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盛情難卻,江逾白沒有推辭。他抓起一塊餅乾,咬了一口,緩慢而無聲地咀嚼——在整個過程中,林知夏目不轉睛地定定望著他,他都有點不好意思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了。
「味道怎麼樣?」林知夏直接問道。
江逾白喝了點水,潤過嗓子,矜持地回答:「不錯。」
林知夏一手撐住腮幫:「江逾白,你吃東西的樣子很不一般。」
江逾白向後靠上座椅:「你說的不一般,指的是……」
「你和我認識的所有同學都不一樣。」林知夏實話實說。
江逾白記起林知夏對他的評價。她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他是獨一無二的江逾白。
林知夏很感謝江逾白,在她躊躇或退縮時,他給予她無盡的勇氣和鼓勵。反過來,江逾白也收到了林知夏各式各樣的褒獎。只要林知夏在十七班和他做同桌,他基本上都會保持一個比較好的心情。
小學階段的江逾白,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打敗林知夏。後來,江逾白看清了現實。他深刻地認識到一點——他絕不可能在學術上超過林知夏,哪怕他請來一百個家庭教師也不可能。他作為林知夏的朋友,發自內心地認可她的每一項成就。
他不由得說:「比起我,你更加與眾不同。」
他低頭看書,仍在描述:「林知夏船長的光芒,照亮了許多黑暗的星球。」
林知夏雙眼一亮。她開開心心地念道:「江逾白。」
江逾白語聲淡淡地說:「我在。」
林知夏又喊他:「江逾白?」
江逾白和她對視。她連續叫了三聲:「江逾白江逾白江逾白。」好像他的名字是多麼珍貴的饋贈,必須反覆強調他的重要性。
江逾白制止道:「不用重複,我聽見了。」
林知夏把她手中的書本立起來:「你不要嫌我聒噪。我現在多叫你幾次,記住你的反應,等你去了北京,我會把這些記憶找出來……每天回想一遍,相當於我每天都見到你了。」
江逾白忽然有些後悔。他剛才的舉止過於沉靜內斂。他應該用燦爛的笑容回應林知夏,給她留下一個樂觀積極的好印象。
於是,他說:「你再叫我一次。」
林知夏搖頭:「不。」
江逾白被她拒絕,並不氣餒。他主動念出她的小名:「夏夏。」
林知夏怔了幾秒鐘。
江逾白模仿她剛才的做派,持續不休地說:「夏夏,夏夏,夏夏。」
林知夏不知為何,心底驀地緊張起來。為什麼會緊張呢?她的心跳比平常稍快。她撿起一塊蜂蜜牛奶小餅乾,邊吃邊想,可能是因為她剛才了唐朝老百姓的飲食文化,內心產生了一種嚮往,嚮往唐代的種種美食,因而加速了她的心跳。
她點了一下頭,很贊成自己的解釋。
然後,她說:「你是除了我家人之外,第一個連續叫我小名的人。」
江逾白平靜地接受了這份殊榮。
這時,林知夏站起身,還把椅子拖到了江逾白的附近。她和他並排坐著,就像在初三(十七)班做同桌一樣。她的歷史書緊緊挨著他的書冊,他側過臉就能瞥見那本書上的內容。
林知夏沉浸於。很快,她翻到了唐代婦女的釵環首飾,工匠們精湛高超的技藝讓她讚不絕口。她的目光就像掃瞄儀,仔細掃過書上的插圖,沒漏掉一絲一毫的細節。
林知夏感歎道:「唐代的金步搖很精緻,宮廷仕女的髮型很別緻。」又說:「初二那年我們演話劇,我也戴了簪子。但是,我的打扮不夠復古,沒有把清朝的特徵完整地展現出來。」
江逾白記起初二上學期,他們全班齊心協力地排練了一出名為《變遷》的話劇。
劇中,林知夏飾演清朝末年的富家小姐,江逾白則是新式學堂裡的男學生。他在戲裡奉勸林知夏早點回家相夫教子,不要妄想在學堂裡和男人一爭高下。然後,按照劇本的設定,林知夏把她的文稿撒了一地,還把她的髮釵拔下來,扔到了地上,最後吶喊一句:女兒身有鴻鵠志,穩送鵬程萬里游。
女兒身有鴻鵠志,穩送鵬程萬里游。
江逾白對這句台詞印象深刻。「女兒身有鴻鵠志」這七個字,是林知夏臨時改的,而「穩送鵬程萬里游」則是宋代文人姚勉寫下的詩句。
江逾白認為,林知夏的台詞具有一定的紀念意義。
林知夏的生日在九月二十四號。江逾白八月底就要去北京,他只能提前為她準備一份生日禮物。
*
整個暑假,江逾白和林知夏頻繁地在省圖書館碰面。
起初,他們經常一些歷史、政治、財經類的書籍。後來,中考成績放榜,林知夏不出意外地成了全市中考狀元。江逾白恭喜她考了一個極高的分數,林知夏竟然雲淡風輕地說,她寫語文作文的時候走神了,沒有發揮到她的最佳狀態。
從那天起,江逾白放棄了歷史、政治、財經類的休閒讀物。
江逾白開始準備a-level和雅思。
「a-level」是英國的高考。江逾白花費一個月的時間,提前預習了高中數學的部分知識。而「雅思」,指的是「國際英語水平測試」,具體分為四個科目:、聽力、口語、寫作。
江逾白想去劍橋大學讀本科,理應考出一個非常優秀的成績。
林知夏就在那一間自習室裡,認認真真地和江逾白練起了英語口語。林知夏扮演雅思考試的口語考官,而江逾白則是她要面試的學生。
林知夏找出雅思考試的歷年真題,抽選幾道,再讓江逾白去回答——很快,林知夏發現了這個遊戲的妙處。
她要求江逾白用英語回答如下題目:「一、描述你最好的朋友。二、你在學校遇到的最讓你感動的一件事。三、你收到過的來自朋友的最美好的一件禮物。四、你和你最好朋友一起吃飯的經歷……」
江逾白用中文質問她:「你是不是在公權私用?」
林知夏眼神清澈:「我沒有呀。我在陪你複習雅思考試。我是你的口語主考官,林小姐。請你叫我miss lin。」
江逾白拒不配合。
林知夏一絲不苟地說:「you should always follow the rulesielts test.」
林知夏提醒他遵守雅思考試的規矩。她還眼巴巴地等著他的回答。江逾白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詳細地敘述她剛剛列出來的那些題目。
他像個話嘮一樣說了大概十分鐘的英語。在此期間,林知夏完全沒有打斷他。她傾聽他說出的每一個單詞,目光一瞬不離地傾注在他身上。
當他停下來,她樂不可支地說:「哈哈哈哈哈哈哈,江逾白,你的話,我全部記住了。」
「我知道,」江逾白點頭,「你不會忘記我。」
林知夏歪頭:「當然不會。」
這一天,正是2008年8月29號,也是他們暫時分離的日子。明天一早,江逾白就要坐飛機去北京,而林知夏會留在省城。
掛鐘顯示當前時間為下午三點四十,他們還有二十分鐘的共處時間。到了下午四點,江逾白家裡的司機就要來接他了。
江逾白拿出一個木盒,遞到林知夏的手中。他說:「十三歲生日快樂,林知夏。」
盒身刻著「鴻鵠之志」四個字。蓋子被林知夏掀開,她見到了一支做工精緻的步搖釵。這一支仿古設計的髮釵在燈光照耀下突顯了璀璨閃耀的美感。
林知夏頓時高興得像個來自唐朝的少女:「哇,真沒想到,你會送我這種東西。我很喜歡,謝謝你,江逾白。」
說完,她從自己的書包裡拿出一個玻璃罐。她張開十指,握著罐身,輕輕把這個玻璃罐推到江逾白的面前:「這裡面裝了三百六十五隻千紙鶴,全是我親手疊出來的,每一隻千紙鶴的紙上都寫了一首詩。你每天拆一隻千紙鶴,就相當於每天收到了一首屬於你的詩。等你把所有千紙鶴拆完,我就會去北京念大學了。」
江逾白鄭重地收下她的禮物:「我會把它和書籤放在同一個地方。」
「好的,」林知夏笑著說,「十三歲生日快樂,江逾白。」
江逾白回了她一個笑。
沒過一會兒,江逾白的司機給他打了個電話,催他下樓。他收拾完東西,便和林知夏一起走出了省圖書館的大廈。下午的陽光還很明媚,金燦燦的,為他鍍上一層金邊。他側身站在一輛轎車前,猶豫了一分鐘還沒上車,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林知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