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著漂亮的連衣裙,裙擺帶著素色蕾絲邊,雪白的腳踝像玉石雕成,不過現在,浸出了一點鮮艷的血跡。
傷口很淺,徐白不覺得疼,她扔掉手裡的畫,反扣著徐宏的兩隻手,將他狠狠按在地板上。極度生氣的時候,力氣比平常大兩倍,她拉過一旁的魚缸,將魚缸扣在了徐宏的頭上。
魚缸裡只有泛黃的水,沒有一條活魚,想來也是,家裡養著這種少爺,什麼動物活得成。
徐宏被澆了滿頭水,驚大於怒,哭都哭不出來。
好在他的母親趕來救場。
徐白的繼母一把推開徐白,拉起地上驚懼的兒子,連忙把他抱進懷裡。
繼母一邊哄著孩子,一邊也哭出了聲。
她高聲抽泣道:「日子沒法過了……老徐你管管!有沒有王法,上門來欺負人……」
徐白沒有說話,她撿起地上的手機,看見八個未接來電,全部出自謝平川。
手機再次響起時,徐白立刻接通,聽見電話另一頭,謝平川問道:「你在哪裡?」
徐白誠實道:「在父親和繼母的家裡。」
「怎麼了?」謝平川察覺她聲音不對,他站在恆夏寫字樓外,獨自走向地下停車場。
徐白心中委屈,她也哭了:「我的腳踝被小刀割了,流血了。」
第29章
徐白念大學的時候,因為手頭缺錢, 接過翻譯兼職。她精通中英法三種語言, 對德語也有研究, 在會場做陪同翻譯,一天能掙上不少錢。
她常常奔波於學校和會場,可是鬼天氣說來就來, 尤其在嚴冬季節,冒著寒風冷雨,橫穿幾條大街——當街風狂雨驟, 打傘沒有用, 她乾脆不打了,好不容易回到寢室, 能喝一碗熱牛奶就很幸福。
徐白心想, 如果那個時候,謝平川在她身旁,她一定會撲進他的懷裡, 傾訴自己有多寂寞辛苦。
可惜他當時不在, 她也就說不出來。
但是今天, 謝平川離她很近。
徐白和盤托出道:「我的包也被劃壞了,你送給我的那些糖……」
她的話還沒說完, 謝平川問了一句:「詳細地址是什麼?我來接你。」
徐白將地址告訴了謝平川,聽他在電話裡安撫她,又詢問她腳踝的情況。她眼中含著水霧,原原本本地回答了, 不過因為心情低落,話也說得斷斷續續。
掛電話之前,徐白道:「哥哥,我想回家……」
謝平川並不是脾氣好的人,他只是善於克制——比如現在,他聽說徐白的腳踝被割傷,包也被劃壞,且都是徐宏所為,他便想代替徐宏的父母管教孩子。
他一邊開車,一邊緩聲道:「回家之前,我們先去醫院。」
徐白抱著一幅畫,站在客廳玄關處:「刀口不深,貼個創可貼……」
謝平川卻道:「你還沒止血,刀口不深?」他今日開車超速,途徑拍照路口,也不在乎罰款扣分。
「如果將來我有這樣的兒子,」謝平川意有所指,指向明確,「我會帶他去看心理醫生,治不好就送進精神病院。」
他怒火滔天,口不擇言,措辭十分冒犯。不過出於習慣,嗓音倒是冷靜。
徐白下意識地反駁:「我們不會生出那樣的孩子。」
她的想法很簡單,謝平川要求嚴格,毫無溺愛之心,但他並非一貫冷硬,也會溫柔和體恤,將來要是有了兒子,至少父親是個榜樣。
謝平川的思維與她不同。
他以為徐白眼光長遠,已經考慮到了他們的孩子。
即便心中仍有怒火,火勢也減少了些許。謝平川停在紅燈路口,聽見徐白匆匆說了再見,然後掛掉了他的電話。
此時此刻,徐白的父親站在她身後,欲言又止道:「小白?」
父親抬起一隻手,抹了抹自己的頭髮——唯有壓力很大的時候,他才會做這個動作,臥室裡的兒子還在哭喊,年輕的妻子不依不饒,老母親捂著自個兒的心口,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
作為一家之主,他竟然無話可說。
餐桌上的飯菜都涼了。徐白的奶奶準備了一個下午,擺在桌子上的家常盛宴,沒等來一個人動筷子。
父親走到餐桌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小白,你腳踝還疼嗎?我去給你找碘酒,擦一下止血吧。」
徐白道:「謝謝,不用了,我要回家了。」
她打開客廳的正門,抱著那一幅畫,走向不遠處的電梯。
徐白的皮包裡沒有貴重物品,只有三管口紅,一百多塊現金,七八塊草莓軟糖,沒來得及吃的兩個包子。
她的工作卡在裙子口袋裡,正好左手拿著手機,右手抱著那幅畫,除此以外,她什麼都不想要了。
徐白的父親見她要走,連忙追了出來,還想和女兒說話。他仍然惦記著徐白的母親,但也找不到合適的契機,開口詢問前妻的現狀。
恰在此時,他的手機也響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個陌生號碼,來自北京移動。考慮幾秒後,他按下了接通。
電話裡頭,有人低聲道:「您好,我是簡真的母親,請問您是徐宏的父親嗎?」
這位父親正煩在心頭上,沒有心思處理簡真的事,因此一句話都沒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手機裡傳來「嘟嘟」的忙音。
簡雲還待在醫院,獨自照看她的女兒。
從老師那裡要來的,屬於徐宏父親的電話號碼,沒有為他們的協商做出貢獻。
簡雲抱著自己的女兒,輕聲細語地安慰她:「真真別怕,有媽媽呢。」
醫院裡瀰漫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來走去,無論是坐著輪椅的老人、推車的護士、舉著吊瓶的病人,都讓年幼的簡真分外緊張。
她像個軟弱的小獸,倚靠在母親的肩頭。
「真真?」母親叫她的名字。
簡真抽了一下鼻子,鼻涕冒出來,打了一個水泡。
她羞愧地低頭,用紙巾去擦。
母親問了一句:「今天小朋友們一起做遊戲的時候,為什麼三年級的同學……」
簡雲的話尚未說完,她的女兒就開口道:「因、因為……他、他們說我、智、智、智……」
智障。
最後那一個字,簡真說不出來。不是因為她不懂,而是因為她口吃,講話太辛苦,常常要放棄。
但是年幼的簡真也知道,哪怕講話再辛苦,母親也比她更辛苦。她很心疼媽媽,伸出一隻白胖的小手,輕輕擦過簡雲的臉頰。
簡雲沒哭。
她只是在出神。
她的女兒被人打掉了牙齒,肇事方的父母避而不見,老師也沒有萬全之策。
簡雲不想要賠償,她只想討個說法——徐宏的父母,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真真,臉還疼嗎?」簡雲低頭,接著問道,「想吃什麼,和媽媽說。」
懷中的女兒搖了搖頭,結結巴巴道:「不、不、不吃。」言罷,垂著小腦袋,揪緊簡雲的衣服。
簡雲記起自己的學生時代,也是唯唯諾諾,自卑謹慎,青春年少時的飛揚灑脫,她從來都不曾擁有過。出於私心,她並不希望女兒和她一樣。
她摸了女兒的額頭:「等真真的牙齒不疼了,媽媽給你做花朵形狀的小包子,白菜豬肉餡,好不好?」
簡真的臉其實很疼,而且腫起來一塊,短時間內消不掉。
所幸經過檢查,簡真沒有大礙。以她幼小的年紀,怕疼怕打針,更怕母親擔心,她便忍著不哭,努力回答道:「好、好。」
簡真說話的時候,頭上的兩隻羊角辮,也跟著晃了一晃。
她算是惹人憐愛的孩子,遠比三年級的徐宏懂事。
簡雲不知哪來的倔強,再次掏出自己的手機,又給徐宏的父親打電話——她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聽到那一句:「對不起,我們的兒子錯了,向您的女兒道歉。」
電話「滴滴」地撥出去,撥到了徐白父親的手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