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顧寧誠嗤笑。

他一手整理了西裝衣領,一言不發地出門。而他的身後,葉紹華快步跟上,他還拉住了陸明遠:「妹夫,我不放心我姐,她病好沒多久啊,怎麼又頭暈了?你跟我去看看吧。」

陸明遠是聚會上罕見的,穿了秋褲、毛衣和羽絨服的人。

幾位想和他搭訕的美女們,瞧見他拎在手上的羽絨服,就覺得,他帥是帥,全場最帥,可是好沒情調啊。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哪有人羽絨服不離手的?

然而陸明遠出門時,就凸顯了很大的好處。

一月份的北方城市,室外多半寒風陣陣,干冷刺骨。游泳池加溫處理過,表面還浮了一層冰,葉紹華被凍得牙齒打顫,膝蓋發麻,想回走廊休息室,拿一件厚實的外套。

陸明遠戴著帽子,指了一個方向道:「葉姝在那兒。」

葉紹華順著他的指示望過去,瞧見葉姝失魂落魄地坐在泳池邊,伸直了一雙光裸而纖細的腿。

第68章 落水

夜空逐漸被烏雲遮蓋,散落紛紛揚揚的雪花。雪中有雨,一簇簇,一團團,激盪冰冷的寒意,悄無聲息地瀰漫。

葉姝穿著一條開叉長裙,暴露在凜冽的空氣裡。她整個人好像靜止了,肉體與靈魂分割,靈魂漂流向更遠的地方,留給她一片虛無的空洞。

葉紹華急忙跑向她:「姐姐?」

「你不要過來,」葉姝拔高聲音,直搗耳膜,「如果你不想我跳下游泳池的話。」

她猛然抬頭,瞪著葉紹華,眼中有一層血絲。

「姐……」葉紹華愣在原地。

陸明遠也是第一次目睹這種情況。他攏緊了自己的羽絨服,雪水依然從空中漏下,他往前走了一步,提醒葉紹華:「是不是只有顧寧誠能接近她?」

天太冷了,吐出的氣息粘連白霧,陸明遠抬起手,捂了一下鼻子,又說:「她不願意走,讓顧寧誠把她抱走吧。每年冬天,不少俄羅斯人凍死在街頭,他們喝醉了酒,一直坐著,或者躺著,半夜被人發現,基本都涼了。」

葉紹華回過神來,連忙喊道:「姐夫!」

黑夜綿長,無星無月,燈火照出幢幢剪影,映至水中,光芒萬千。

葉姝伸出左腳,探進游泳池,挑起一圈圈波紋。她仰頭望著天空,慢慢向下滑落,肩膀卻被人扶住,顧寧誠將她按緊,又把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手掌托起她僵硬的臉:「你是怎麼了,今天是尋死覓活的日子嗎?」

葉姝雙腳泡進水池,顫聲道:「如果我嚥了氣,老公你吶,肯定要放鞭炮慶祝。」

「到目前為止,葉姝,你還是我的未婚妻,」顧寧誠握緊了她的胳膊,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她拽上岸,語氣沒有絲毫改變,「你出了事,我放一串鞭炮慶祝,顧家和蘇家的長輩們都會認為我不正常。」

葉姝走火入魔般地嗤嗤發笑。

顧寧誠見她嘴唇烏紫,不由皺緊眉頭,又問:「你遇到了天大的事嗎?好死不如賴活著。」

葉姝撩起裙擺,雪白的大腿緊貼地面,她絮絮叨叨地說:「你的前女友還留著你的照片呢。我下午翻她的微博,看到了你們的床照,你當年多麼身強體壯,生龍活虎啊……」

「你們的床照」這五個字,像是鬼魅的囈語,飄散到了不遠處。

烏雲盤結,雪水氤氳,天好像更冷了。

葉紹華蹲在地上,耐心規勸道:「姐姐,二十一世紀了,大清早亡了,成年男女,誰還沒幾個前任呢?姐姐也有啊……」

這樣摻和姐姐和姐夫的事,讓葉紹華感到一絲羞恥。他沒講幾句,脫下羊毛襯衫,蓋在了葉姝的腿上。女孩子不經凍,葉紹華作如是想。

他還小的時候,母親就常常告訴他,凡事都要讓著姐姐——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孩子,他的體格更加健壯,他應該保護家裡的掌上明珠。

見到葉姝這樣,他真的很心疼。

不過如此一來,葉紹華就光著膀子,只穿了一件背心。

陸明遠捏了一下自己毛衣的厚度,心中暗忖:脫完外套,他就走回室內。於是他脫下最外面的羽絨服,罩在了葉紹華的頭上,又和他說:「我先回屋了,小喬見不到我,可能會著急。」

他還轉述了一句蘇喬的原話:「她讓我待在室內,乖乖等她打完牌。」

顯而易見,他根本不想管別人的家事。

顧寧誠和前女友拍下的床照,直接引發了葉姝的激烈反應,陸明遠以為,他站在這裡,只會徒增尷尬——他對顧寧誠的床照又不感興趣,守在這兒做什麼呢。

卻不料葉紹華抱住了陸明遠的大腿。

他好似一位「病急亂投醫」的家屬:「唉,妹夫,你是過來人,你幫我勸一下我們的姐姐……」

葉紹華所說的「我們的姐姐」,無法激起陸明遠的共鳴。但他仔細想了一下,既然蘇喬是他老婆,那麼葉姝確實可以算作堂姐。可他對這種關係缺乏認知,他一手提起葉紹華,低聲說:「勸什麼勸,別浪費時間。室外溫度零下七度,你和顧寧誠同心協力,早點把葉姝扛回去,才是正事。」

言罷,他往回走。

幾米之外,葉姝卻在盯著他。

她身上不僅有顧寧誠的外套,還有葉紹華卸下的羽絨服——那是陸明遠的衣服。她不再覺得寒冷,乍然來臨的溫暖將她包裹,她不禁暗想,為什麼呢?蘇喬就能事業愛情雙豐收,而她自己,要活得如此煎熬負罪。

顧寧誠始終在踐踏她的真心。

她再疼再苦也甘之如飴,時至今日,不願也不會醒。

誰年輕時沒有愛過一個給不了你未來的人?天長地久的結局很好,飛蛾撲火的結局也很好——她這般告誡自己,如魔如怔,還經常夢到顧寧誠。夢裡她為他生了孩子,兒女雙全,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只是在現實生活中,蘇喬比她幸福很多。

葉姝扶著地磚,站起身子,邁開雙腿向前跑,迎著冷風,撞上了陸明遠的後背。他立刻退到旁邊,回頭看她,見她面帶怪異的微笑,陸明遠說了一句:「葉小姐,你需要精神科的醫生。」

顧寧誠及時趕到,面朝著陸明遠:「陸先生,葉姝是我的未婚妻,請你和她說話,注意分寸。」

陸明遠稍有疑惑:「生病看醫生,不是很正常麼?」

葉姝莞爾一笑,插話道:「我沒病啊,我剛撞你一下,是不小心。我想找你道謝呀……你的羽絨服,很暖和呢。」

陸明遠點頭,卻道:「我把羽絨服送給葉紹華了,不用還我。你感謝你的弟弟吧,他只穿了一件背心。」

他雙手揣在褲兜裡,旁若無人地往回走,顧寧誠又喊住了他,囑咐道:「別把你聽到和看到的那些事,告訴蘇喬。」

顧寧誠和陸明遠的身高相近,他索性湊在他的耳邊說:「葉姝的片面之詞,你傳來傳去,多半就會偏離現實。哦,還有,陸先生,謝謝你好心送了葉姝一件衣服。」

他們談話的功夫,葉紹華已經爬了起來,一溜煙衝進了室內。他以為葉姝、顧寧誠、還有陸明遠,都走在回去的路上。

結果陸明遠停步了。

他偏頭看向顧寧誠:「我和蘇喬說什麼,都是我的自由。我覺得,你應該少管閒事。」

顧寧誠緩緩地解開了袖扣。

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自認為沒有別的意思。一旁的葉姝卻知道,這代表顧寧誠略感焦躁,他為什麼焦躁?害怕蘇喬知道他和別的女人上過床?

她一手狠狠地拉開陸明遠,打算和顧寧誠雙目對視。

陸明遠反感別人碰他,拽開了自己的袖子,無意中甩到了顧寧誠。壓抑已久的禮貌氛圍被打破,顧寧誠調侃了一句:「陸先生,你想在這裡動手?」

陸明遠耗光了耐心,不再應答。

顧寧誠不以為然,搭上了陸明遠的肩膀。

雪一直沒有停,較之剛才,卻小了一點。陸明遠的頭髮上沾了雪,他握住顧寧誠的手腕,反過來一扣,惡意地扭疼了他。

《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