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林把預約時間提前到了2月3號。根據調休通知,這是春節放假之後,民政局上班的第一天。
那日天氣還算不錯,氣溫仍然偏低,潛藏的寒風凜凜。姜錦年沒從海島的溫暖陽光中緩過勁,剛一下車就叫喚道:「好冷。」她抓緊傅承林的手腕。
他翻查車內的暗格,找到一條羊絨圍巾,套在姜錦年脖子上,又問:「還冷嗎?」接著調侃她:「要領結婚證了,嚇得發抖了?」
姜錦年推他一下:「我信心十足。」
傅承林欣慰:「你終於對我有了信心。」
「不,不是對你,」姜錦年無情地擺了擺手,「是對我自己。」
傅承林一舉捉住她作亂的手。她還戴著那枚求婚戒指,鑽石流光璀璨,分外耀眼。他以指尖摩挲著鑽石邊緣,提醒她:「你收下了這玩意兒,就不能反悔。」繼而評價一句:「你2月6號有事,也挺好,我們提前三天來領證。」
姜錦年輕笑。
她從包裡掏出戶口本、身份證等必需品,揣進口袋,緊張焦慮又萬分期待。民政局裡一系列流程走得很快,再出來時,她已經有了兩張嶄新的結婚證。
她翻開其中一本,念道:「持證人,傅承林,登記日期,2017年2月3日……作為一個已婚男人,傅先生你有什麼感想嗎?」
傅承林像是在接受採訪:「還挺高興,我有了自己的家庭。」
姜錦年審視著他,挑剔道:「你的表情也沒有特別高興。」
傅承林微微點頭:「你希望我叉腰哈哈大笑嗎?也不是不可以。」
姜錦年看著人來人往的長街,使勁搖頭:「那還是不要了吧。」
傅承林慢條斯理地低笑一聲。回到車上,他照例抬起她的下巴,與她接吻,他還將她堵在後座的角落裡,四周被他封禁,空氣似乎都變得稀薄了。姜錦年挪動一寸位置,他停下來,看著她,凝望多時,直到她心緒澎湃起伏為止。
*
當天中午,姜錦年覺得自己平靜了。
她首先通知了父母,說是上午趕去了民政局,和傅承林領過結婚證,目前她是個已婚婦女,還在努力調整狀態。而傅承林飛速地適應角色,高高興興上班去了。臨出門前,他一邊系領帶,一邊通知姜錦年:他負責工作賺錢養老婆。
父母反應平淡。
姜錦年感到不可思議:「你們一點都不驚訝的嗎?」
父親說:「你們剛領完證,小傅就給我們發了消息。」
母親接一句:「還有微信紅包。」
父親怡然自得:「兩個紅包,分別叫做——感謝岳父,感謝岳母。」
弟弟的聲音也從視頻聊天中傳來:「我都知道了!姐夫告訴我,每年的2月3號,是他的結婚紀念日。他還給我補了壓歲錢,不過姐姐你放心,我永遠站在你的陣營裡,我姜宏義絕對不會被他收買。」
姜宏義不提還好,他這麼一提,姜錦年就懷疑他已經倒戈。
她輕咳一聲:「你寒假在家沒事吧?下午幫我搬點東西。」
姜宏義立馬答應。
他背著雙肩包,出門坐地鐵,輕車熟路地抵達姜錦年與許星辰合租的小區。姜錦年落了一些東西在這裡,比如工作積累的筆記,春夏兩季的衣服,還有雜七雜八的日用品。
最近這段時間,姜錦年幾乎從沒回來。
許星辰猜到了她快要搬走。
許星辰得知姜錦年領過結婚證,先是讚歎:「你是我們的老闆娘了!從傅承林第一天送你回家開始,我認定了你會成為老闆娘……」隨後傷感:「我不是一個能留住你的女人。」
她心有慼慼。
大城市的生活節奏很快。她獨自一人居住,每天下班回家,打開燈,說一句話,甚至沒人應聲。早晨上班之前,推開窗戶通風透氣,晚上再回來,天都黑了,屋子裡異常的冷。
她常做噩夢。
夢中鬼魅糾纏。
某一天,許星辰半夜醒來,手臂伸到了床外,朦朧之際彷彿有一個黑頭髮白衣服的小人,順著她的胳膊肘,泥鰍一般地往上爬動,險些嚇破她的心肝脾肺。
她急忙開燈,原是幻覺。
為什麼要找室友?一來,是害怕房租貴。二來,是害怕形單影隻。
姜錦年建議道:「你問一下熟識的女孩子們,有沒有人喜歡這個地段,願意搬過來。你向她們強調,附近交通很方便,停車場租賃也不貴。」
她拎著兩個行李箱,擺在地上,往裡面裝書和筆記本。凡是許星辰能用的,姜錦年都留給她了。這彷彿一次嚴肅而決絕的告別,許星辰嗷嗷地哭,眼淚止不住嘩啦啦往下淌。
姜錦年攬著她的肩膀,給她遞紙巾,安慰道:「你有空的話,常來我家做客,週末我們還能出門一起玩。對了,這次春節,我去海島旅行,總算有空買東西。我給你帶了一點禮物……」
許星辰接過包裝盒,緩慢地拆開。
盒子裡裝著一條水晶手鏈,幾件精緻的貝殼工藝品,和一艘做工考究的木船模型。那個木船好像別有深意,許星辰發現裡面夾著一張字條,其上寫道:祝一帆風順——好友姜錦年。
她本來已經不哭了。
這下,她又嚶嚶地捧著船。
姜宏義插嘴道:「姐姐,我有禮物嗎?」
姜錦年冷漠地回答:「我只給女孩子買了禮物。」
姜宏義仍不死心:「我連一塊貝殼都沒有嗎?」
姜錦年絕了他的念頭:「沒有。」
姜宏義喃喃自語:「弟弟和妹妹是一個道理,你怎麼能重女輕男?」他一屁股坐在許星辰旁邊,悲傷的低氣壓籠罩了整座客廳。姜錦年感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轉移話題道:「嘿,你今天沒去上班嗎?」
她問的是許星辰。
「輪班調休,」許星辰回答,「從明天起,我要連上七天。」
抱著那艘小木船,許星辰心生感慨:人生怎麼這樣苦。小時候要上學,長大了要上班,而她只想每天放假,宅在家裡看小說,打遊戲。
姜錦年向她透露:「春節前,我辭職了。最近我有好幾個面試……」
姜錦年一時忘記了弟弟還在這裡。她弟弟乍一聽到消息,愕然道:「為什麼要辭職啊?」
「不合適,」姜錦年解釋,「不快活,不被賞識。」
弟弟懵懂地問:「下一家公司就能合適嗎?」
「也不一定。」
「那你為啥辭職?」
「我不走的話,連不一定的機會都沒了。」
兩隻行李箱沒被塞滿,箱子幾乎半空著。姜錦年把它們合上,推到了門邊。她弟弟幫忙拎著另一個行李箱,兩人一同下樓,許星辰衝她招手告別,她回頭報以一笑。
「新婚快樂!百年好合!」許星辰說。
姜錦年道:「謝謝。」
她拜託許星辰:「婚禮上,你能做我的伴娘嗎?」
許星辰比了個「OK」的手勢:「沒問題!」她望著姜錦年遠去的身影,隔了好久才走回房間,姜錦年的臥室已經空蕩蕩又乾乾淨淨了。當年許星辰剛搬進來,姜錦年帶她去宜家買傢俱,兩個女孩子扛著各種東西,擠地鐵,走很遠的路,慢慢佈置屋子……並在今天終止。
許星辰心裡頭泛酸,空空落落,像是經歷了一場失戀。但她依舊發自心底地希望,姜錦年和她的丈夫都能平安幸福。
*
對於姜錦年搬家的行為,傅承林十分讚賞。傍晚夕陽的餘暉穿透雲霧,書房裡落了一地霞光,傅承林幫著姜錦年收拾東西。他把筆記本排成一列,疊放整齊……他還拿出許多鋼筆,送給她,並在另一張桌子上備齊了文房四寶。
宣紙的庫存十分充足。傅承林打開櫃子,展示給姜錦年看。她果然被哄得很開心。
他記得,她喜歡練習毛筆字。
家裡有兩架鋼琴,倒是不用再買。
她還熱衷於滑雪、游泳、長跑、打網球,除了第一個運動,其他幾樣都能在家裡實現——這個想法有點兒危險,傅承林反思,他是不是傾向於圈養姜錦年。答案是否定的,他僅僅期盼她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