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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安柏的笑聲散開:「行吧。蔣總那人,比較實誠,特好說話。」而後又道,「唉,先不提蔣總。咱們公司的那些部門,沒一個消停的,成天見的各種麻煩事……」

陸明遠左手揣進口袋,右手握緊了手機,慢條斯理地鼓勵他:「你先撐一會兒。宏升集團離開蘇喬一天,不會倒閉。」

「那倒是,」賀安柏在朦朧睡意中,向陸明遠兜了底,「蘇總的那幫親戚們,盯得才緊呢。一個個兒的,就跟不眨眼的貓頭鷹一樣。」

這個比喻很生動,陸明遠一下就理解了。

他以己度人,將自己放在蘇喬的對立面,設想了片刻,方才回答道:「宏升集團有自己的規章制度,我研究過。小喬可以守著78%的股份……」

陸明遠一句話沒說完,便被賀安柏無情地打斷。

賀安柏的床上,慣常有兩個枕頭,一個用來枕著,另一個用來抱著。如今,他就拿起這一雙枕頭夾住自己的腦袋,語調稍稍拔高了些,輕諷道:「大哥,規章制度和實際操作,不是完全吻合的。」

陸明遠抬頭望天。

他只問了一句:「你對去年一月蘇董事長那場車禍,瞭解多少?」

好端端的,怎麼又扯到了車禍?

賀安柏跟不上他的思維跳轉,便道:「億萬富豪意外身亡,據我瞭解,還蠻多的。我說的『多』,是那些公開新聞多,不是咱們私底下的造謠訛傳。」

陸明遠第一次聽聞這個說法。

他轉了個身,背靠著欄杆,探究道:「比如哪些?你舉幾個例子。」

賀安柏一股腦全說了:「遠的不提,就近幾年吧,廣東那邊一個富豪,被人用鉈下毒,死了。還有北京的,一家七口,一夜全滅。最倒霉的是個吃火鍋的土豪,鍋裡被人放了斷腸草,吃完就掛……哦,還有,一個全國連鎖食品集團的老董事長,在景區被野猴子用一塊小石頭砸死了,簡直難以置信。」

一口氣說完一長串話,賀安柏竟也不覺得困乏。

他抹了一把臉,緩緩起床,打算去洗手間刮鬍子。

手機的另一頭,陸明遠沉默不語。

冬季晝短夜長,天空昏暗,瞧不見一絲曙光。

陸明遠拉開陽台的玻璃門,走回臥室,蘇喬睜開雙眼將他望著。她睡了一整夜,依舊無精打采,而且夜晚多夢,沒有一刻鐘的安穩。

「我跟賀安柏說過了,你今天不去公司,」陸明遠坐在床邊,態度果決又專斷,「你現在起床,和我去醫院,做一次全身體檢……你有哪裡不舒服?」

蘇喬裹緊被子,盤腿而坐。

她忽地失笑:「你也覺得我不對勁?」

話沒說完,她便低下頭,手裡還捧了一個東西。

陸明遠撩開被角一瞧,竟然是他的日記。原來蘇喬早就醒了,始終在翻閱這本日記,她看得小心翼翼,生怕折到了某一頁的邊邊角角。

蘇喬的視線停留在某一張紙上。那一塊地方,記著兩句詩經,蘇喬有感而發道:「我這兩天,稍微有些噁心,會不會是懷孕了?」

陸明遠否認道:「去年八九月,你吃了長效避孕藥,我……」他不太自然地偏過頭,話語一頓,轉而開口道,「後來,我一直在用避孕套。除非你把它們扎破了。」

他問:「你紮了嗎?」

蘇喬氣不過,踢了他一腳:「你才紮了呢。」

陸明遠捉住她的腳踝,纖纖細足,柔潤又白淨。但他這會兒沒有一丁點骯髒心思,他誠實得不能更誠實:「你不同意,我扎破了也沒意思。你把工作放到了第一位,我不希望你被別的事耽誤時間。」

他說得坦誠,並不遮遮掩掩。

蘇喬搭住了他的肩膀,糾正道:「工作是第二位,排在你的後面。」

她還饒有興致地喊了一聲:「老公,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陸明遠卻稍稍扒開蘇喬的手,不為所動地催促道:「起床了,別磨蹭,我們七點出門,早些去醫院。你看窗外,今天起了霧,待會兒在路上不好開車。」

蘇喬歎氣,一大早就來找茬:「我叫你老公都不理我。」

陸明遠彎腰,原本想摸她的頭髮。手伸到一半,改為捏了捏蘇喬的臉蛋:「我聽見了,晚上回家,寫進日記裡。」

這天早晨,霧色時而淡,時而濃。陸明遠一路開車,開得很穩,蘇喬在車裡犯困,想睡又睡不著,倒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頗有些頭暈不適。

出乎她意料的是,身體各項指標,沒有明顯異常。

蘇喬還多問了護士一句:「我真的沒有懷孕嗎?」

新來的護士耐著性子道:「沒有。」而後掃了一眼陸明遠,見他戴著的名貴手錶,心下了然——八成是個剛剛嫁入豪門的少婦,急著用孩子拴住有錢的帥老公。

護士小姐略帶同情,越發溫和道:「唉,這種事,要順其自然,保持一個輕鬆的心態,有壓力更不好懷孕。您也不要著急,您這麼年輕。」

蘇喬心知她誤會了,卻也沒有點破。

她收下體檢報告單,又和陸明遠說:「好了,完事了,我們走吧。」

陸明遠卻道:「你坐在這裡別動,等我回來。」為了防止蘇喬提前趕去公司,陸明遠將自己的手機、錢包、車鑰匙,全部塞到了蘇喬懷裡。

他說:「你要是丟下我,先走了,我會身無分文,流落街頭,在街上賣藝。」

陸明遠的說辭,果然將蘇喬震住。

這下,哪怕董事會的老頭們在大廈門口跳廣場舞,蘇喬都不會立刻回去。

蘇喬訝然地問:「你要做什麼?你也要體檢看病嗎?」

陸明遠道:「我去找一個熟人,不方便帶著你。你等我,我很快回來。」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影消失在醫院的走廊中。他幾乎是輕車熟路地踏進樓梯,七拐八拐繞了幾個彎,直奔一間VIP病房,守在病房外的護工與上次不是同一人,那人厲聲道:「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預約?

見蘇展還要提前預訂位置麼?

陸明遠暗自腹誹,面上倒是裝得客氣:「你好,我是蘇先生的妹夫。我和蘇先生約好了今天見面……」

那人瞭然,擺了一下手。

病房內,蘇展還以為,會來單獨看他的妹夫,只可能是顧寧誠。他有一段時日不曾豎起鋒芒,心裡頭算計了一百種話術,乍一見到翩翩而至的陸明遠,蘇展的嘴角禁不住一抽。

他用一張報紙擋住了自己的臉:「你來做什麼?」

陸明遠溫和而誠懇道:「向您請教一個問題。」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與賀安柏打了一通電話,陸明遠不會往那個方向考慮。賀安柏說者無意,陸明遠聽者有心。他還記起,去年七月份,父親陸沉對自己的告誡——蘇家的水很深,那都是一灘渾水,你一滴都不要沾。

有多深呢?

陸明遠非要親身去探。

與蘇喬有關的事,便是他的身家性命所在。

蘇展抖了一下報紙,笑道:「妹夫,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你送我的那瓶腎寶,被我擺在床頭櫃子裡,我和你相互齟齬……」

他的本意是想表達,腎寶的名稱很差勁,讓他的身心受到了刺激,他絕不可能忘懷齟齬,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這種刺激。

然而陸明遠壓根不知道什麼叫「齟齬」。

他連這兩個字都不會寫,更別提聽懂蘇展的意思了。

蘇展的話還沒說完,陸明遠便打斷道:「你這麼喜歡腎寶,我改天給你多帶幾瓶。今天走得急,沒時間買東西。」

有那麼一瞬,蘇展想把手中的報紙摔到陸明遠的臉上。他不知陸明遠是臉皮厚,還是反應遲鈍,就憑他這個態度,能辦成事,就算見鬼了。

陸明遠毫無自知之明,開門見山道:「去年十二月,你同意小喬成為新一任的總經理……這是你的原話。你的想法,應該沒有改變吧,我猜想,你瞭解她現在的處境。」

《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