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白的父親挽留道:「小白,這麼多年沒見了,你沒別的話和爸爸說?」
父親抬手摸了頭髮,斑白的兩鬢被陽光一照,在樹蔭下亮的反光。
「我也老了,」父親沒看女兒,視線落在別處,「有什麼話,咱們坐下來談吧,爸爸真的很想你。」
念及十年前的瑣事,徐白終歸回答道:「我們坐下來的結果,就是我一句話也不會說。」
她不顧謝平川在場,毫無舊情地挑明道:「還有,請別叫我小白,我的撫養權在媽媽手裡,您這一邊只有存款和房子。」
有的時候,明知某些話不能說,明知要把它憋在心裡,可就是忍不住說出來——或許是為了激怒對方,或許是為了開脫自己,總之徐白說出口了。
她的父親緩慢抬手,隨後抹了一把臉,他似乎想解釋什麼,最後也只是歎息。
「你媽媽怎麼樣了?」父親默認了女兒的指控,在當年的離婚官司中,他的確佔了最大便宜——房子車子和存款,無一例外,都是他的。
一分錢也沒留給徐白的母親。
但他又能怎麼辦,難道他不是逼不得已?他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兒子要養啊。
他握緊了徐宏胖胖的小手。
雖然他對徐白的母親依然心存愧疚。
可是徐白並不想和父親談論母親。十五歲那年不分晝夜的爭吵,大概是她一輩子忘不掉的陰影,她說:「對不起,我今天還有事,我先走了。」
父親再次喊住她:「小白,你奶奶也很惦記你,她年紀大了,身體不好,經常看著你小時候照片哭,眼睛哭得更不好了。」
父親從口袋裡掏出煙,左手摸著打火機的浮雕,右手拿著點燃的煙卷道:「你有空回趟家吧,咱們家也從四合院裡搬出來了,現在住的是高樓,家裡變得更亮堂了,你奶奶也給你留了房間……」
他尚未說完,拿出一個便簽本,草草寫下地址,把紙條交給了徐白。
這一下,旁邊的兒子終於怒了。
作為一個九歲的孩子,徐宏的世界說複雜不複雜,說簡單也不簡單。
無論善惡亦或喜好,徐宏都有最直接的判斷,像是看動畫片的時候,他常要粗暴地問一句:「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在徐宏的眼裡,徐白就是壞人。
徐白身邊那個高高的哥哥,是和她一夥的壞人。
而他自己,則是智勇雙全的喜羊羊,是奮不顧身的迪迦奧特曼,他記著母親再三強調過,家裡曾經有一個姐姐,一個叫徐白的姐姐,總是要搶他們的錢和房子,想讓他們沒錢吃飯,流落街頭。
徐白的父親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兒子如初生牛犢般,一個猛子撞向了對面的徐白。
徐宏是學校的小霸王,素有「班級亂不亂,徐宏說了算」之稱。他擅長辱罵髒話,也從不輸打架,從未吃過虧,從未怕過誰。
他剛開始學跆拳道,但他比同齡人高,也比同齡人壯,想跟徐白硬來,簡直輕而易舉。
可是徐宏尚未靠近,謝平川竟然將他提了起來。
說提也不是提,謝平川只是握住了他的腰,然後往上一抬,致使徐宏懸空了。
「啊——」徐宏掙扎不動,哭叫出聲。
小拳頭恰如雨點一般,狠狠落在謝平川的胳膊上,謝平川便把徐宏放了下來,握住了他的兩隻胖手。
小孩子的骨頭軟,謝平川並不敢使勁,語氣倒是格外冷硬:「你九歲了,打女孩子長本事麼?」
路人紛紛駐足,徐宏一邊哭號,一邊打嗝,還能一邊說話:「放屁!你丫他媽放開老子!」
徐宏怒吼道:「你丫和徐白一樣!賤貨,搶我家的房子……」話中哭到嗚咽,仍然大聲喊道:「操你大爺,老子不讓你搶!」
謝平川年輕時做過支教,教育過調皮的男孩子,也和很多小孩子講道理,但他沒見過這麼無賴的。
謝平川看了一眼徐白的父親,仍然沒有鬆開徐宏,他和徐宏說:「我小的時候,說一句髒話,要打一百次手心。換做是你,手心都被打爛了。」
徐宏聽出謝平川話裡的恐嚇,想他一介班級小霸王,哪裡吃過這種大虧。他馬上抬起一條腿,狠狠踹向謝平川。
謝平川卻將他翻過來,讓他僅僅踹了個空。
徐宏猛捶謝平川胳膊的時候,徐白就心疼的不行了。眼下她發現徐宏竟然還踹人,她當場氣急,直接和父親說:「我對不起奶奶,更不敢回家,我不想被打,也不想被踹。」
徐白的父親回過神來,氣到臉色都變青了。
路人也指指點點,只因孩子大聲的叫罵。
小孩的模仿能力很強,倘若「喊髒話」是一種力量的體現,他們沒有理由不去效仿,尤其是這個年齡的男孩子。
沒有成熟的是非觀,沒有基準的道德感,只有武力和怒罵佔據最高點——這或許也是校園暴力的來源。
因此徐白認為,這個男孩子需要嚴加管教。
她忽略了男孩子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也沒細想一個孩子心底厭惡的來源。
徐白的父親怒不可遏,直呼兒子的名字:「徐宏,你有完沒完?我怎麼教育你的,老師怎麼教育你的?」
徐宏自認是在保護家庭,保護母親,他答不上來父親的問題,世界也在剎那崩塌,他選擇嚎啕大哭。
徐白拉著謝平川走了。
這一次,父親沒再追上來。
謝平川和徐白一路無話,直到他們進了車內,徐白依然一言不發。她的臉色並不好,眼神也有點疲憊,坐上副駕駛位置後,她偏頭看向了窗外。
他們各自沉默一陣,徐白的心情便緩和了。
她聽見謝平川問道:「當年我出國以後,你父母離婚了麼?」
因為那個孩子九歲,算來剛好是那一年。
樹葉伏在窗外,影子隨風搖動,徐白靠近車窗道:「離婚了,然後我也出國了。」
謝平川談及往事:「你從沒和我說過,也沒在電話裡提過。」
徐白振振有詞道:「因為這不是值得宣揚的家事。」
她還沒吃午飯,此刻卻並不餓,她抬手理了理頭髮,含糊不清道:「而且有很多事,需要一個人承擔,不會有人陪著我。」
世上沒人不孤獨,獨立是一條必經之路,徐白作如是想。
她本以為這樣的回答,會得到謝平川的贊同,卻不料謝平川總結道:「原來你不把我當人。」
他語聲低沉,像是生氣了。
徐白完全把控不了謝平川的反應。
她訝然看著他,雙眼一眨不眨:「你怎麼會這樣想?」
謝平川擴展延伸道:「我的地位,可能還不如蝦餃。蝦餃還有貓玩具。」
徐白連忙搖頭。
謝平川仍然在無理取鬧:「你不用解釋,我暫時不想聽。」
他猜想分隔的這些年,意料之外的事,恐怕不止這一件。徐白知道,而他不知道。
謝平川心道,那麼這一次,即便是用綁的,也要把徐白拴緊了。
徐白卻以為他還在生氣。她不知道要說什麼,仔細想了想之後,徐白竟然靠近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她沒有經驗,只知道用力,遂親出「啵」的一聲響。
響聲落後,徐白觀察著神色微變的謝平川,終於理解了法國小說家左拉的那句話——吻是用嘴唇訴說著,原本向耳朵傾吐的秘密。
第20章
周圍的店舖門庭若市, 透過前方的擋風玻璃, 能看到絡繹不絕的人群。
謝平川坐在駕駛位上,左手握緊了方向盤。但他並不準備開車,他凝視徐白的雙眼:「你剛才親了我。」
他這樣陳述事實, 徐白也不能辯駁。
徐白點了點頭:「是的。」
謝平川俯身靠近:「既然你承認了, 聽說過投桃報李嗎?」他挨在徐白的臉頰邊, 差一點就能親上她。且因為當前視角, 他能看見她的衣領,脖頸往下一片雪嫩,莫名讓人口乾舌燥,繼而聯想到軟糯的甜品,比如酥酪, 比如奶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