚,從聲音裡聽的出來,這小子喝高了。「去,別搶,你別搶我電話……」
有個人把電話從陳亮手裡奪了過來,「聞昕,聞昕,是我呀。」方明說話舌頭都打結兒,「剛聽陳亮說的,你們家昨兒晚上都炸了鍋了……聞昕,別賴我啊,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聽她這麼說話,我渾身上下都開始熱血澎湃起來,「嘿,嘿,聽著啊,你那不叫身不由己,你那叫破鞋,聽清楚了?你他媽的什麼玩意兒!」扔了電話,我自己靠床頭上喘著粗氣,我經常在心裡罵人,大多數情況下我顯得很含蓄,如果不是真的被惹急了,我不會對方明如此坦率。
阿秀被驚醒了,迅速的抬起趴在床邊的腦袋,然後「倏」的站了起來,驚恐的望著我。好一會兒,她才想起來問我一句,「你怎麼了?」
「方明真他媽的是個破鞋。」我一屁股坐回到床上,「這女的天生就是當破鞋的材料!」喘了兩口氣,又補充了一句「她雙腿之間夾著憤怒的火焰,看見個男的就燒得她走不動路!」
「你怎麼了?」阿秀仍然很驚恐,她顯然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電話響了,顯示著陳亮的號碼。
「接!」
阿秀像個機器人似的,馬上抓起電話。
「喂?找誰?」
「噢,等會啊?」她轉向我,「是陳亮。」我早就知道是陳亮。阿秀詢問的眼神看著我,是接還是不接?
「你告訴陳亮,別再讓我看見他,看見一回我收拾他一回!」我說的惡狠狠的,心裡忽然覺得酸溜溜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街上那幫俗人常說的「吃醋」,反正這種嗓子眼兒堵得慌,和心臟軟軟的像被人用手捏著的感覺我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過。那一刻我大膽的猜測著,是因為我喜歡陳亮,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
阿秀把我的話重複給了陳亮之後,慢慢移動到了門口的地方,很小聲的跟陳亮交談著,不時用眼神瞟向我。
說完了電話,阿秀怯怯的走到我身邊,「天都亮了,你還不睡覺啊?」一邊說著,她一邊把我拽上床,把我按倒在床上,「陳亮說,你先睡覺吧,他白天休息,等你睡醒了他接你回去……」
我打斷阿秀的話,白了一眼,「誰送你去學英語?」我的語氣很尖銳,「是我送你去學英語,不是陳亮!明白?」我把明白的「白」字拖的很長,阿秀怯怯的低下頭去,「我把你當自己親妹妹,你向著別人說話!」說著話,我氣哼哼的用腳丫子挑過被子,阿秀慌忙給我蓋上。
好長一段時間,我躺在床上,阿秀仍舊坐在原來的地方,我想我的心事,阿秀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昨天,我做了一個夢……」半天,阿秀帶著很疑惑的口吻跟我說到:「我跟紀峰說你燙傷了,他特別著急,來看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腦子裡正亂七八糟的想著聞鐵軍和方明還有陳亮之間的關係,忽然聽到阿秀說這段話,我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丫子直往頭頂上冒,「蒼天吶,嚇死我了……」我把整個身子滑進了被子裡,心咚咚跳的厲害,「阿秀,阿秀,謝謝你了,別說了……」
看來,我爺爺不是騙我的,人死了之後靈魂是不會消失的,特別是死的人在生前跟你有些事情沒有了結清楚的時候。
「不就是他奶奶的三萬塊錢嘛!」我窩在被窩裡的時候輕蔑的想。
25、
我迷迷瞪瞪的睡了幾個鐘頭,雙手的疼痛自然不必去說了,醒來之後發現脖子睡歪了。真是豈有此理。
阿秀坐在床邊兒上,自己捶打著腰部,我猜昨天晚上睡的七扭八歪,她的小腰比我的脖子也好受不到哪裡去。
「咱是不是該回去了?」
「嗯?」阿秀抬眼看了看我,「是啊,大哥一早上就過來說咱們可以回家了,看見你還沒睡醒,在嫂子那邊等著呢。」
我將雙臂舉過頭頂,迎著陽光仔細端詳我的一雙手看了半天,「這回完了,搞不好成了殘疾。」我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阿秀,你說,上天給了一雙手是拿來幹嘛使的?」
「勞動。」她不假思索飛快地回到到。
「哼哼,我可不這麼想。」太陽光照在我豬蹄一樣地雙手上,說不出的一種心情,「要是你連老天爺為什麼給了你一雙手你都搞不明白,阿秀,你這一輩子會過得很辛苦。」
「你說,老天爺為啥給人一雙手?不是讓你勞動、創造是幹什麼?」
欣賞夠了,我把胳膊放了下來,經過一個晚上,我的雙手疼痛的感覺早已經不那麼強烈了,反而有點很舒服的癢的感覺。
「老天爺給你一雙手是讓你來搶東西的。」
我看著阿秀,她瞪著眼睛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我揮揮手,「算了吧還是,跟你說了也不明白。」
我想阿秀永遠也不會明白什麼是搶,她很單純,除了安逸,她對生活沒有更大的奢求,而我則不同,我希望我的生活能夠過得熱鬧,能夠激烈,生活當中的爭搶能夠帶給我滿足。
26、
在我們的老家唐山,我爺爺酷愛到農村去釣魚,我上小學的時候,假期裡,經常被他帶到釣魚的地方玩耍。
那個他經常釣魚的地方收藏著我和聞鐵軍很多快樂和悲傷的回憶,也許還有疼痛(我被摔斷的胳膊就是個絕好的例子)。
夏天的時候,那片水塘的地方充滿著樂趣。我已經忘記了那是多大的一片水塘,只記得一大片一大片的水面都被柳樹柔軟的紙條覆蓋著,風吹的時候,你會覺得整個水塘都在揮舞起來。那或許是個水庫,我實在記不起來了,姑且就叫水塘吧。
水塘的周圍長著茂盛的綠草,綠樹參天,有時候我跟聞鐵軍一起爬樹,捉知了,更多的時候我們在水塘邊上抓魚蝦。
那次是我突然發現靠近岸邊的淺水裡突然出現了很多的蝌蚪,不是像一個逗號形狀的那種小蝌蚪,是即將變身成為青蛙的那種大傢伙。我被電到了一樣的激動,嚷嚷著「蝌蚪,青蛙,聞鐵軍快看!」聞鐵軍頗不以為然,告訴我「爺爺家邊上的水坑裡到處都是。」我央求聞鐵軍去給我抓幾條上來,開始的時候他不肯,再我近乎哀求的哼唧聲中,聞鐵軍才懶懶的從樹蔭下走出來,躡手躡腳的俯身下去。也許是聞鐵軍太笨又也許是那些蝌蚪太狡猾,反正忙活了半天,聞鐵軍一條也沒有抓到,我跟著他,追著蝌蚪慢慢的從岸邊的淺水走到更深的地方,就在我感到有些恐懼,並且準備往岸邊走的時候,聞鐵軍居然就從更深一些的水裡的水草叢中抓起了一條。他把那個東西攥在手裡,居然學著電視裡慶祝勝利的傻逼那樣歡呼起來,「抓住了,抓住了!」我一聽,慌忙往他的方向又跑了過來,「聞鐵軍,好哥哥,給我,給我。」通常,在我有求於聞鐵軍的時候也會像別人家的妹妹那樣叫他哥哥,只不過這種時候並不多。
可能是聞鐵軍也覺得能抓住一條十分不易,他緊緊攥著,不肯給我。
「哥,哥,給我吧,給我吧。」
「別搶,別搶,我玩一會兒再給你。」
「是我先看見有蝌蚪的!」
「你看見有屁用,你看見你自己怎麼不抓?」
聞鐵軍堅持不肯給我,我也看出來了,他不把那條倒霉的蝌蚪玩個半死是不會給我的,與其輪到我手裡的時候是個死的,還不如把它放了。
「要不你把它放了吧。」
「不放。」聞鐵軍回答的乾脆,堅決。
我回憶當時的情景,似乎我是思索了片刻的,思索之後,我迅速的出手,把聞鐵軍搡到了水塘裡,撒腿就往岸上跑去,身後是農村水塘邊上搖擺的翠綠,蕩漾的清水,落水狗一樣掙扎的聞鐵軍……
後來我爺爺把聞鐵軍從水裡撈上來,還揍了他一頓,我躲在遠處的陰涼底下看著聞鐵軍狼狽的樣子,心裡說不出來的愜意。
27、
我總是會很突然的想到一些久違的往事,其實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讓人們明白,我的好鬥的天性與生俱來。
28、
單位扣了我半個月的工資還有一個月的獎金,居然這次我滿不在乎的接受了,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
米晨靜還在醫院住著,我媽媽也突然的忙碌起來,偶然有鄰居來找她,我都告訴他們:老太太如果不是在醫院,那就一定是在去醫院的路上。
不敢回父母的家,阿秀陪著我住在8號樓的狗窩裡。
聞鐵軍顯得傷感而沮喪,最近幾次,我總是看到他的雙手交叉著,在胸前晃來晃去,我不想搭理他,我認為他與方明這種粉紅色的男女關係徹底的打碎了一個我心目當中的憨厚淳樸的哥哥,儘管我很少叫他哥哥。
自從在醫院那天感覺到大發白的出現以後,我忽然覺得身體開始迅速的虛弱起來,我常常坐著或者躺著休息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就會大汗淋漓,幾天以後,我開始發燒。房間裡的暖氣太熱,我感到口乾舌燥卻不得不蓋上三床被子,就這,還伴隨著發抖。我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好在,我的頭腦還算清醒,但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時間,我是睡著的。
一天下午,我正睡著,隱約聽見房間裡嚶嚶的哭聲,像一隻蚊子飛到你耳朵邊兒上的那種聲音,好像不怎麼間斷,保持一個頻率,就那麼嚶嚶著。最初,我想不去理會,繼續睡我的,但那種聲音實在折磨人,讓我心慌。
「誰呀?」我撩開被子,坐了起來。
嚶嚶聲嘎然而止,聞鐵軍紅著眼睛站在我跟前。
「你這是幹嘛吶!怎麼了這是?」這是最近幾天以來我跟他說的字數最多的一句話。我發現親情就是這樣,你再怎麼下決心不搭理他,只要一有個風吹草動,你還是會緊張的要命。
聞鐵軍還是忍不住流著眼淚,很委屈的樣子,過了好半天,「聞昕,我心裡難受,我看著你這樣,我心裡忒難受……」
我心裡一大堆的石頭呼呼的全落地了,原來他沒出什麼事!「哎呀!」我開始皺起了眉頭,「人家這發燒呢,你就非得來搗亂,讓我睡一會行不行?」
聞鐵軍把一件棉睡衣給我披上,「你都睡了好幾天了,急死我了。你嫂子一住院,爸媽全部心思都在她身上了,又著急又上火,我都沒敢告訴他們你病成這樣了……」
「你也知道我嫂子病了,你不說上醫院去,跟我這唧唧歪歪的幹嘛呀!我就是有點發燒,你還是到醫院去照顧我嫂子吧,順便,叫爸媽回家休息休息……」
話沒說完,聞鐵軍眼淚又下來了。我們倆肯定事投錯了胎的,我就沒見過哪個男人像聞鐵軍這麼哭過。
「哎呀,你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知道你是打心眼裡為我好,你看見我跟……那誰在一塊……我也沒想到事情變成現在這樣!」聞鐵軍坐在椅子上,看來是準備和我長談了。
我目光在房間裡轉了兩圈兒,發現所有的煙都被阿秀給我收起來了。「先給我根兒煙,好幾天沒抽了。」接過聞鐵軍的煙,我長長的歎了口氣,開始數落他,「你呀,你太老實,方明是什麼人?那個傢伙八面玲瓏啊,天地之間又誰能精明過她?你真以為她真心跟你好?她不過因為追不到陳亮,拿你來填空罷了!再說了,你不知道自己有老婆?這麼多年了,米晨靜能跟走到一起容易嗎?你不知道珍惜?」
「唉……」聞鐵軍重重的歎了口氣,顯然是他面對我的質問不知道如何回答。
「唉,」我也忍不住唉聲歎氣起來,「我也不知道說什麼了,你瞧著吧,爸媽饒不了我,米晨靜這一流產,我多大的罪過啊!」
「唉!我比你也好過不到哪去?」
「除了我,誰還知道你跟方明的事兒?!我能把這事說出來嗎?」我頗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我又沒說你會說出來……」
「那你還怕個鳥糞啊?」
「唉,方明可能是懷孕了……」
聞鐵軍說過了這句話,我愣了好長一段時間,「行,大哥,這回可夠你喝一壺的了。」我氣的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又鑽進被子裡不搭理他。
聞鐵軍擺出很迷信我的架勢,「聞昕,你要不管我,我可真的沒轍了,就等著媽把我趕出家門,咱爸知道了,還不得打死我……」
「你真是活該!滾啊,你回唐山去吧,沒人願意搭理你!」他對著我還想說點什麼,被我和住,「行了,我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我看見你,準倒霉,求求你了大哥,你讓我清淨待會兒……」
過了片刻,我聽到關門的聲音,知道聞鐵軍滾蛋了。
忽然心裡很想陳亮,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我猜,大概人都是這樣吧,不管是什麼東西,離你近的時候你總覺得煩,離你遠了,你又巴巴的試圖伸手去夠回來,感情也是如此的。由此,我確定了,其實我對陳亮,已經有了感情,或者說成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