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知夏還在盤問江逾白:「江逾白,你研究過拓撲量子場論?」
「沒有,」江逾白和她並排,「我只是看了一本基礎入門書。」
「你看懂了嗎?」林知夏又問。
江逾白停頓一秒,如實說:「沒有。」
林知夏「哈哈哈哈」地笑出了聲。隨後,她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鼓勵道:「你做出了嘗試!這是江逾白的眾多優點之一,江逾白無所畏懼,江逾白總在嘗試!其實我第一次看論文也看不懂,我也要從基礎開始學。當我碰到一門全新的學科,我必須先去瀏覽它的基礎理論和導論知識。」
她踮起腳尖,攤平手掌,一點一點往上升:「金字塔是一層一層建起來的,我和江逾白都會建出我們自己的金字塔。」
江逾白的雙手揣在衣服口袋裡,藉著衣兜布料的遮擋,他微微握緊了拳頭,心緒起伏澎湃,充滿了對成年生活的期待。他相信,數年之後的某一天,他和林知夏都會攀登到職業生涯的最高點。
江逾白比林知夏想得更遠。
林知夏只注意到了眼前的西洋音樂社團。
西洋樂社團的場面無比盛大。他們圈了一塊方形的區域,擺好樂器,邀請路過的同學彈奏——想要加入西洋樂社團,必須具備一定的音樂功底。
「立式鋼琴,他們搬來了一架立式鋼琴!」林知夏牽起江逾白的書包帶子,「江逾白,我從沒聽過你彈琴,我好想聽。」
林知夏經常措詞直白地表達內心想法。她跟江逾白相處時,完全不懂什麼叫「委婉含蓄」。江逾白稍微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他從沒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面地彈過琴。
可是,當他想到,他彈完一首曲子之後,林知夏就會真情實感地稱讚他超級厲害……他不由自主地站到了鋼琴的前方。
哪怕他心裡還有些排斥,還在暗暗地思索:我應該低調,不能炫技……他的手指已經撫上了黑白交錯的琴鍵。他緩慢入座,稍作調整,流暢而美妙的琴音從他指間躍出。
音符連貫、富有節奏,交織成悠揚宏麗的樂曲,那曲調抑揚頓挫,每一小節都敲打了聽眾的心弦。
從林知夏的角度看來,江逾白的指法非常精湛老練,哪怕她是個外行人,她都能猜到江逾白一定從小接受了頂級名師的指點。
周圍的社員們停下了手頭的工作。路過的學長學姐們自發地圍成了一圈。江逾白理所當然地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他好像生來適應這一份與眾不同。總之,他沒有被路人的驚歎聲影響。琴音依然蓬勃、恢宏、充滿力量,一如他從未改變的初心。
臨近尾聲時,西洋樂的社長帶頭為他鼓掌。社長連說三個好字:「好!好!好!學弟,你在哪個年級讀書?你過來跟我簽名。你不用交社費,我幫你交。」
然而,江逾白和社長道了一聲謝,又說了一聲打擾了,他就背起書包,跟著林知夏逐漸遠去。
西洋樂的社長呆若木雞般站在原地。省立一中多少同學千方百計要加入他的社團?全都被他冷酷無情地拒絕。而他第一次主動向學弟伸出橄欖枝,卻只得到一句「打擾了」。
*
林知夏漫無目的地閒逛,走到了這一條長街的街尾。
街尾處,立著一座宣傳欄。
宣傳欄裡,貼滿了各式各樣的校園通告。她看到一張藍色紙片上貼著狄拉克符號,以及一道量子力學的計算式。她當場算出答案,又根據紙片反面的提示,求解出一個既定的方向和經緯度。
她回過頭,和江逾白視線交匯。
「那個地方,是不是學校旁邊的飯店?」林知夏試探道。
江逾白給她看自己的手錶:「現在是中午十一點五十。」
「該吃午飯了嗎?」林知夏略顯遲疑。她邁出一步,忽然狂奔起來,江逾白差點沒反應過來。
省立一中的南校門附近,有一家檔次極高的飯店,生意十分興隆。這家飯店的正門之外,常年站著兩位身穿西裝的迎賓員。他們往那裡一站,就讓路人明白了飯店內部的平均消費水準。
林知夏背著書包,立定在飯店的台階前。她對江逾白說:「江逾白,我今天帶了四十塊錢,這是我攢的零花錢,我想請你去省立一中的食堂吃飯。如果你更喜歡在這裡吃飯,我可能請不起……但也只是現在請不起,因為我才十歲,僱傭童工是犯法的。等我以後能掙錢了,或者等我今年開始參加競賽,掙了獎金,我們再來這裡吃飯吧。」
林知夏好聲好氣地和江逾白商量。她的目光清澈如水,不含一絲雜質,江逾白甚至無法與她對視。
「這、這是……」江逾白莫名其妙地說話磕巴,「我家的飯店。」
沉默在空氣中不斷延長,江逾白講出實情:「我媽媽經營的連鎖飯店。1999年在省城開了總店,北京和上海有分店。」
林知夏歪了一下頭。
飯店的大堂經理已經走出了玻璃旋轉門。她穿著工整的西服套裙,還有一雙黑色高跟鞋。她禮貌地接待起林知夏和江逾白:「二位請隨我來。」
江逾白格外坦誠:「生日宴會的包廂已經訂好了,我叔叔幫我訂的。他聽說你過生日,幫我想出了慶祝辦法。」
「你的叔叔?」林知夏重複道。
「叔叔對你印象很深,」江逾白一字不漏地轉述道,「他讓我盡到朋友的義務,盡我所能地招待你,為人類科學的進步做貢獻。」
林知夏理順了那位叔叔的邏輯:「你招待我,做我的朋友,你就能為人類科學的進步做貢獻?」
「我叔叔是這麼說的。」江逾白不經意間出賣了叔叔。
他們在飯店大堂經理的指引下,穿過一條長廊,走進一間寬敞的包廂。推開房門之後,林知夏發現,房間裡坐著她的幾位小學同學——包括董孫奇、丁巖、魏榮傑、甘姝麗、唐樂琴,再加上林知夏和江逾白,包廂裡一共有七位小朋友。
董孫奇一見林知夏,立馬歡呼道:「壽星來了!壽星來了!各位同學,就按我們剛剛排練的那個來!」
董孫奇站在一座軟沙發之前,雙手舉高。他神色莊重,態度一絲不苟,彷彿突然降臨於維也納金色大廳,成為了一名專業知識豐富的樂團指揮員。
旁觀者可能會認為,董孫奇要指揮一首複雜的貝多芬交響曲。實際上,他只是在組織大家演唱一首《生日快樂歌》。
在董孫奇的一頓操作之下,在場的幾位同學——除了林知夏以外的六個人,全都高聲歌唱道:「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林知夏永遠快樂!」
「好!收住!」董孫奇十分滿意。
丁巖一個猛子跳過來,摟住了江逾白的肩膀:「我靠,我想死你了!江逾白!你和林知夏在新學校過得怎麼樣!林知夏,你還是年級第一嗎?」
副班長唐樂琴接話道:「這還用問嗎?林知夏肯定是年級第一吧。」
甘姝麗拉起林知夏的手腕:「林知夏,你最近好嗎?」
「挺好的,」林知夏使勁點頭,「我、我……」
她一句話講不完整。緩了兩秒,她反問道:「你們還好嗎?」
魏榮傑雙手背後,像個老幹部一樣踱步而來:「林知夏,江逾白,五年級(一)班沒了你們,班上讀書的氛圍不比從前。」
「魏榮傑,」董孫奇跳出來反駁道,「每天都有很多同學找我借書。」
唐樂琴雙手揣袖,遙望天花板:「林知夏,你和江逾白都跳級了。開學第一周,五年級摸底考試,年級第一變成了二班的學習委員……我們班第一名,沒擠進年級前三。」
「不,不要說!」董孫奇發出低沉而輕微的吶喊,「不要讓林知夏和江逾白聽到這個!不能讓他們擔心我們!」
董孫奇的語氣太好玩了,林知夏心裡很想笑。她的嘴角微微往上揚起,眼睛裡也有笑意。這時,她才偏過頭,注意到了一座擺在桌上的草莓奶油蛋糕。她必須用「座」來形容那個蛋糕,因為它一共有三層,每一層都鋪著一圈飽滿紅潤的新鮮草莓,簡直勾走了林知夏的神魂。
「好多草莓!」林知夏坐到了距離草莓蛋糕最近的地方。
大堂經理姐姐親自為他們服務,各種菜式也被服務員相繼端上來。林知夏以為,這是一場非常完美的生日宴會了,而江逾白還告訴她:「你可以在飯前拆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