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撫摸她的臉頰,將一縷長髮別到了她耳後。她輕輕按住他的手掌,貼緊自己的半張臉……床上真的好溫暖,似乎隔絕了現實中一切陰森與嚴寒,她心滿意足道:「我睡了,晚安老公。」
他回答:「晚安寶貝。」
她乍起了玩鬧心,閉眼問他:「喂,我今天要是拒絕了你,你會和我說什麼?」
指尖勾描著她的側顏,他沉思片刻,挺認真地假設道:「我會問你原因,當場和你分析探討,挨個兒解決……」他給姜錦年戴了一頂高帽子:「你善解人意,很講道理,通過不懈的努力,我們能達成共識。」
姜錦年輕嗤:「你是在談合同嗎?」
傅承林糾正道:「談終身大事。」
床頭燈還沒關,被調得灰暗,姜錦年睜眼看他,他目中滿滿都是笑意。他這樣笑起來,可不得了,夜晚的一切聲息都像是有了靈魂。姜錦年又覺得心臟很熱,窩進他懷裡一拱一拱的,鬧得他十分躁動,但她漸漸睡著了。
次日早上八點,傅承林動身前往爺爺奶奶家。當然,他帶上了姜錦年。途中,他告訴她:親戚都來了,家裡人多,還讓她別緊張,他的親戚表面上都是挺要臉的人。
那五個字,「挺要臉的人」,讓姜錦年玩味。
最出乎意料的是,她在傅承林爺爺家裡,見到了杜蘭薇和沈達觀。
大年初一,氛圍喜慶。
杜蘭薇的母親穿一身紅裝,指甲都染成了深紅色,凸顯氣質。她戴一套珍珠飾品,頭髮盤得別緻,正與傅承林的奶奶相聊甚歡——然而,奶奶一眼望見姜錦年,就甩下了兒媳婦,直奔姜錦年而來。
杜蘭薇發覺母親心頭不快。
她勸說一句:「老人都疼孫子,您也別氣。」
母親嘀咕道:「你瞧那小姑娘的左手。親戚們過大年初一呢,她帶一枚鑽戒也就罷了,總用左手挽著男人,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訂婚了,招人厭呢?」
這是杜母第一次親眼見到姜錦年。
幾個月之前,姜錦年就引發了她的好奇。她托朋友打探了姜錦年,聽聞這個女孩子,去年四月還計劃結婚來著,忽然就把男朋友甩了。那可憐的前男友頹廢好一陣子。沒多久,姜錦年就傍上了傅承林,春節前還把工作辭了,看來是一顆心拴在了男人身上,打算做一位高枕無憂的富太太。
杜母評價姜錦年:「窮人家培養出來的女兒,就沒有那股子局氣,幹什麼都不夠精明。」她囑咐自己的女兒:「你別學她,有了男人,立馬辭了工作。」
杜蘭薇聳肩。
她反過來勸誡母親:「人多口雜,人多耳雜,您憋著些火氣,別叫其他人聽見了。」
杜母鬱悶不減,只跟女兒傾訴道:「要不是因為那兩個老人家,我早跟老傅出去度假了。北京天太冷,冬季風乾物燥,哪裡比得上南方氣候?」
杜蘭薇明白:她媽媽心情不好,連本地的天氣都要貶損一把。
她把自己男朋友招呼過來,講講笑話,活躍一下氛圍。她男朋友正是沈達觀,至今奮戰在銷售崗位上,外表像個浪子,內心倒是妥帖,幾句話就逗樂了杜蘭薇的母親。
杜母的笑容僅僅維持了幾秒鐘。
因為她看到了樓下的兒童。
這一年,傅承林的爺爺七十三歲。在他們老家那邊,常有人說:七十三和八十四都是一道坎,新年必須風風光光地過。於是傅家來了不少親戚,還帶了自家的小寶貝——幾歲大的小男孩與小女孩在一樓大廳內瘋跑,蹦蹦跳跳。
後花園有個迷宮,家長不允許孩子們出門。
他們釋放天性,結伴玩起了遊戲。
杜母說:「我想再要個孩子。我今年也才四十多歲,兒子大了,我約莫六十歲,還能陪他好多年呢。」
高齡產婦。杜蘭薇心道。
她也不知道怎麼勸母親。她根本勸不動她。很久以前,母親要和她的親生父親離婚,父親哀求自己的妻子別走,看在這麼多年的感情上……事實證明,感情一文不值。她忽然就疑惑,小時候那些父母和睦的場景,是否僅是她的幻覺所滋生的假象?
杜蘭薇失神片刻。
沈達觀斜斜倚靠著欄杆,觀望一樓大廳的眾生百態。他從中找出一個熟悉的臉孔,道:「那女生,我認識,她是你們家的人?」
杜蘭薇挑眉:「你認識誰啊?」
沈達觀完全不知道杜母的那些計較,更不知道杜蘭薇曾為傅承林動過心。他用一種老朋友聊天的閒談語氣說:「姜錦年。我跟他們公司合作過的,合作密切,領導們就把我從上海調過來了。」
姜錦年?
怎麼又是姜錦年。
杜蘭薇的母親諷刺道:「那姑娘還真認識每一個男人。」說完,她輕搭著扶手,慢悠悠地下樓了。這世上可能每一個人都戴著面具吧,杜母先前還在挑剔這個,挑剔那個,可她一旦見到了外人,就是一副端莊冷靜與落落大方。
杜蘭薇感懷道:「我是她女兒,就要聽她的心裡話?我巴不得她把我看作外人。」
這座金碧輝煌的高門大戶內,各色燈影流光璀璨,房頂修造得精妙,大約是模仿了歐式建築?杜蘭薇也不清楚。她還知道某間屋子裡,有一個透光的小穹頂,四周鐫刻著玫瑰花與薔薇花,漂亮極了。她小時候總以為有錢人就是有錢,但她不知道,所謂「有錢」,也被劃分了三六九等。
她摸著欄杆花紋,沈達觀指尖輕敲,道:「你是你媽最信任的人。」
杜蘭薇笑道:「我可開心了呢。」
沈達觀失語。
他逃回最初的疑問:「姜錦年是你們家什麼人啊?」
杜蘭薇在暗處繞指畫圈,問他:「你對姜小姐有好感嗎?」
「哪兒跟哪兒,」沈達觀道,「我就問你一下。」
杜蘭薇撒謊道:「她特意來找你的。」
沈達觀竟然沒起疑心。他蹙著眉,咬一根手指。
杜蘭薇雙手抱臂,步步緊繃:「你跟她到底什麼關係?」話已出口,她又懶得再去問了,男人是定不住心的,女人亦然。她在乎男人,就是跟自己過不去——想通這一點,她頓時變得無所謂。
結果,沈達觀居然說:「工作有牽扯吧。我舉報了她的上司。」
她的上司……
不就是羅菡嗎?
怎麼回事?
杜蘭薇驚呆:「你從哪一條渠道弄來的情報,就連羅菡搞了老鼠倉你都知道?」
沈達觀隱晦地說:「我不太記得。」
他最後又把視線掃向了姜錦年。
*
姜錦年正在和傅承林講話。爺爺家裡有不少親戚,她記住了他們的名字。眾位親戚一聽傅承林說快結婚了,紛紛道喜。包括傅承林父親在內,他們家的男人很多都是風度翩翩的,待人接物,進退有度,長得也都還行,可能是基因比較好。
唯一讓姜錦年感覺微妙的,是傅承林的繼母。
說來奇怪,遇到一些好人時,印象往往不夠深刻,只記得這人挺不錯。而遇到一些另類,那記憶就容易烙刻在腦海裡,反覆重播。
繼母上來第一句話是:「有喜了嗎?」
她站在姜錦年背後,嗓音很輕,旁人或許都沒聽見。姜錦年往旁邊站了一步路,應道:「喜事嗎?」
繼母笑答:「恭喜啊。」後面跟著輕不可聞的一句:「肚子裡沒貨啊。」
言簡意賅的一番談話,讓姜錦年墮入雲裡霧裡。繼母還介紹了自己的女兒,說她叫杜蘭薇,在某公司工作——工作被她強調了好幾回,似乎是無意識的。
傅承林接話道:「杜蘭薇和姜錦年應該認識。再說,杜小姐做的是期貨,她和姜錦年的日常生活有交集,您不用老問她這方面的問題。新年第一天,不談公事,咱們都輕鬆點兒。」
他看向自己的父親:「六月份,闔家團圓,我和姜錦年的婚禮怎麼舉行,還得再商量一下細節。爸,您給我們出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