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再想想。」
爸爸抬手,輕輕拍了江逾白的肩膀:「數學是對物理現實的概念表達。你想學物理,不如去學數學。爸爸只有你一個兒子,等你將來長大了,你肯定要來繼承我的……」
媽媽咳嗽一聲,爸爸改口道:「當然,我不想讓你有壓力。」
江逾白埋頭扒飯。
他不禁暗想:林知夏的爸爸媽媽對她是什麼態度?無論她做什麼、學什麼,她的父母都會支持她嗎?
為了解決這個疑惑,第二天下午,學校放學之後,江逾白給司機發了一條短信:我和同學去文具店買文具,請你在學校門口等我半個小時。
司機回答:好的,小江總。
*
開學一周,江逾白交到了一個朋友。這位朋友名叫丁巖。
丁巖從小學習跆拳道,而江逾白經常練習武術。他們兩人因為爭論「中國武術和韓國跆拳道」哪個更強,而在學校操場上打了一架——男孩子的友情很奇怪。這一架打完,他們互相欣賞,談及練武的種種辛苦,彼此諒解,也就成為了好朋友。
江逾白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丁巖:「我要跟蹤林知夏。」
丁巖一怔:「什麼?」
江逾白詳細解釋:「林知夏說過,她家離學校很近。我們一起跟蹤她,十五分鐘能走到她家。」
「她……她不好惹。你沒轉來的時候,沒人願意和她做同桌。」丁巖提醒道。
下午五點,日影西斜。臨近黃昏時分,暗紅色的霞輝鋪滿了天空,教室內只剩下當天的值日生。斜陽的暖光穿透一扇窗戶,在桌椅板凳之間刻出金粉般的痕跡。林知夏排好桌椅,掃完地板,又和勞動委員打過招呼,背起書包走出了教室。
她沒有回頭。
江逾白拽住丁巖,嚴格地執行著「跟蹤計劃」。
「被她發現,」丁巖警告道,「你就死定了。」
江逾白卻說:「她打死我,她就沒同桌了。」
丁巖搖頭:「不,你錯了,她不打人。但是,得罪她的人……」
江逾白小聲問:「得罪林知夏,會怎麼樣?」
丁巖不知道如何開口。
躊躇片刻,丁巖才說:「得罪林知夏的人,都會變得特別倒霉。比如,坐在你前面的那個周步峰,他特別喜歡偷別人的東西。他偷鋼筆、偷錢。周步峰也偷過林知夏……然後他上體育課,總是有一群螞蜂蟄他。周步峰跟我們說,林知夏是個怪胎。」
江逾白冷聲嘲笑道:「小偷的話,你也信?」
丁巖馬上說:「我、我不信。」
江逾白毫不客氣地譏諷道:「你是不是害怕林知夏?你一個男的,怕女孩子……」
丁巖雙手拽緊書包帶子:「誰怕她啊?我才不怕!」
江逾白快步跑向前方:「跟上我!」
丁巖十分無奈。他只能跟緊江逾白的腳步,共同探尋林知夏的家庭環境。他還告訴江逾白,之前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他見過林知夏的媽媽。他說:「林知夏的媽媽挺漂亮的。」
江逾白隨口說:「林知夏也很漂亮。」
這話說完,他臉色爆紅。
他簡直不能原諒自己在同學面前犯下這等大錯。
林知夏是他的競爭對手,他怎麼能關注競爭對手的外表和長相?他追尋的,難道不是遠遠超過林知夏的智商,讓她清楚地明白「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嗎?
江逾白定了定神,重新瞄準林知夏的背影。
林知夏腳步一頓,扭頭向後一望。她看見江逾白和丁巖飛快地躲進了電線桿後方,不太明白他們兩個在做什麼。
他們在跟蹤我嗎?林知夏猜測道。
隨即,她又想:為什麼要跟蹤我?
她一邊思考,一邊走路。不知不覺間,她走到了家門口。
這裡是一片老式小區。
小區的正門僅能容納一輛車通過,門外立著兩根高約三米的柱子,四根鐵絲鏈接著柱子頂部,彎曲成一道拱形,形似一座拱橋。鐵絲上掛著牌子,寫有「安城小區」四個大字。
安城小區內共有27棟居民樓。樓房的外部瓷磚泛黃,水泥長桿拉扯著雜亂無章的電線,還有幾戶人家在自家樓下私拉了兩條線路,偷偷用電。
樓與樓之間堆放著些許雜物。騎著三輪車的中年男子手拿撥浪鼓,正在附近收破爛。他把三輪車停在那一堆雜物旁邊,彎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紙殼箱。
不遠處有一條路,路面像是被挖壞了,落下一個大坑。坑中積聚著渾水,匯成一條溝渠。林知夏一腳跨過水溝,飛快奔向一家小型超市,喊道:「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媽媽坐在收銀台旁邊的椅子上,手裡拿著一個賬本。她用圓珠筆算了兩回,罵道:「老林!老林!你給我過來!」
爸爸立刻走了過來。
林知夏的爸爸今年才三十三歲。他還年輕,妻子就愛叫他「老林」,他也沒辦法。他和妻子同齡,當年兩人剛滿二十歲,就在老家擺了酒席,借了些錢,奔赴省城打工,做些小本生意。
他和妻子共有兩個孩子。老大叫林澤秋,是個男孩,今年剛上初一。林澤秋出生時心臟有點毛病,做過兩次心臟手術,現在沒事了。借由林澤秋的「心臟問題」,他和妻子成功得到了二胎許可,於是又生出了林知夏。
林知夏這個孩子……
怎麼說呢?
她非常特殊。
比如現在,她扒在收銀台旁邊,撒嬌道:「媽媽,媽媽,把賬本給我……我幫你看。」
所謂「收銀台」,就是一個玻璃櫃子。櫃子裡擺滿了10元以上的煙酒。檯面上,放置著一桶大大卷,還有數百隻棒棒糖,插滿了一塊半球形的軟體塑料。
林知夏伸手去抓棒棒糖。她繼續對著媽媽撒嬌:「媽媽,媽媽,我幫你看賬本,你給我一隻棒棒糖好不好?我想吃草莓味的棒棒糖。」
媽媽嚴肅地回答:「不行!」
林知夏默不作聲,兩汪淚水蘊在她的眼睛裡。她的膚色很白,白得像雪,眼珠又很黑,長長的睫毛沾著淚珠,要多可愛有多可愛,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她媽媽根本招架不住,很快就心軟了。
媽媽溫聲對女兒說:「夏夏,媽媽跟你講了多少次,你不能老是吃糖。我每次進貨,一共就進了這麼多,全都給你吃了,我們賣什麼東西?」
爸爸還在一旁調解:「一塊糖,不礙事吧?」
「要你管?」媽媽不捨得對女兒發火,怒氣全部轉移到了老公身上,「你昨天的賬,記到了哪兒去?我對不上賬,還差七十塊錢的煙酒……」
爸爸媽媽說話時,外面忽然來了幾個人。
媽媽立刻沉默。她打開玻璃櫃子,將一排香煙擺得更整齊。
這一群人都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為首的那個人,則是林知夏的舅舅。舅舅是他們老家農村的第一位大學生,當年本科畢業之後,舅舅又讀了碩士,考取了「律師資格證」,從此留在省城一家大名鼎鼎的事務所,成為了一名光鮮體面的訴訟律師。
舅舅家住在市中心的大平層,家裡還有個兒子,也就是林知夏的表哥。表哥比林知夏大一歲,剛開始讀五年級,也和林知夏同校。
林知夏見到舅舅,很有禮貌地招呼道:「舅舅好。」
舅舅西裝革履,腕間戴著一塊名表。他朝著身後幾人介紹道:「這是我的妹妹和妹夫,這是我的小侄女。」又對林知夏的媽媽說:「咱們老家來了四個親戚。我這個月的工作,特別忙,下個月我還要去上海出差。我這邊的狀況,你知道的,你嫂子啊,管我管得特別嚴,我家的空房間少,根本住不下四個人……」
林知夏接話道:「舅舅,我家裡也住不下。我家只有三間臥室,爸爸媽媽住一間,我一間,哥哥一間。到處都是紙殼箱,客廳沒有落腳的地方。舅舅家就不一樣了,又大又敞亮。」
舅舅一怔,摸了摸林知夏的頭:「夏夏,最近有沒有好好學習啊?」
「沒有,」林知夏回答,「我只喜歡看電視和玩遊戲。」
她躲開舅舅的手掌,躲到了爸爸的背後。她拽著爸爸的衣角,偷偷向外看,她發現江逾白和丁巖依然站在超市門外的台階上。
她朝著江逾白揮了揮手。
江逾白彷彿撞見了恐怖的洪水猛獸。他連退四步,退到更遠處。林知夏還沒出聲,江逾白轉身就跑,越跑越快,背影逐漸融入落日餘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