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恰恰好一個鐘頭後,裴璃又回來了。
「我是笨蛋嗎?竟然忘了把護照機票收到皮包裡就跑了!」她喃喃嘀咕,下了出租車,又探頭進去。「對不起,可以等我一下下嗎?我拿個東西就好了!」
出租車司機瞄了一下手錶,歉然道:「很抱歉,兩個鐘頭後,我要帶老婆去產檢,就算現在馬上趕到桃園機場再跑回台北,時間上也來不及了,麻煩小姐另外叫別的車吧!」
「喔,好吧!」裴璃只好拖出行李,付了車錢。
然後,她拖著行李回到大廈中庭,循著噴水池步道右拐來到她住了近一年半的家,拿出鑰匙開門,匆匆進入,經過前院,才剛踏入屋內,還來不及轉向主臥室,就見一個人自書房走出來。
「老公,你你你……你怎會在家?」裴璃驚慌失措地大叫。
唐書槐舉舉手上的文件,「忘了拿這份文件。」說著,目光落向玄關處的行李箱。「妳要去哪裡嗎?」
天涯海角!
裴璃勉強拉開一彎假笑。「那是……是……啊,對了,要送去資源回收的舊衣服。」
「原來如此!」唐書槐笑了笑,眼底的憂鬱卻濃重得令人心驚。
「老公,你是不是……」裴璃擔憂地上前撫摸他的臉。「哪裡不舒服?」
唐書槐似乎很認真的想了一下。「胸口很悶。」
「氣喘嗎?」裴璃立刻把他拖到客廳的沙發坐下。「這幾天都在下雨,半夜裡你都咳得很厲害,我想,你要不要休息一天?」
記得他們還在約會時,除了發作過一回哮喘之外,她也很少見到他咳嗽,還以為就跟他說的一樣,他的氣喘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直至婚後她才知道,不僅僅是季節變換之際,就算是在一般日子裡,如果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他也會咳嗽,而且都是在半夜。
「好啊!」唐書槐很爽快的同意了。
於是,裴璃先打電話去跟曹正廷說一聲,再走向廚房。
「我去倒杯溫開水給你吃藥。」
但是,她不過才倒了杯溫開水,回到客廳,卻見唐書槐已是咻咻咻的幾乎喘不過氣來了,鏗鏘一聲,杯子掉到地上,她慌慌張張地衝過去,幫他把氣喘吸入劑弄好,讓他吸了一大口。
「好點了嗎?好點了嗎?」
沒有!
幾分鐘過去,唐書槐的狀況不但沒好轉,反而愈來愈嚴重,臉色已經有點發青了,裴璃急得快哭了。
「再吸一口!再吸一口!」
「不……醫……醫院……」
二話不說,裴璃立刻用力扶起唐書槐,撐著他踉踉蹌蹌地走出去。
「咦?」隔壁的蘇太太拎著車鑰匙,也剛踏出大門,關切地看著他們。「唐先生怎麼了嗎?」
「他氣喘發作了,我要送他去醫院。」
「我送你們去!」
於是,兩個女人一人撐一邊,腳步加快了,上車後,蘇太太就以最快的速度駛向醫院。
「小……小璃……」唐書槐的神智已經不太清楚了。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裴璃也哭了。
到達醫院急診處時,唐書槐業已完全的昏迷了,她們只好請男護士把他抱進醫院裡去。
二十分鐘後,醫生從急診室出來。
「唐先生的狀況很不穩定,最好讓他住院,我們要替他做一些檢查。」
「好,好,住院,那我……」裴璃無助地瞅著醫生。「現在該怎麼辦?」
醫生安撫地按按她的肩。「去替妳先生辦住院手續。」
「對,對,要辦住院手續,要住最好的病房……」裴璃喃喃道,依然是一臉的彷徨。「可是,我什麼都沒帶……」
「我送妳回去拿。」始終陪伴在她身邊的蘇太太及時提供最大的助力。
「謝謝,謝謝!」裴璃忍不住又哭了不起。
從不知道自己是這麼的軟弱,在唐書槐最需要她的時候,竟然會茫然無措,完全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種時候,她又怎麼離得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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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聞唐書槐住院,曹正廷在第一時間就趕了來,裴璃一見到他就鬆了好大一口氣——有人可以陪她分擔這份憂慮的心情了。
「曹大哥,麻煩你陪陪他,我要再回去一趟替他拿換洗衣物。」雖然醫院裡有醫生、有護士,但他們並不是隨時都在病房裡的,她實在沒辦法放心地走開。
「好。」待裴璃離開病房後,曹正廷方才轉過頭來凝視著唐書槐,眉頭糾結著深深的皺褶。「認識這麼久了,這還是我頭一回見你哮喘嚴重到住院,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讓你煩心到這種地步?」
「小璃她……」掛著氧氣,唐書槐的呼吸仍然相當的喘促,說話無法不斷開來講。「要離開我……」
「離開你?」曹正廷驚呼。「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唐書槐很辛苦地閉上眼喘了一會兒。「請你幫我……打一通電話……」
「打給誰?」
「不是給誰……而是……那裡……」
「哪裡?」
「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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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回去洗個澡,然後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吧!」
「我在這裡就可以洗澡,也有小床可以睡,還有電視可以看呢!」從唐書槐住院當天起,曹正廷的老婆田若雯就開始按時送三餐來給唐書槐和裴璃——唐書槐的餐食都是曹奶奶親手做的,順便「代班」一下,好讓裴璃能夠回家去喘兩口氣。
但除了回家拿取需用物品衣服之外,裴璃堅持片刻不離的守在病房裡看護唐書槐,連到外面走走散散步都不肯。
「這種小床睡起來很不舒服吧?」田若雯不以為然地打量那張小床。
「我也不是享受慣了的人。」裴璃滿不在乎地說。
「起碼……出去走走吧!」唐書槐喘息著要求,他也捨不得裴璃這麼勞累。
「好好好,我出去買幾本雜誌來看,可以了吧?」唐書槐一出聲,裴璃就投降了,她知道她要是再拒絕,唐書槐一定會繼續說服她,他說話已經那麼吃力了,她不想看他那麼辛苦。
裴璃離開病房不到兩分鐘,曹正廷就悄悄領著一個人進病房裡來,六十來歲的年紀,慈祥的五官,略顯福態的身軀,就像個和藹的鄰居伯伯,只不過他是個金髮綠眸的外國人罷了。
在唐書槐的示意下,曹正廷和田若雯也出去了。
「斯得曼醫生……好久不見了……你好嗎?」德文。
「很好,倒是你……」斯得曼醫生擔憂地審視他。「看來不太好,怎麼了?」
「你知道的……我有氣喘……」唐書槐苦笑。
「我當然知道,可是……」斯得曼醫生搖搖頭。「你從來沒住院過。」
唐書槐沉默一下。
「斯得曼醫生……我想請你幫我……解開禁制……」
「咦?」斯得曼大吃一驚。「為什麼?」
「我……需要……」
「但是……」
「我真的……需要……」
斯得曼醫生皺眉凝視他片刻,又搖了搖頭,歎氣。
「好吧,既然是你的要求……」他無奈地說。「可是,我必須先警告你,當年你還年幼,要向你下催眠暗示是很容易的,但現在,你已經長大了,有成年人的意志力,那種能力應該也更強了,倘若你想要再用催眠暗示來下禁制,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了,換句話說,禁制一旦解開,就再也封印不回去了,這一點你一定要有心理準備!」
唐書槐頷首。「我明白了……」
「你確實考慮清楚了?」斯得曼醫生慎重地再問。
「考慮……清楚了……」唐書槐堅定地道。
「好,那,現在?」
「對,現在……在我老婆……回來之前。」
其實,他百般不願意,千般無奈,可是,為了留住老婆,無論如何,他非解開禁制不可!
她究竟為什麼要離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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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為什麼她總覺得去買雜誌回來後,唐書槐就一直用一種探索似的眼神盯著她看?
裴璃暗忖,眼角視線悄悄溜過去,恰好看到唐書槐閉上眼。
「我想……睡一下。」
「呃,好,那我看雜誌。」
為唐書槐拉好被單後,裴璃便在床邊坐下,翻閱剛買來的雜誌,忽地,翻頁的手指停頓下來,目光凝住一幅奶粉廣告上的小嬰兒,另一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小腹。
怎麼辦?
這種時候不能離開他,可是用不了多久,她的肚子就瞞不了人了,到時候又會如何?
他會叫她拿掉孩子嗎?
不,他不要孩子,她要,孩子是她的,誰也別想從她身上奪走!
五指張開保護性地緊貼住小腹,她堅定地對自己發誓,沒注意到唐書槐早已睜開了眼,又盯著她看了,就在這時,驀而現出一臉驚詫又錯愕的表情,震驚的視線拉下去看看她的小腹,再拉回她的臉,又拉下去看她的小腹,傻住了。
原來她有孩子了!
她為什麼不告訴他?
不,她原是要告訴他的,上個月,可是他卻希望她暫時不要生,起碼等他大姊生了之後再……
「小璃……」
「咦?」裴璃駭了一大跳,猛然抬頭轉過來。「我以為你睡了,怎麼了?想喝水嗎?還是哪裡不舒服了?」
「不是……」唐書槐拉來她的手握住。「我是想……生個孩子……好嗎?」
裴璃靜默了好幾秒,方才驚叫出來。「耶?但你不是說……」
「我現在……想要孩子了……」唐書槐喘了一會兒。「我不想死了……都還沒抱過……自己的孩子……」
「少鬼扯了!」裴璃慌忙摀住他的嘴,惱怒的瞪眼。「誰說你會死了!」
拉開她的手,他央求的凝視她。「為我生個孩子……好嗎?」
「我沒說不好啊!」她溫柔地拂開他額上的落髮。「我是說,我一直想告訴你的,我……」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頭。「呃,其實我早就懷孕了啦!」
「真的?」他綻出驚喜的笑。「謝謝妳,小璃……謝謝……」
「不客氣!」她一本正經地說,旋即噗哧笑出來,「好了,好了,你不是想睡嗎?」她親暱地在他額上啄了一下,「睡吧!」憐惜的柔荑在他頭上輕輕撫挲著,一下又一下……
片刻後,唐書槐安詳地沉睡了,裴璃才收回手,坐回原位,輕輕歎息。
即使他不反對讓她生孩子了,那也只不過是不用再擔心會被他知道她懷孕了而已,所以,她不必急著要離開了,但終究,她還是要離開的,因為……
Lastone的滋味她品嚐就夠了,她絕不讓她的孩子也嘗受到Lastone的痛苦!
而原是緊閉雙眼狀似已熟睡的唐書槐,忽又猛然睜開眼,困惑又不安地注視著她的側臉。
Last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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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書槐住院四天後,唐家才有人來探望。是唐大嫂和唐心蘭。
「你怎麼還沒好啊!」一來就抱怨,唐大嫂不滿地嘟嘟嚷嚷的。「都四天了,丟下你大哥的公司不管,要出了問題誰負責?不然你就把公事交代給我大哥……」
「是媽……不許的……」
「那公司怎麼辦?你又……」
「那個不重要,可以慢一點再講,我的事比較重要,要先講!」唐心蘭用力推開唐大嫂。「書槐,你姊夫又……」
「喂喂喂,妳們夠了沒有?」裴璃怒氣沖沖地扯開她們兩個,盾牌似的站在床前。「妳們知不知道,書槐到現在連下床上個浴室都要人攙扶,而妳們一到這裡,連問候也沒問候一聲,就忙著把問題丟給書槐,是怎樣,妳們就真的把他當成是妳們的奴隸了嗎?」
唐大嫂與唐心蘭不約而同瑟縮一下,又心虛地相對一眼。
「是……是媽叫我們自己來跟他說的呀!」
「為什麼不叫大哥回來顧自己的公司?」裴璃怒問。「自己老公的問題為什麼不自己處理?」
「媽說……」唐心蘭吶吶道。「是書槐欠我們的嘛!」
還在說這種話!
「妳們真是……」
「小璃……夠了……」唐書槐擔憂地阻止裴璃繼續飆火,她懷有身孕,不應該太激動的。
僅僅回眸一眼,裴璃就面無表情地走開了,背對著她們,不想再理會她們了。
算了,算了,早就知道她的話他是永遠都聽不進去的,因為,在他的心目中,媽媽排第一,第二是大哥,第三是大姊,第四是弟弟,第五是妹妹,第六是大嫂,第七……總之,全部都是他最親愛的家人。
直至倒數第三才會排上朋友——曹阿嬤、曹正廷和田若雯,倒數第二是工作,而她,總是lastone。
因為,就像媽媽一樣,他根本沒把她視為真正的家人。
或者,他是愛她的,但,再專情又如何,終究,他給她的愛太淺薄,使她連成為他的家人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他所有的愛都分給他最親的家人了,最後能施捨給她的,也只有一點點殘渣似的愛。
所以,他只聽得進去他那些家人的話——按照順序,而她,只不過是區區lastone罷了,她的話,他怎麼可能聽得進去呢!
原想對唐大嫂說什麼的唐書槐,忽地驚訝地轉注裴璃。
原來如此,lastone,她一直都以為在他的心目中,她只有屈居最後一位的價值嗎?
徐緩地將目光再移回唐大嫂那邊,他的表情格外平靜。
「小璃她懷孕了……請不要讓她……太激動……」
兩秒後,裴璃霍地轉回身來,訝異地目注唐書槐:原來他是怕她太激動會影響胎兒,才阻止她生氣的嗎?
而唐心蘭則在一怔之後,憤怒地尖叫了起來。
「懷孕?懷孕?她懷孕了?太過分了,媽不是告訴過你了嗎,等我生了之後,你們才能生嗎?」說著說著,她居然大哭了起來。「你姊夫就是因為我都生不出孩子,他才會到外面找女人的,現在,你們是故意要給他理由和我離婚嗎?」
「大姊……」唐書槐輕輕道。「領養個孩子吧!」
唐心蘭面色大變,「你你你……」怒火燒乾了她的淚,也燒紅了她的眼。「你是說我永遠都生不出孩子來嗎?虧你是我的親弟弟,竟然對你的親姊姊說出這麼冷酷的話,我……我要去跟媽說!」
憤怒的女人跑走了,唐大嫂猶豫一下,也跟著離開了,待病房門闔上後,裴璃才慢條斯理地回到床邊。
「其實……」她歉然地瞅著唐書槐,因為剛剛誤會他了。「我並不是說不應該幫忙家人,而是,真的需要幫忙的,自然要幫,可是不能讓她們完全依賴你,她們自己也應該負起責任,不能老是逃避或依賴別人嘛!」
「不用解釋……」唐書槐握住她的手。「我都明白……」
她感激地俯唇親了他一下,再次拉好被單。「那好吧,快睡吧!」
「嗯,好。」他闔上眼皮,卻又馬上拉開。「小璃……」
「幹嘛?」
「妳排行老三?」
「嗯啊,跟你一樣。」
「那妳媽媽出國回來……分禮物的時候……妳就不可能是lastone吧?」
沉默一下下,裴璃笑了。「當然不可能。」
唐書槐點點頭,再次闔上眼,睡了。
而裴璃又坐回床邊的椅子上,打開雜誌,卻沒有一個字看入眼裡,也沒有半張照片印入腦海中。
她不可能是lastone?
愛說笑,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壞康的不用說,只要是好康的事,她就是永遠的lastone!
如果是外人,她根本不在乎,但自己最親愛的父母,總是標榜對待子女就是要講究公平的爸媽,小至分糖果,大至挑房間,不管怎麼分、怎麼排、怎麼唱名,她都是唯一的lastone。
是有意的嗎?
她真的不知道。
個別來講,爸媽對待她就如同對待她哥哥和妹妹一樣,非常的公平,絲毫不偏頗。
然而,一旦把五個兄弟姊妹放在一起,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之下,她總是被放在lastone的位置上,不過,這種狀況對向來不愛與人爭的她而言,也只是有點小困惑。
真奇怪,為什麼numberone的位置總是輪不到她來坐呢?
直至她國二那年,他們一家人外出參加喜宴,路途上不幸發生追撞意外,前座的爸媽只是飽受驚嚇,後座的五個孩子們則分別受到輕重不一的傷,由於是在高速公路上,救護車久久才來,而且間隔相當一段時間後才來第二輛,又過了大半天後第三輛方才趕抵。
令人錯愕的是,當時,即使傷勢最重的是她,但最後一個被爸媽送上救護車的也是她,理由是……
「上回是誰先?」
「老大。」
「那這回就該輪到老么先,然後是老大、老四、老二,最後是老三,大家要輪流來,這才公平。」
公平?
公平?
不懂,她真的不懂,這算什麼公平?
這種時候,又怎能講究公平?
他們知不知道,他們所謂的「公平」,差點害她失血過多而死?
那一回的車禍外傷在一個多月後痊癒了,卻在她心中留下一道難以癒合,名叫「心痛」的傷痕。
或許,她應該老老實實的把心中的不平說出來——好孩子應該要誠實,按照她爽直的個性也應該如此,但不知為何,獨獨在這件事上,她心裡總是另有一個倔強的聲音在低語:
她要的是主動的真心,不要被動的虛情。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就算只是倒數第二也行,她希望爸媽能主動發現到對她的不公平,而不是必須經過她的「提醒」,他們才會注意到他們總是「忽略」了她。
所以她裝作不在意,耐心地等待著。
就像從來不發脾氣的人,一旦爆起怒火來總是驚天動地、翻江倒海一樣,向來不愛與人爭的人,一旦對某件事認真起來,總是特別執著、特別堅持、特別頑固。
然而,在她高三上的某個深夜裡,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放在lastone的位置上,並覺悟到她永遠都只能待在lastone的位置上,而且,她完全沒有抱怨的資格和權利。
記得那一夜,因為心情不好,她躺了半天睡不著,乾脆起來唸書,念到半夜肚子有點餓了,想說到廚房找東西吃,誰知在經過一樓爸媽的臥室時,從門內傳出的聲音,意外地發現爸媽也還沒睡,而且他們在吵架……
「妳今天這麼做太不公平了!」
「我又怎麼了?」
「大家都分到了禮物,為什麼只有小璃沒有?」
「沒辦法,掉了一份禮物嘛!」
「那也要補一份給她呀!」
「我直接從機場回來的,哪有空去補買什麼禮物。」
「在機場的免稅商店隨便買一樣也可以啊!」
「我很累了好嗎?」
「可是……」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嘛?明明不是我的孩子,我都養她這麼大了,你還想要求我多少?」
「秀梅,妳……」
「你在外面搞女人,我不跟你吵,還讓那個女人生的孩子登記為我生的孩子,不讓她知道她是私生子,又盡我所能地公平對待她,但你有沒有替我想過,她愈大就愈像她親生母親,我一看到她就會想起你曾經背叛過我,心裡就好痛好痛,恨不得把她趕出去,永遠都不要再見到她……」
「那是我對不起妳,孩子是無辜的呀!」
「我知道她是無辜的,所以才會盡全力去愛護她,但是……但是……如果她不是那麼像她親生母親就好了……」
「秀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默默地,掛著滿臉淚水,她悄悄回到樓上臥室裡,靜靜地端坐在書桌前,思索著這一切。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媽媽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因為,媽媽是真的很疼愛她。
沒想到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虛情假意,其實媽媽連看都不想看到她,所以,在這個家裡,她才會被放在lastone的位置上,所以,他們才會那麼的不在意她的生死,在她傷重時,還在那邊講究「不公平的公平」,任由她差點失血過多而死。
因為,她從來不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可是,不管媽媽有多麼痛恨見到她,在她的心目中,媽媽永遠都是她最愛的,也是唯一的媽媽——她甚至沒想過要去探究她的親生母親究竟是誰,所以,她願意成全媽媽的期望,離開這個她最愛的家,不再讓媽媽見到她,媽媽也就不會再心痛了。
再不會有人比她更瞭解心痛的滋味了!
因此,她毅然離家北上唸書,遠離那個總是lastone的回憶,是為了媽媽,也是為了她自己,她也不想再心痛了。
然而,遠在台灣的另一端,她卻又碰上了同樣的情況。
楊振東,她的第一個男朋友,在他的坐命之中,籃球排第一,朋友排第二,吃喝玩樂排第三,家人排第四,功課排第五,而她,永遠都是lastone。
不,遠離南部家鄉來到北部,她不要再被放在lastone的位置上了——即使她的理智瞭解lastone並不等於就是虛情假意,但下意識裡,她還是在兩者之間畫上了等號。
被放在lastone的位置上,是因為對方並不是真心重視她、在意她的,就跟她媽媽一樣。
所以,她和他分手了。
而在林尚文的心底,成績排第一,實驗排第二,教授排第三,同學排第四,家人排第五,至於她,不必懷疑,就是lastone。
於是,她也和他分手了。
如今,她的丈夫,最愛的男人,最起碼,他曾經有過一次把她放在第一的位置上,所以,她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
然而事實證明,她的機會給錯了,在他的生命中,她始終是lastone……
不,不要了,她不要再被放在lastone的位置上了,那是會讓人椎心的痛,痛得讓妳覺得害怕,因為害怕,所以決定遠離。
她更不想讓孩子也嘗受到被放在lastone的心痛。
往後,她的生命中只會有孩子,而孩子的生命中也只會有她,他們彼此會是彼此生命中的唯一,不再是lastone,而是……
Onlyone!
想到這裡,悄悄地,裴璃抹了一下眼,卻發現手上全是淚水,她苦笑,決定進浴室裡去洗把臉,免得被唐書槐發現而起疑心。
就在浴室門關上的那一瞬間,病床上的人也打開了眼。
深邃的眸子盈滿了憐惜,還有無盡的歉意,從不知外表無憂無慮的她,心中竟埋藏著那樣深刻的痛楚,他早就應該察覺到的,但他卻疏忽了那麼久,難怪她要離開他。
打從結婚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深深感受到,一個人能受另一個人的影響到什麼程度。
每天清晨,懷抱著小妻子柔軟溫暖的胴體醒來,那種「不再是孤單一人」的領悟,還有「她終於屬於我」的滿足,總是讓他自覺體內的每一顆細胞都充滿了男人的自傲與力量,使他深信可以面對所有的困難,再是天大的挑戰,他都能夠應付得過來。
而傍晚,當他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裡,迎接他的是一張燦爛無比的笑靨,還有一聲親暱又俏皮的招呼,「回來啦,老公!」
而後是關切的詢問;「累嗎?水放好了,你要不要先去泡泡香精浴水?」
不用香精,也不用泡浴,光只那樣溫柔體貼的一句話,剎那間,他就好像被仙女的仙女棒點了一下似的,一切的睏倦都消逝了,只剩下滿心的柔情與愛意。
對他來講,她就好像是他生命中的能量源,有她在,他的生命才有活力。
然而,當她毫不吝惜地施予他所有時,他卻自顧自享受她的付出,忽略了她最單純的心理感受,這是他的自私,此刻,他深深懊悔了。
不過,他會糾正過來的。
雖然,幼時的記憶太深刻,當年媽媽怨急的聲音:「是你,都是你害的!」那尖銳的指責猶仍在腦際迥蕩,就算有那麼多的人告訴他,那不是他的錯,他還是掙扎不出愧疚的伽鎖,始終被綁縛在「他必須還債」的牢籠之中。
可是,現在,為了挽回心愛女人的心,他不能不暫時撇開偏執的意識,認真的思索:
那,真的是他的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