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是個生意人,」陸沉含蓄道,「吃了虧,要補回來的。」
這話比較難懂,但蘇喬很快理解。
陸沉的意思是——蘇景山的死,可能與她的父親關聯。
被禍害到那個份上,不能惱羞成怒、報仇雪恨麼?!
蘇喬盡力開脫:「上一代的恩怨,要糾纏到這一輩……我覺得,陸助理,你不是狹隘的人,不會贊同這種觀點吧?」
陸沉答非所問:「你和陸明遠沒有相處幾個月,沒到生離死別的地步。他一個人生活了十七年,小喬啊,你聽叔叔一句勸,你不可能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人有時候,不能高估了自己。」
他忽然站起來,把遺囑收進抽屜,道:「你怎麼換掉了沈助理,我今天沒見到她。也是啊,小喬,以你的條件,什麼助理找不到,什麼小伙子找不到呢?」
陸沉的態度昭然若揭。
他在逼蘇喬和陸明遠分手——以蘇景山的遺囑、顧寧誠的秘密、和他陸沉的助力作為回饋。
條件太過豐厚了。
陸沉可不單是為了保全兒子。
他這樣做,一來可以摘清責任,二來可以退居二線、旁觀爭鬥,而蘇喬是站在前端的人,她背負著最大的風險。
陸沉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你們來威尼斯的那天,我讓袁騰去接你們。上岸的時候,他拿了一把手槍,對準了陸明遠的脖子,小喬啊,如果他不是我的人,陸明遠的墳頭草都青了。我兒子城府那麼淺,怎麼能跟你回國?」
他還說:「蘇展是什麼貨色,你比我更清楚,他手下的人,可沒有袁騰的軟弱。你要是真的喜歡明遠,就為他考慮考慮。更何況,小喬,你的未來加上你的父母,還抵不過一個陸明遠嗎?」
你的未來加上你的父母,抵不過一個陸明遠嗎?
他的嗓音和緩,卻是句句扎心。
陸沉說話的功夫,陸明遠找到了門口。
他早上賴了一會兒床,八點多起來,蘇喬已經不見了。
陸明遠沒吃早飯。
他分析時局,聯想顧寧誠的電話,認定蘇喬和父親碰面了——他緊接著排查地點,大概就是那棟隱蔽的房子裡。
現實驗證了他的猜測。
陸明遠在書房門口,見到了賀安柏,他跟賀安柏打了個招呼,然後站在走廊上,觀賞沿途的壁畫。
他想,他和蘇喬在北京的家裡,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將一些畫作,釘入走廊的牆壁。
他還想在院子裡搭一個狗窩。他自己用木料建一座,不能像林浩家的狗窩那麼簡樸,要能遮風擋雨,門牌上刻著「糖果」兩個字。
他還記得蘇喬喜歡喝酒,所以他開始留意調酒。但是酒精傷身,女孩子喝多了不好,他覺得將來住在一起,應該經常提醒蘇喬。
為什麼會考慮這些呢?
從七歲開始,他就沒有家了。
寄宿學校、鄉下的叔叔家、包括後來在倫敦的房子,總是少了點什麼。
那些難以形容的空隙,都在被蘇喬的一言一語填滿。
想到這裡,書房的正門,一霎打開。
蘇喬抱了三封文件,面色如常,從中出來。
第32章
陸明遠繞過賀安柏,擋在書房的正前方。他伸手去牽蘇喬,但她後退一步,避開了。
「我們去門口說話吧,」蘇喬笑起來,「這裡路窄,不方便。」
陸明遠回過味兒來,怔了一下,若無其事地看著她。
她像往常那樣撥弄頭髮,髮絲黑亮,光滑如緞。她注意到陸明遠的目光,手指驀然一僵,半抬起臉,表情很平淡:「巧得很,你猜到了我在這裡。」
「你幾點來的?你走的時候,沒聲音,」陸明遠隨口搭話,「我以為你還在臥室裡。」
蘇喬拍了賀安柏的肩膀,跟著他一路往前走,背對著陸明遠回答:「我七點出來的……」
清晨七點,陸明遠還在睡覺。
更早那會兒,他知道蘇喬起床了,把她拽進被子裡,又親又吻。蘇喬衣衫不整,任他肆意搓揉,她的皮膚白皙嬌嫩,彷彿能掐出水,陸明遠捨不得掐——萬一弄疼她怎麼辦?除了初夜,他不想讓她再疼了。他僅僅是愛不釋手。
情到濃時,他尚未盡興,倍感歡愉地聆聽蘇喬的喘息。
現實這樣優待他。
最好的夢境也不過如此。
天外碧空如洗,拂曉光芒正盛。
蘇喬的嗓音很輕,如同鉤子般,淺淺鐫刻溫情:「嗯……你親夠了嗎?現在是六點,你繼續睡啊。我醒了,就睡不著了。」
所以細算的話,三個小時前,他們還情投意合,如膠似漆。
但是現在,比起被冷落在一旁的陸明遠,蘇喬更願意與賀安柏說話。
陸明遠喊住了她:「小喬?」
蘇喬停步,卻沒轉身。
恰逢陸沉從書房出來。他抽了口煙,笑得親善:「明遠,你也來了。」
煙圈如霧,漫無止境地飄散,融入風中,直至完全透明。陸沉搭上了兒子的肩膀,說話帶著一股子煙味:「小喬快回國了,你跟她打個招呼吧。」
陸明遠微皺了眉頭,一聲不吭。
他還沒有理順前因後果。只是聽說蘇喬要回國了,猜想她大概拿到了遺囑,早先陸明遠在父親這兒問起遺囑,陸沉連半個字都沒有透露。
換了蘇喬來談,結果便完全不同。
陸沉不可能對兒子坦白,蘇喬也沒有開誠佈公。他們在書房裡共處了二十分鐘,秉持著商榷原則,談妥了相關事宜。如同陸沉料想的那般,蘇喬拿走了文件,答應放棄陸明遠。
連她自己也說:「我們家的內幕,普通人跨不過去。」
陸沉親自為她開門,贊同道:「別說普通人了,你爺爺都沒跨過去。他一月份出車禍,七月還找不到兇手……陸明遠涉世未深,你放他一條活路。」
——陸明遠涉世未深,你放他一條活路。
蘇喬攥緊了遺囑,一字不答。
在陸沉面前周旋還算簡單,難的是如何面對陸明遠。
當著陸沉的面,蘇喬履行約定,開口道:「陸明遠,幾個月前,你辦了畫展,效果蠻好的。你現在回家,跟緊了經紀公司,我保證你前途無量。」
她的語氣客套疏離,又有些……居高臨下。
倘若放在平常,陸明遠必然被激怒。他的脾氣很差,缺乏容忍心,只是他的底線因為蘇喬一降再降。
蘇喬盡量控制情緒,手心微顫,文件倒是拿得很穩:「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你最好還是忘了。也許你跟我想的一樣,我們兩個人,其實並不適合……好在我們只認識了幾個月,現在收手,剛好來得及。」
她在說什麼?
憤怒與疑惑交織,陸明遠越發沉默。
他的手搭住了走廊邊上的一幅畫,掌間用力,把胡桃木的畫框捏得嘎吱作響。
陸沉聽得滿意,看得放心。他忽然一聲歎息,才說:「明遠,這件事不簡單,你也別怪小喬。爸爸知道你是認真的,但是,你也大了,要考慮現實,小喬有她的選擇,你得尊重人家。」
慈父光輝於他身上閃耀,他甚至提議道:「你有什麼想法,不要悶在心裡,講出來,和人家好好聊聊。」
陸沉用這種方法快速撇清了干係。
他目送蘇喬和陸明遠出門。
或許是因為房間裡氧氣不夠,蘇喬呼吸不暢,心臟被絞緊,像是有人拿著一把錘子,從她的心尖開始錘起,妄圖讓她粉身碎骨——而她之所以這麼痛苦煎熬,還有一部分原因在於,她沒料到自己的反應會這麼大。
陸明遠碾壓了她的意志。
她的嘴唇毫無血色。
為了掩蓋這一點,蘇喬把文件放進包裡,拿出一管口紅,輕輕地塗,然後抿唇。當她看向陸明遠,依舊容光煥發。
陸明遠出了門,立刻道:「我爸讓你那麼說話?」
他懷揣著一絲希望:「跟我分手,你能拿到遺囑?行了,話說完了,遺囑也拿到了,我不會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