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們去私立學校的第二天是茜茜母親的忌日,原本打算在學校混上一天的沈歡從宋瑪麗口中得知茜茜的父親已經在來接她的路上,不顧瑪麗校長再三的挽留,早早就離開了學校。
生子把車停靠在離機場高速公路出口不遠的樹蔭底下,沈歡要在這裡等待鄭健開車經過。
在等待的時間裡,沈歡的耳邊一直迴響著茜茜稚嫩的聲音:「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這讓她相信,母親和孩子之間跨越時空的微妙聯繫,如同雙胞胎之間的相互感應。
心裡想著馬上要見到一個素未謀面卻又與自己的生活有著如此戲劇性聯繫的男人,沈歡不由得緊張起來。生子和亮子在她身旁交談,她對他們談話的內容卻全然不知。此時此刻,沈歡在心中設想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每一種可能,她甚至假想出了自己苦苦哀求鄭健的情景,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
「亮子,快,把你的煙給我一根。」
谷小亮遲疑地將抽了一半的香煙遞到沈歡手裡,他看到沈歡哆哆嗦嗦地把煙塞到嘴裡,狠狠地嘬了一口。
「沈歡從來沒抽過煙呢!」生子小聲地對亮子說。
「要是換了你你也得抽。」
「到底怎麼了?怎麼回事啊?」
「不該問的別問!」谷小亮一副緊張的表情。
沈歡抽到第五支煙的時候,一輛奔馳從高速路下來,她連忙丟掉手裡的煙,張大了眼睛朝車裡看過去。儘管車裡的光線不好,沈歡還是看清了他的模樣,失望透了,車裡居然是個身形跟宋瑪麗相當的胖子。她還沒從沮喪當中回過神來,又一輛沃爾沃朝這邊駛了過來,沈歡確定,沃爾沃車裡的人才是鄭健,從他開車時沒有表情的臉上,沈歡隱隱看到了茜茜的樣子。
沃爾沃已經開過去了很長時間,沈歡癱坐在汽車裡,她覺得渾身沒勁兒,心臟在胸腔裡像是要跳出來似的。
谷小亮輕聲問她:「咱們走嗎?」
沈歡這才回過神來,「等他們出來。」
果然,過了大約四十多分鐘,沃爾沃又開了回來,茜茜懷裡抱著HelloKitty,坐在副駕駛的地方表情生動地說著什麼。孟憲輝說得沒有錯,鄭健對茜茜是充滿了疼愛的,從他看茜茜的眼神當中,就能知道。
隨著沃爾沃離他們越來越近,沈歡的呼吸也急促起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有一種跑到路中間把他們攔下來的衝動,可是,她卻連打開車門的力氣也沒有了。
沃爾沃從他們身邊緩慢地開了過去,茜茜轉過身來看著沈歡,還對她笑。接下去,沈歡看到沃爾沃從前方二十米遠的地方退了回來,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她的眼前。
她看到沃爾沃的車窗慢慢落下,鄭健友善的聲音隨即傳進了她的耳朵:「車怎麼了?要幫忙嗎?」
鄭健的眼睛跟茜茜一樣明亮,鬍子刮得幾乎看不到痕跡,儘管已經是夏天,但他還是穿著西裝。
「阿姨,你們需要幫忙嗎?」茜茜看到沈歡半天沒有說話,學著他爸爸的口氣更大聲地對沈歡說。
沈歡慌忙把車窗落下來,「哦,茜茜,又見面了。」她作驚喜狀,然後對鄭健點了點頭,「你好。」
「你好!」鄭健也點了點頭,繼續問她,「你們的車怎麼了?要幫忙嗎?」
「噢,不,沒事沒事,我們,我們……等人。」沈歡緊張得要背過氣去。
「哦,我還以為你們的車壞了。」鄭健鬆了口氣,「那我們先走了。」
沈歡又一次不知所措了,除了對他們笑,她想不出來別的。
正在鄭健準備油門加大的時候,谷小亮猛地拉開車門跳了下去,追在沃爾沃的後面。沃爾沃停下,谷小亮站在窗戶前跟鄭健說了什麼,沈歡看見鄭健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遞到亮子手裡。接著,亮子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打開車門的時候,車外的熱氣湧進來,沈歡這才察覺自己已經快被車裡的冷氣凍僵了。
「給你,他的名片。」谷小亮把鄭健的名片遞到沈歡手裡,「這人挺和善的,看著人不錯。」
生子在一邊看著谷小亮和沈歡,他好像一下子明白了這其中的原由。實際上,他在第一次看到茜茜照片的時候就已經對這個跟沈歡長相酷似的小女孩產生過猜測,只不過直到這時,他才證實。
當一件設想了無數次的事情越來越接近沈歡所期待的那樣,她不可避免地對自己和事件本身產生了懷疑。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從鄭健身邊把茜茜帶走。現在,她摸一摸茜茜的願望已經實現了,她那麼近距離地面對著茜茜,在熱烈的陽光底下,茜茜在她的眼前纖毫畢現,茜茜的呼吸間帶來草莓一樣新鮮的氣息。沈歡想,不如就此打住吧,反正茜茜本來就不屬於自己。但是,一轉眼的功夫,沈歡的想法又產生了180度的轉變,憑什麼說茜茜不屬於我?她本來就是由我創造的,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她一樣的迫切。如果把她養大的那個媽媽還在她身邊那也就算了,可她的繼母並不喜歡她,為什麼我不能把她帶離那個冰冷的只知道賺錢的貴族學校?我沒能力養她嗎?至少我不會拋棄她……
夏天的傍晚,這個城市總是充滿喧囂,沈歡開著車在車與人交雜的道路上穿行。下了班的人們臉上寫滿了疲憊和木然,而這樣的感覺,沈歡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告別了跟那秋一樣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她一度覺得生活中遺失了什麼東西,究竟遺失了什麼,她卻說不上來。
沈歡感覺自己已經不能依靠一個人的力量扛起這個對任何人來說都過於滄桑的、充滿悲愴感的秘密。她想要找人訴說,卻不知道該去找誰。之所以把車開到了電台門口,並不是因為孟憲輝比那秋更值得信賴,只是因為孟憲輝不是一個女人。女人對女人的悲涼在骨子裡充滿幸災樂禍,這一點,沈歡篤信不疑。
她打開車裡的收音機,孟憲輝還在嘮叨,看看表,頂多還有十分鐘,十分鐘後孟憲輝的節目就結束了。
她給孟憲輝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就在樓下。孟憲輝馬上下來了,沈歡和孟憲輝找了一個昂貴但絕對清淨的咖啡館坐下。
聽沈歡說完了她去找茜茜的經過,孟憲輝一聲接一聲地歎氣,「沈歡,我理解你,但這事比你想像得要複雜得多,而且,那秋要是知道了你去找茜茜,馬上就會知道是我透露給你的……她可能會離開我……」
「我不明白。」訴說後,沈歡整個人輕鬆起來。
「你是不明白,我不是告訴你了嗎?這件事比你想像得要複雜很多倍。」孟憲輝皺著眉頭,沈歡能感覺到他在咬緊牙關,克制著自己再向她透露些什麼念頭。
「我看不出來有多複雜,如果我不去找鄭健,不去試一試的話,那我永遠也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孟憲輝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可這事讓那秋知道了……」
「這事兒跟那秋有什麼關係,就算當年是她從中牽線才有了茜茜,可說到底這是我自己的事,不是嗎?」
孟憲輝剛想說點什麼,馬上又搖搖頭,「算了,我不能說,你還是去問那秋吧。」
和沈歡告別的時候,孟憲輝顯得沮喪,沈歡想不出來那秋對她隱瞞了什麼。
和沈歡告別的時候,孟憲輝顯得沮喪,沈歡想不出來那秋對她隱瞞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