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來,天氣漸漸變熱,學生宿舍樓下堪稱人山人海,到處都是行李箱拖動滑輪的聲音。
方怡雯的家當很少。她拎著一個行李箱,肩上扛著背包,直接從女生寢室出發,緩緩地邁向學校大門。
徐凌波與她同行。
臨近門口時,他們都望見了林知夏。
方怡雯率先喊道:「林老師?」
「我來送你們,」林知夏遞出兩個布包,「我昨天做的小禮物。」
方怡雯拆開布包,見到了一枚刻有自己名字的篆體印章,徐凌波亦然。他們二人一瞬間都陷入失語狀態。
六月的朝陽溫暖而柔和,林知夏的聲音輕飄飄傳進他們的耳朵:「恭喜你們畢業了,再見。」
她向後退了一步,安靜地站在校園裡。
往昔記憶浮上腦海,老師不厭其煩的輔導彷彿近在昨天,學生的生涯從此結束,沒有轟轟烈烈的告別儀式,只有輕輕淡淡的晨風相伴。徐凌波猛抽一口涼氣,與林知夏告別:「再見啊,林老師!」
方怡雯朝林知夏伸出手,林知夏還沒反應過來,方怡雯就飛快地擁抱了她,輕聲如囈語般念道:「老師,再見。」
有一滴水從方怡雯的眼角滑落,她搓了一把臉。遠處是廣闊藍天,浩渺白雲,她拎起行李箱,頗為灑脫地揮一揮手,不再回頭。
林知夏靜立於原地,望著她的學生們離去。
這一年是2018年的六月。林知夏的兩位開山弟子各自奔赴前程。當晚,她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不知不覺我也做了兩年導師,原來送走學生是這種感覺。我不親自體會一把還真想像不到。方怡雯加入了我以前待過的研究組,徐凌波在上海找到了一份工作。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選擇,祝福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林知夏寫日記的時候,江逾白就坐在她的旁邊。
江逾白看著她落筆。她一邊寫字,一邊說:「今天我順便請了個婚假,我們八月舉行婚禮,正好學生放暑假,新生還沒開學。婚禮結束以後,我們就去度蜜月。」
江逾白撿起一支鋼筆,在一張白紙上編造他想像中的蜜月生活。
他用詞含蓄而簡潔。
林知夏趴到他的肩頭,彷彿在看他寫小說。隨著他的描寫越發深入,她的臉頰開始泛紅,小聲道:「我可以讓它們變成真的。」
江逾白沒控制好手勁,差點折斷鋼筆頭。
林知夏還在他耳邊說:「我都記下來了。」
他伸手到背後,正要抓住她,她笑著跑開。
江逾白也不急於這一時。他把白紙疊好,放進書櫃抽屜,落鎖之後,方才起身去找林知夏。
他在臥室裡發現林知夏的身影。她抱著婚紗,站在一面鏡子前,似乎正陷入沉思。
江逾白腳步無聲地走過去,與她隔開一段距離,像是年少時那樣安靜又克制。他和林知夏相處多年,經常閱讀她的日記,觀察她的言行舉止,大概能猜中她的想法——比如現在,他說:「無論結不結婚,你都是自由的。」
江逾白抬起左手,貼在鏡子上,罩住了林知夏的右手落在鏡中的倒影。
林知夏忽然想起一句情詩:「讓我的愛像陽光一樣,包圍著你,並給你光輝燦爛的自由[1]。」
她立刻放下婚紗,輕輕按住江逾白的手背,正正經經地說:「我和你永遠不會分開。」
江逾白久久不說話。過了好半晌,他低聲問:「你忙起來能每天給我打一次電話麼?」
林知夏腦海中的記憶回到了她和江逾白在瑞士酒店的那一夜。當時,他沉默不語地坐在飄窗上,涼風吹得他髮絲散亂,衣領浮動。她能理解他的感受。
她慢慢地斜倚在他身上:「我過兩天就搬過來,和你住在一起。打電話有什麼意思呢,我想每天都見到你,在我心裡,沒有人比得上你。」
林知夏說起甜言蜜語,不帶一絲停頓。不過江逾白早已習慣了她的坦誠和直率。他似乎只是笑了一下,林知夏認為他懷疑她的誠意。
她隨口問道:「你不信嗎?」
他卻說:「我從小就信。」
林知夏試探道:「你還記得我小時候對你說過的話?」
江逾白一字不漏地複述她的名句:「哪怕人生中有很多求而不得,起碼我遇見你,算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真的,朋友之間的友情無價。」最後一句話,被他講得別有深意。
林知夏臉色緋紅,心想:他的記憶力也很好呢。
*
從這天開始,林知夏隱隱有些期待婚禮。
去年四月,林知夏曾經帶著一群同事出差香港。她原本計劃與江逾白、林澤秋一同遊玩港島。只可惜,當時的他們都太忙了,擠不出一點休閒娛樂的時間。
今年八月,林知夏請了半個多月的假,特意奔赴海南舉行婚禮。
海南是一個海島,而林知夏一家人都喜歡吃海鮮,也喜歡看海景——抵達海南三亞市的當天下午,林知夏就叫上她的親朋好友,直接衝到海邊的餐廳,架起一個燒烤攤,歡歡喜喜地烤起了螃蟹、龍蝦、扇貝等諸多生鮮美味。
林知夏的大學好友鄧莎莎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口齒不清地問:「小林老師,我怎麼感覺你不是來辦婚禮的,就是來度假的?」
林知夏錘開螃蟹腿,有理有據地說:「吃飽了才有力氣辦婚禮。」
「是啊!」鄧莎莎忽然狂拍大腿。
鄧莎莎如此激動,並不是因為贊成林知夏,而是因為她看見一道靚麗的沙灘風景線——江逾白、林澤秋、段啟言……以及江逾白那一幫彷彿來自男模團的朋友們,都穿著清涼的衣服,抱著衝浪板,站在海灘邊上。
他們身高腿長,身形健美,肌肉泛著光澤,讓人垂涎欲滴。
「你哥哥和你老公要去衝浪了,」鄧莎莎情緒激動,「我靠,好多超級大帥哥,林知夏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你老公的朋友們都好帥啊,他們中的哪一個有可能看上我?」
林知夏的爸爸媽媽、伯父伯母還坐在不遠處,馮緣一把摀住鄧莎莎的嘴:「你小聲點!別讓夏夏的父母聽見了,以為我們不是正經人。」
鄧莎莎連忙補救道:「我堂堂一個高考理科狀元,當然是正經人。」又問:「小林老師,你缺不缺嫂子?」
林知夏從一堆螃蟹殼中抬起頭來。
她記得,她哥哥不會游泳,也不會衝浪。
果不其然,在那一群大帥哥裡,哥哥是最顯眼的人——倒不是因為他最帥,而是因為,別人都拿著一塊衝浪板,只有林澤秋抱著一個游泳圈。
林知夏哈哈大笑。
她又啃了一口龍蝦,擦乾淨雙手,在鄧莎莎的催促下,與她一塊走向林澤秋。她們還沒走近,碧藍色的海浪乍然襲來,江逾白和他的朋友們動作矯健地下水,而林澤秋留在原地徘徊,進退不得。
最終,他就站在淺灘,泡了泡腳。
林知夏快要被他笑死。
林澤秋聽見妹妹放肆的笑聲,連腦袋都沒轉過來,便冷冷地問:「你吃你的燒烤,來找我幹嘛?」
他以為林知夏會說「來看你衝浪」,結果林知夏說:「來看你泡腳。」
林澤秋忍無可忍:「林知夏,我警告你……」
林知夏把鄧莎莎往前推,怎料鄧莎莎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侏儒。她見到只穿一條泳褲的林澤秋就臉頰爆紅,耳朵滴血,喘不上來氣。
林知夏在她耳邊輕言細語:「莎莎,你這樣緊張,怎麼做嫂子呢?你要先放鬆一點。」
鄧莎莎只覺得她的魂魄都要被這一對漂亮的兄妹弄沒了。她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哥哥……」
林澤秋轉過身,看了她一眼。他回憶片刻,問道:「你是林知夏的同學?」
鄧莎莎說:「不,我是她的嫂子。」
林澤秋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她,她終於清醒過來,慌不擇路地轉身離去。林澤秋望著她的背影,又問:「你朋友喝多了?」
「好像是的,」林知夏順著他的意思說,「我們剛才在吃燒烤。」
林澤秋便放鬆下來。
林知夏佔據了一處好位置,旁觀江逾白在海上衝浪。他是運動的一把好手,趕上了最高的浪峰,林知夏定定地望著他,透露道:「我非常喜歡江逾白。」
林澤秋問她:「為什麼?」
林知夏思考片刻,才說:「因為江逾白是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