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搜索自己的記憶,還說:「哥哥,你在看電視的時候,好像也沒有刻意地迴避男女主角的感情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哥哥。」
林知夏這一招「禍水東引」,並沒有影響到林澤秋。
林澤秋猜出了一點端倪。他的妹妹不肯開口告訴他,男主角究竟是誰,他更懷疑江逾白就是那一齣話劇的男主角。再往深了想,林知夏說她沒有感情戲,那就一定沒有嗎?
哪怕他們初二(十七)班選擇了《灰姑娘》、《睡美人》、《白雪公主》、《美女與野獸》這種老少皆宜的童話劇目,都會有王子與公主幸福生活的結尾片段。
林澤秋原本以為,林知夏被高中競賽班的教練們看中了,學業重心完全偏向了高中和大學的知識。她要參加數學、物理、信息三門學科的奧林匹克競賽,怎麼還能有時間和精力,去兼顧初中的「最好的朋友」?
他沒想到,林知夏和江逾白會通過校慶的一個節目扯上關係。
是他失策了。
他思前想後,仍然顧慮重重。
他乾脆和爸爸媽媽打了聲招呼,說是要陪林知夏一起排練。他還說,林知夏在學校食堂吃飯,可能吃不慣,有他這個哥哥在場,林知夏會更適應一些。
爸爸媽媽都誇他體貼,誇他考慮周到,是個溫柔的好哥哥。
*
今年九月份,林澤秋升上了初三。
他仍然是培優班的尖子生,初三年級的佼佼者。他放棄了競賽班,再也沒考過一次。
但他還是經常聽到競賽班的消息。
他的妹妹林知夏不僅在初二年級稱王稱霸,還跑去了高中部,掃蕩三門學科的競賽分隊。有那麼一段時間,林澤秋覺得,他的所有同學都在悄悄地議論他的妹妹。
初三競賽班的幾個女生,甚至跑到了林澤秋班級的門口,指明要看一眼林澤秋。林澤秋長相出色,早已習慣了其他班的同學偷瞄他。然而,競賽班的腦回路似乎有些不一樣——初三競賽班的女生之所以來找他,是因為她們欣賞他的妹妹。
她們指著林澤秋說:「這就是林知夏的哥哥!林知夏的親哥哥!」
其中一位女生隨口問:「林知夏的哥哥叫什麼名字?」
另一位女生說:「不知道啊。不重要吧。」
講完以上三句話,那幾個女生就飄然離去了。林澤秋形單影隻,一個人立在門口,頎長的影子落到地板上,掩蓋了一片潔白的瓷磚。當年他有多嚮往競賽班,後來他就有多反感「競賽」兩個字。
毫無疑問,林知夏的存在,為林澤秋的初中生活帶來了陰影。但他從沒對林知夏訴過苦。他竭盡全力地忽略外界的聲音,每天堅持和林知夏一同上下學。他認為,做哥哥做到這個份上,差不多已經是他的極限。
初二(十七)班的校慶節目,又讓林澤秋把他的極限範圍進一步拓寬。
週二的中午十二點,林澤秋在食堂買了一份炸雞漢堡。為了節省時間,他狼吞虎嚥,不顧形象地吃完午餐,直奔初中部的藝術大樓排練廳。
藝術大樓的保安攔下林澤秋,問他是哪個班的,他謊稱自己是初二(十七)班的學生,即將出演一部話劇的男主角。那保安看他確實長得不錯,很有男主角的風範,就隨意地掃了一眼他的學生卡,允許他進入藝術大樓。
林澤秋在省立一中讀書,讀了兩年多,從未靠近過藝術大樓。他們班上排練的校慶節目,他都懶得看一眼,更別提親自參加了。
而現在,他就像一隻孤魂野鬼,幽幽飄蕩在排練廳的門前。
林澤秋徘徊幾秒鐘,林知夏一眼瞧見了他。
林知夏朝他揮手:「哥哥,哥哥!」
她毫不顧忌班上的眾多同學,大大方方地介紹道:「他是我的哥哥,他叫林澤秋,他在我們學校的初三年級唸書。哥哥!你想看我們排練嗎?你直接進來吧,哥哥,你是《變遷》的第一位觀眾。」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林澤秋早已無路可退。他大步流星地邁進室內,身姿挺拔修長,吸引了無數目光。初二年級的女生發出輕微的驚歎聲。而他無視眾人的評價,隨手找來一把椅子,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排練廳內,沈負暄高聲喊道:「林班長的哥哥來看我們排練,這是對我們的信任,大家別走神,繼續按照《變遷》的劇本走一遍!」
在《變遷》劇組,所有演員的服裝和配飾全是江逾白提供的。江逾白的媽媽經營著服裝業務,並在全國各大城市設有服裝品牌連鎖店,近些年甚至拓展了東南亞市場。
江逾白雖然不是道具組的成員,但他幾乎籌備了所有必需品,免費提供給全班同學。道具組的同學們完全不用擔心班費的開支,他們只需要妥善地保管道具,合理地佈置背景。
江逾白搶走了男主角的位置,因而成為了段啟言的頭號敵人。但是,在《變遷》的劇組內部,江逾白盡心盡力地幫助同學,段啟言挑不出江逾白的錯處。到了後來,段啟言都隱隱認為,江逾白確實是男主角的不二之選。
江逾白的角色非常重要。他一人分飾兩角。在《變遷·1906年》階段,江逾白是一位剪辮易服的新青年,倡議「個人解放與教育改革」。而在《變遷·2006年》的劇情中,江逾白就是一個無意間走入了校史紀念館的普通學生。他和另外幾位演員一起追尋學校一百年來的發展進程,從「小人物」身上看到「大事件」的變化。
沈負暄作為總導演,講出寥寥數語,協助江逾白進入角色。
然後,沈負暄舉起喇叭,充滿工作熱情地高喊:「我們從第一幕的第一小節開始,重新來一遍!段啟言,我必須點名批評你,你不要再忘詞了!」
段啟言飛速地翻過劇本,吼了一聲:「我不會再忘詞!」
第一幕正式開場。
江逾白走入觀眾的視線範圍。他背出一串台詞,介紹了時代的背景,描述了內心的彷徨。
這時候,林知夏閃亮登場。
她戴著一支銀釵,身披一件綢緞外褂,手裡提著一隻竹籃,打扮得像一位清朝末年的大小姐。
林澤秋的目光一瞬不離地傾注在妹妹的身上。
林澤秋眼睜睜地看著,林知夏抓住了江逾白的衣袖,最讓林澤秋無法接受的是——林知夏柔柔弱弱地稱呼江逾白為:「這位公子。」
這位公子?
這他媽是什麼封建糟粕?
林澤秋拍案而起:「這種節目能參加校慶?初二本年級的選拔一定會把你們刷掉。初二年級一共有18個班,只有7個班的節目能被選上校慶,你們還沉浸於1906年的世界觀……」
午後的陽光十分燦爛,玻璃窗的邊框被一格一格地投映在木地板上。偌大的排練廳內,初二年級的同學們愣然看著林澤秋。
林知夏出聲道:「哥哥,請你看完全部劇情,再發表你的評價。我們沒有沉浸在1906年。我們這齣戲的重點,就是學校的創立與承襲,時代的變遷與發展,教育的改革與意義。」
在同班同學的面前,林知夏端起了班長的架勢,還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和林澤秋講話。
然而,在林澤秋的眼中,林知夏從小就是個「纏媽精」,她是個纏住媽媽就不放手的嬌氣包。她膽小、嬌縱、脾氣大,不好惹。林澤秋第一次見到她被一群同齡人當作意見範本。
總之,林知夏鎮住了場子。
她平心靜氣地繼續演戲。
她扮演一位出身於富貴人家的女孩子。她渴望學堂,鬱鬱不得志,空有一腔抱負,只能默默地羨慕富商鄰居家裡的獨子。
江逾白就是那一戶富商的獨子。
段啟言則是江逾白的老師。為此,他特意戴上了沒有鏡片的圓形眼鏡,也穿上了清朝末年書生必備的同款長衫。
文藝委員湯婷婷,則是段啟言戲裡的老婆。當然,湯婷婷和段啟言沒有任何接觸、沒有任何感情片段。他們是一對缺乏眼神交流的戲劇夫妻。
段啟言看見林知夏,步履徐徐地走過來,轟趕道:「你一介女子,莫要再來男子學堂。」
林知夏頰染紅暈,眼含熱淚,非常入戲地回答:「段教習……」
在明代的翰林院,「教習」是翰林院老師的專用稱呼。到了清朝末年,舉國興辦學堂,新式學堂中的老師也被稱作為「教習」——這是萬春蕾特意查來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