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一片陽光大好,學生們三五成群跟在後方。
鄰近校門時,林知夏正式告別道:「我先回去了,再見。」
眾人和她揮手致意。
校門外的影子重疊,她在學姐學長的注視中走遠。她腳步輕快,毫無猶豫地朝著既定的方向前行。
*
第二天上午,量子計算組裡有三個人決定去聽林知夏的畢業演講——譚千澈就是其中之一。
譚千澈總能在林知夏身上找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她意氣風發,堅定不移,正是他十六七歲的寫照。而後他恍然記起,林知夏正處於十六七歲的階段,少年壯志不言愁,倒也說得過去。
譚千澈和楊術文、以及另一個女博士結伴,三人一起混進了這一屆數院的畢業典禮現場。他們來得很及時,只等了十多分鐘,主持人便朗聲說:「有請2012屆優秀畢業生代表,林知夏同學上台發言。」
深紅幕布垂落,禮堂內燈光耀亮。
林知夏身披一件學士服,戴著一頂學士帽,緩步走到台上。她扶了一下話筒,學士帽的穗子略微擺動,甩中了她的臉頰,她無法自控地打了一個噴嚏,台下隨即響起一陣輕微的笑聲。
楊術文離她很遠。他站在最後一排座位的後方,看不清林知夏臉上的神色。他有些擔心林知夏會尷尬、忘詞、當眾出醜,譚千澈卻摟住他的肩膀,透露道:「她的記憶力,跟我有點像,比我還好點。」
楊術文沒聽懂。
譚千澈不再解釋。
學士帽的穗子停止搖晃,林知夏站得筆直。她開口說:「各位老師、同學、家長,你們好,我是2012屆畢業生林知夏。今天是我們與母校分別的日子,從明天起,我們都要踏上嶄新的路程……」
她的開篇中規中矩,部分同學聽得心不在焉。
楊術文也說:「她沒講自己是天才,沒講她那一串論文。」
「在我們物院,」譚千澈笑道,「天才本科生也有好幾個。」
楊術文忍不住問:「林知夏和他們比起來,誰更強?」
譚千澈依然搭著他的肩膀:「有些學生特別聰明,他們不一定喜歡做學術……」
演講台上,林知夏繼續說:「我有幸被選為今年的優秀畢業生代表上台發言,首先我想感謝母校的栽培,給了我很好的成長環境。其次,我想說,我也經歷過幾段迷茫期。從小到大,我考試都是第一名,中學四年,理科成績基本滿分……升入大學後,我在學習上遇到了很多困難,我的推算式有錯,實驗不合格,設計的芯片材料待定,很長一段時間內,我沒有發表一篇論文。我焦慮、煩躁、緊張、失眠,第一次感到自己在浪費資源,我才知道,原來我這麼害怕失敗。」
滿場寂靜。
她拔高聲調:「我最初設定的目標不對。後來我終於想通了,我要用什麼樣的標準來評價自我?應該用我自身的經驗和積累。這是一種三維立體的標準。在這個標準下,失敗和成功都是多面體。因為每個人都會失誤,失誤的次數可能大於成功的次數,而人生是一個延續的過程,某一段經歷帶來的價值會隨著時間改變。我們的希望是永恆的、珍貴的,它將伴隨我們在未知的道路上一往無前。」
說到這裡,她看著全場觀眾:「我誠心祝願大家,永遠年輕,永遠意志堅定,實現你夢想中的所有可能性……」
楊術文以為林知夏已經講完了。他帶頭鼓掌,還喊了一聲:「天才!」
話音未落,不少同學都扭頭看他。
林知夏仍然靜立不動。
楊術文這才反應過來——演講並未結束,林知夏還有話說。他似乎在無意中打亂了林知夏的發言節奏。畢竟全場除了他以外,暫時沒有一個人鼓掌。
禮堂的後方光線昏暗,楊術文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轉身面朝出口方向,卻被譚千澈按住了肩膀。
這時,林知夏忽然出聲道:「我始終認為,思想是一筆寶貴的財富,造就了人生的意義,而意義不能被衡量,它牽涉到每一個人。如果我是天才,所有同學都是天才,願我們在離開母校之後,能夠多年如一日地追尋平等、自信、和希望。」
「這一回能鼓掌了嗎?」楊術文問道。
他沒聽清譚千澈的回答,他們的嗓音被淹沒在禮堂的掌聲中。
林知夏朝著眾人鞠躬。
直到這時,譚千澈才想起林知夏之前的話——她說,她已經長大了。
林知夏輕飄飄地離開了演講台。她在心中細數大學階段的大事件,她經歷過實驗室爆炸,寫軟件掙到一筆錢,還發表了三篇論文,最重要的是,她對自己和別人的認知越發清晰明朗。
林知夏走下樓梯,穿行於過道,她的同班同學都不在場,這裡只有大四年級的學姐和學長。
她看見了洛櫻、楊術文、譚千澈……他們無一例外地面朝她鼓掌。那聲音是一曲亢進的高歌,她遵循著一步一頓的節拍,未曾停止前行。
與小學和中學不同,如今的林知夏不再害怕分別。她知道,每一段經歷都有起點和終點,每一次離別的不捨都將化作重逢的喜悅。
第104章 煙花下的告白
七月初,在林澤秋的幫助下,林知夏收拾完她的東西,離開了她的本科母校。
林澤秋從林知夏手裡搶來了所有重物。他拖著兩個行李箱,背著一個巨大的雙肩包,右肩上還掛了一個沉重的旅行袋。
七月正值三伏酷暑,驕陽似火,熱浪翻滾,大街上暑氣滔天。林澤秋的汗水從他的額頭冒出來,順著臉部線條向下滑落,沾在衣服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痕跡。
行李箱的拉桿有些卡頓,滾輪也不夠順滑,偏偏箱子裡裝滿了衣服、鞋子、護膚霜、零碎的小物品。林澤秋任勞任怨地護送著妹妹的行李,這一路上都沒嫌棄她的東西多、箱子重。
林知夏很不好意思:「哥哥,你累不累?把雙肩包和旅行袋交給我吧。」
「輪不到你來扛,」林澤秋一口拒絕,「你別跟我強,你扯我的包,就是在浪費我的力氣。」
林知夏原本攥緊了他的書包帶子,聽見他的那句話,她立刻鬆開了自己的手。
回程的途中,林澤秋一直在照顧她。他給她買火車上的盒飯,還洗了一碗新鮮的草莓——那草莓是他早晨買好以後,纏了一圈泡沫紙,塞進書包裡,特地帶上火車的。他還問她:「劍橋那地方,能吃到草莓嗎?」
「可以的。」林知夏確定道。
他仍然歎了一口氣:「國外有槍有毒。品,你平時就待在學校裡,不要一個人去偏僻的郊區。」
林知夏含著一顆草莓,並未接話。
這一晚,林澤秋睡得不太踏實,夜裡醒來好幾次。
火車的車輪轟隆轟隆地響,他用右手的肘部撐著床鋪,偏過頭看向另一側。他瞧見,林知夏安安穩穩地睡在對面的床上。他記起她小時候的樣子——那麼矮,那麼瘦,只有一雙眼睛又大又明亮。她總是仰頭望著他,問他一些特別討厭的問題,使他一度懷疑自己是個傻子,妹妹才是正常人。可她突然長大了,懂得理解別人了,再也不傷害他了,說走就走了。
他曾經因她而感到極度煩躁,為什麼上天沒給他同等的智力?後來他終於接受了現實,而她快滿十七歲了。
她不再害怕鬼故事,不再害怕陌生人,不畏懼黑暗,不逃避未知。
她能獨當一面,也能獨挑大樑,爸爸媽媽都為她驕傲。事實上,他也為她驕傲。
林澤秋眼底微潮。
車窗外的天空逐漸變亮,拂曉的晨暉破開夜色,天光向明,浮雲如霞染。他換了一件衣服,坐在窗邊賞景,慢慢地靜下心來。
雖然他才剛滿二十歲,但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心態就像看著小鳥遠走高飛的老鳥,既有殷切期望,又有顧慮重重。
*
今年暑假,林澤秋和林知夏都宅在了家裡,沒有任何旅遊計劃。
兄妹二人的生活充滿了規律。他們早睡早起,堅持鍛煉。不過林知夏偶爾會睡個懶覺,林澤秋就一個人出門晨跑。他經常繞到小區東門的一家早餐店,帶回來幾份燒餅、湯包、豆腐腦,放到餐桌上擺好,再去叫林知夏起床。
飯後,林澤秋寫代碼,林知夏看書。
博士導師給林知夏列了一張書單,她很快就把那些書看完了。她十分期待即將到來的博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