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約四十來歲,自認見慣了風雨,安慰謝平川的時候,能做到心平氣和。
「無論是我們Iion公司,還是別的幾位董事,誰不希望恆夏好好發展?」董事繼續說,「你是在恆夏挑大樑的人,XV公司把炮火對準了你……」
蔣正寒沒有說話,他看向了衛董事長。
兩人視線交匯,衛董事長搖了搖頭。
這幾年來,他的身體狀況,不如當初健朗——人不服老不行,他咳嗽了一聲,緩緩開口道:「調查結果,還沒出來,現在做的結論,都早了。公事公辦,眼見為實。」
衛董事長莞爾一笑,和謝平川對視道:「小謝的意思呢?」
謝平川原本在喝水。
聞言,他把玻璃杯放在了桌上。
杯子是他自帶的。玻璃的杯身上,印著一排紅字,他抬起手指,點著那一行字,讀出聲道:「恆夏一週年紀念杯。」
「創業一週年的那天,給我打電話的獵頭,能從北京排到洛杉磯,」謝平川推開了杯子,靠著椅背,環視在座的各位,「你們想公事公辦,眼見為實,恕我直言,是一場信任危機。」
他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了蔣正寒身上:「還是你們認為,我是XV公司的人,即便犧牲自己,也要裡應外合。」
衛董事長擺了擺手,安撫道:「謝平川,你的技術水平、用人能力、管理風格,我們都十分熟悉了吧,一直以來,你做的非常優秀……不止是優秀,在我見過的所有人裡,你都能脫穎而出。」
衛董事長的話,顯然是為了承上啟下。
他話音剛落,蔣正寒便道:「謝平川的功勞,我們有目共睹。」
蔣正寒通情達理,沒再叫他謝總監,而是跟隨衛董事長,乾脆利落,直呼其名。
可他笑裡藏刀:「我只有一個問題。謝平川,你每一次決策都是對的嗎?」
他問得雲淡風輕,也不念舊情。
蔣正寒作為集團總裁,管理風格自成一派。他一向賞罰分明,也懂得平衡權術,多方制定公司規則,為了讓恆夏集團上市,自從今年的年初開始,他一直在未雨綢繆。
無法否認的是,比起苛刻挑剔的謝平川,蔣正寒更適合總裁的位置。他更加謹慎,能力傑出,且有戰略眼光。
謝平川初遇蔣正寒,就很欣賞他,當下的這一刻,他也一如往日:「幾年前,蔣正寒,你還是實習生,剛進組的第一天,我和你說過,沒有人會不犯錯。」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蔣正寒從前在XV公司實習,是謝平川的手下。
謝平川任職副組長,對蔣正寒大力栽培——他從沒提過這件事,今天卻不知為何,簡直撕破了臉面。
「也許謝總監認為,你自己是例外,至今沒犯過錯,」蔣正寒舊事重提,挑明道,「當初公司回暖,開始做雲直播,各大平台找恆夏合作,價格壓得很低,我簽下了合同,你吵了一個禮拜。」
這是真事。
第三方的雲直播服務,也是恆夏核心業務之一。
他們公司之所以進賬豐厚,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於,如今的直播平台火爆,而恆夏幾乎壟斷了服務。
可是三年前,雲直播無人問津,蔣正寒賤賣產品,謝平川極力反對。
蔣正寒是為了日後提高價格,不過當時的恆夏瀕臨絕境,謝平川就指著這個翻盤——他在總經理辦公室,和蔣正寒各執己見,互不退讓,不少高管都知道這一件事。
事實證明,蔣正寒決策正確。
謝平川並未回應,他轉移了視線。
禮拜日的恆夏寫字樓,沒有多少工作的職員,整棟大樓都很安靜,走廊上也悄然無聲。
會議室的窗簾被捲起,濛濛細雨罩上玻璃,透過窗戶向外看,偌大的城市半明半暗,像是添了一筆水墨色。
謝平川遙望遠景,忽然笑道:「下雨了。」
他端著杯子起身,走到了窗台前,背影修長,風姿卓越。他將杯子放在台上,回顧以往道:「雲直播的事,是我考慮不周全。」
窗台鑲嵌了鵝卵石,觸感凹凸不平,杯子沒有立穩,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從高處摔了下來。
會議室沒鋪地毯,只有堅硬的瓷磚。
紀念杯應聲而碎。
涼白開濺出來,立馬撒了一地。
滿地都是玻璃碴,無人吱聲,謝平川視若無睹:「我剛進恆夏,就做了技術總監,但凡能做的項目,基本都盡力了。」
他踢了一腳玻璃的碎渣,笑道:「相不相信我,由你們選擇。今天的這一場會議,我沒有出席的資格,對各位董事而言,我並不是恆夏的一員,大家說話拐彎抹角,還要相互顧忌,我想體諒你們。」
蔣正寒依然高居上位,但他放緩了口氣:「謝總監……」
謝平川側身,看了他一眼。
他們兩個在公司裡,都有一批員工擁簇。雖說有一部分女職員,被他們的臉和身材吸引了,但是剩下的那一部分,總歸懷抱著欣賞態度。
蔣正寒和謝平川的關係,也是公認的親密無間。
但是今天,蔣正寒一再直呼其名:「謝平川,如果這麼說,你覺得合適……」
「適可而止,我下午有約,」謝平川走到門口,拉開會議室正門,「各位,再見。」
言罷,他摔門而出。
這一舉動,很符合他的性格。
先摔杯子,再摔門——謝平川一旦發火,相當可怕。
蔣正寒的秘書站在一旁,「嘶」了一聲,小心翼翼道:「蔣總,要不然我出去,把謝總監追回來……謝總這段時間,從公司出事開始,他壓力就很大……三年多了,也沒有休過假,人工智能都扛不住,何況肉體凡胎呢……」
不同於蔣正寒的冷漠,這位姓張的秘書,倒是生了一幅熱心腸。
張秘書抱著一沓文件,由於近日感冒,還抽了一下鼻子,格外應景道:「前一個月,謝總監帶著技術組加班,兩天兩夜沒睡覺,才趕在更新之前,徹底解決了BUG,技術組的人,不是謝總監招進來的,HR的流程亟待改進,才被XV公司鑽了空。」
顯而易見,張秘書佩服蔣正寒,也敬重謝平川,他道:「發生這麼多事,謝總監壓力更大……我出門一趟,把他找回來吧。」
在座幾位董事,全都緘默不言。
「辛苦你了,張秘書,」蔣正寒理了理文件,袖手旁觀道,「即使能追回來,對於公司的現狀,也沒有任何幫助。」
他波瀾不驚,從容淡定,凝視衛董事長,笑道:「衛董以為呢?」
衛董事長笑而不語。
張秘書心力交瘁,一整天都愁眉苦臉。
中午在食堂吃飯時,張秘書遇到了季衡——今天是禮拜日,季衡只加班一個上午,他下午就要出去玩,因此心情很好。
見到張秘書,季衡立刻打招呼:「哎呀,張秘書,你也來吃飯啊?」
他很關心謝平川,多要了一份雞汁包,放進張秘書的托盤裡,然後旁敲側擊,問起了謝平川的事情。
張秘書倒是信任他,實話實說道:「哎,季經理,你和謝總監關係最好,能不能幫著蔣總,勸一勸謝總監?」
季衡叼著包子,不解其意:「勸啥?蔣總和謝平川的關係,不是也挺好的嗎?上個月我想和謝平川打網球,他拋棄了我,去和蔣總打網球了。」
話語之中,頗有正宮讓位,貴妃上台的不滿。
張秘書沒聽出來,只唉聲歎氣:「今天的董事會上,謝總監和各位董事們……」他的話沒說完,季衡卻理解了。
食堂裡寥落無人,季衡有些怔愣。
依照張秘書的意思,怕不是各位董事合起伙來……一個勁地欺負謝平川。
謝平川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吃軟不吃硬,脾氣倔得很。季衡可以料想到,董事會必然不歡而散。
他還聽張秘書說:「十點多的時候,食堂剛開門,我下來了一趟,想和謝總監聊聊,安慰他一下。謝總監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和他打多了交道,心裡都很清楚的,他盡職盡責,考慮員工福利……」